第42章 春天
今年春天还没来，某些人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发春了。
陆淮说完这话，发现空气都凝固了，还有点冷，果然还是在冬天。就这么半僵不僵的，他决定装个死。
魏云的大嗓门还在那边和刘叔指点江山，饭店那边多了些人在看热闹，大概是没法理解吧，这种破地还有人大包小包的往里搬。
“怎么个私奔法？”林扬偏过头看陆淮。那眼神很有分量，大有你不看我，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架势。说话的语调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嗓音依旧沉在夜里。
这么个精准的分析，陆淮突然觉得自己没救了。他把林扬的一举一动看的太重，其实也不是这一次，他早就发现了，他开始变得贪心了。只是大多数时候，他还会骗骗自己，觉得某些时刻的言语和动作只是因为冲动。
天空很黑，温度很冷，他一直隐忍而克制，也应该不差这一下。
调整完情绪，陆淮平静的转过脸和林扬对视。片刻后，他贱兮兮的笑了起来，用下巴指了指陆淮那些软装中夹带的私货，比如小电驴。
“带你去镇上逛一圈？”陆淮笑问。
林扬挑了个眉，“你开？”
“当然。”陆淮一脸得瑟的说：“毕竟林少不会开，鄙人充当一下司机也是可以的。”
他这话说的朴实又欠揍，林少当场就不干了。“我开。”林少面无表情的说。
“行阿，不会记得和我说，我带你回家。”陆淮从善如流，他很想看看这位林少的驾驶水平到底有多堪忧。
可能是错觉，他发现林扬听完愣了一下，随后便神色如常。
只是古人说的没错，做一件事之前要记得瞻前顾后，不然后果就是被大嗓门一手拎一个。总之事情到最后，他们三个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坐在了客厅。
魏云当初第一次搬东西来的时候，陆淮并不在，他还是有点好奇，这两个男生是怎么收拾家务的。今天一看才知道，林扬那真的是，很认真的在收拾东西。陆淮甚至有种错觉，林少应该是参加完变形记回来的。
魏云屋里屋外搬着收拾，余光瞥见陆淮盯着林扬在房间的背影发呆，他伸手在陆淮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还不帮忙！”
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陆淮突然放低了音量，“林扬怎么家务做的这么好，我都自愧不如。”
大概是发现林扬对陆淮确实很好，当初那些在医院没说出口的话，魏云这会儿开始偷偷摸摸和陆淮说。
林扬妈妈是病逝的，所以林扬是很排斥医院的，他在那里呆的时间太久，久到看透了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看过的生死。林扬父母那辈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只是一个痴情的女人，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在那个年代结婚的理由有很多，但是不爱的理由却没有。
林扬妈妈的病和他爸也没关系，真的只是不幸生了病，又不幸救不好而已。但为什么怪到他爸身上呢，因为不负责任吧，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担当。
“包括他妈妈生病那段时间。”客厅里放着愉快的音乐，魏云压低了声音和魏云窝在某个角落说，“他妈妈生病那段时间，他爸就来看过一回，你说能不恨吗。”
房间里林扬背着光，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少年的背影单薄又孤独。陆淮咬着嘴唇，问了句：“他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一年半之前吧，暑假快结束的那段日子。”魏云叹了口气，“相比这个，还有件更不能接受的事。”
“什么？”陆淮问。
“他妈妈生病是什么时候。”魏云说。
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两年前。那是初三的某一天，林扬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那天，很久没打扮的老妈画了个很漂亮的妆。那天的饭是老妈亲手做的，一如既往的有点焦还有点咸。
林扬也不是从小就话少的，这些年老妈时常会给他灌输一些负面情绪，他带着对老爸不算深的怨恨也长成了一个不错的青春期的少年。
老妈看着他吃完了那顿饭，她在收拾碗筷的空隙，轻描淡写的说，“扬扬，要是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会过的好吗？”
林扬挪椅子的手顿了顿，对着老妈的背影丢了句轻飘飘的话，“我会死。”
老妈手里的碗筷放进洗碗槽的声音很轻，她没有看林扬，“我病了，就要不在了，但扬扬，你可不可以替我活下去？”
空气里是长久的沉默。
老妈转过身的时候泪流满脸，林扬在那一刻明白，老妈没有骗她。
