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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关山沉月(十二) 鞭刑。mwannengwu(二合一)……
话音落地, 像是在这金殿之上投石入水,激起一片涟漪。
百官议论纷纷之间,一旁的赫连姣脸色就变得极不好看, 双眼微微眯起, 目中浮起阴云之色。
王座上的赫连翡也不由倾身向前, 居高临下地, 将目光投向她这个女儿。
“你这话,可确实吗?”
赫连姝仰着脸, 笑意平静,“母亲还不清楚女儿的脾气吗,我从小就是个不会说谎的,有什么都往外倒。为了这, 您不还总说我没出息,比不上二姐沉稳,像个炮仗似的, 有三两点东西就藏不住, 一点就往外蹿。”
说着,还向旁边的赫连姗道:“二姐说呢, 这话我没胡编吧?”
赫连姗原是站定在边上不声响的, 闻言也不由得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显见得是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多少年的话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她望一眼王座上面, 笑道,“母亲待咱们姐妹几个,是最疼爱的,也没有少说过我, 偏就你拿到金殿上来丢人了。”
如此一番打趣,倒是显得气氛一时间不那样怪异了。
就听赫连翡干咳了两声,也像是无奈似的摇了摇头。
“本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我都知道。”她望着赫连姝道,“只是老三,你可不要为了看中一个男人,编出些什么来争他。”
这人闻言,立刻就拱了手,将头埋得低低的。
“母亲明鉴,女儿哪敢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她道,“只是这男人,我在路途中已经收进帐子里了,军中众人都是瞧见了的,早已经不是处子。我心里极敬重大姐,我用过的,绝没有脸面转手让大姐再用,因而哪怕脸上无光,也要及时讲明,不让大姐吃这个暗亏。”
崔冉站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跳得极快,且脸上不由自主地升起热意来。
她还好意思标榜自己呢,分明是说起谎来连稿子都不打,连这样的胡话,也能信手拈来。
赫连姣瞧了她片刻,才袖着手,缓声道:“如此,还是要多谢三妹,为我这个做姐姐的考量了。”
然而下一刻,转而便道:“不过,这个男人是陈国的皇子,原本应当是完好无缺地送到白龙城,听候母亲发落的。三妹怎么,在半道上就这样心急。”
她眼角带了两分笑,活像是个通达的长姐,好心教诲妹妹一般。
“这要是让底下人看去了,有样学样,这军中的规矩可就不好把控了。三妹,往后还是在这些事上留心一点。”
崔冉站在这里,清楚地瞧见赫连姝的唇角动了动,但这般不悦神色在她脸上,也不过是一瞬。她仰头望了望王座上的人,立刻就单膝跪了下去,干脆利落。
“大姐教训的是。”她肃声道,“女儿一时没有把持住,办了错事,请母亲责罚