林扬在沉默里和老妈对视着，他们之间隔了一张餐桌的距离。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又沿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那一场沉默持续了两年多，林扬在那些消沉的日子逐渐失去了自我。
魏云想拿烟，陆淮抬手挡了挡，“别在家里抽烟。”
“你们都不在屋里抽烟？”魏云有点诧异。
陆淮点头，“都是去阳台的，你没发现屋里没味吗。”
魏云放下烟，手垂在膝盖上，此情此景还挺有点少年老成的模样。“扬扬的性格和他妈妈很像，又和他妈妈相反。”魏云说，“倔是一样倔，他妈妈是倔着不放手，扬扬是倔着什么都不在意。”
陆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了想，问：“林扬为什么转来这里？”
魏云看陆淮的眼神有些犹豫，陆淮补充了句，“和他爸爸关系很大吗？”
“你是知道一点了？”魏云问。
“算是吧。”陆淮说，“大概他爸私生活不太”
他话说的算是委婉，毕竟也是林扬的亲爹。魏云就比较直接了，“私生活不检点，外表看着人五人六的，生了个林扬这么好看的儿子，实际上败絮其中。”
魏云的语气挺冲，陆淮愣了半天。魏云愤愤不平的继续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林扬一直瞧不上他爸，但他理智，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指的就是，该搬走时搬走，眼不见心不烦。该花的钱要花，毕竟他妈妈当初选择离婚的话，他爸那边有一半的财产属于林扬。所以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对林扬而言，可能是个比提款机还恶心的存在。
“如果可以选择，扬扬更希望自己从小是单亲，又或者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毕竟他不出生的话，他妈妈应该已经和他爸顺利离婚了。生病这事不好说原因，但是心理原因肯定也是占了一部分的。”魏云说。
音乐是魏云手机里拉出来的，从轻快变成了伤感的苦情歌
陆淮这会儿跟着音乐开始悲伤起来了，不止如此，他仿佛从这些话里发现了某些真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此刻的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所以林扬不喜欢过生日的真正原因是恨自己？”
“是。”魏云说。
不能确定的是，林扬妈妈当初生下林扬的原因到底是因为想挽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还是想拥有一个和这个爱的男人有关的小孩。这些都跟着林扬妈妈的去世成为了不得而知的秘密，但或许呢，或许林扬知道呢，知道自己的出生带来了一场悲剧，又或许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林扬到底是因为爱出生，还是因为束缚出生，大概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陆淮想起很多个他曾经见过林扬的时刻，发现对方总带着笑，不管那些笑意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林扬或许不愿意过多的去接触别人，去参与爱和不爱这件事，但他却一直在为别人带来爱。
林扬收留了陆淮，此时又在魏云房间里收拾魏云的衣服。绕了一大圈，这个人还是这样善良又勇敢。
“所以林扬这些做家务的本事都是自己学过来的？”陆淮抠着掌心问。
林扬那边正巧转身，魏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烟，林扬点头，但没有马上过来。魏云在空隙间说：“一半一半吧，他妈妈最后那段时间，教了他不少。后来他妈妈去世了，他自己颓了一段时间又自己救自己了。”
那是段什么样的时光，简直难以想象。不管是林扬的妈妈抱着遗愿一点点教林扬人生最后一点她能教与的东西，还是林扬在某一段放弃自我的黑暗时光里慢慢去寻找光，都太难了。
但这个少年却长得这么好，他没有被任何世俗和怨恨打败。他背着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朝陆淮和魏云走来，“偷懒偷到我面前了？”
“哪里来的话。”魏云一把搂着林扬的脖子，把人往阳台带。
陆淮跟在他们身后往阳台走。他和林扬经常在阳台上抽烟，荒野的晚风带着潮湿和寒冷的气息，有时候让人清醒，有时候却让人沉醉。
学校在不远处亮着光，声音被吹散在风里。陆淮一直以为这叫孤独，他现在才发现，从遇到林扬这个人开始，他的生命就和孤独渐行渐远了。未来遥远又迷茫，但他比林扬幸运，他眼前就有道光，他会跟着这个人一直走。
他很幸运，他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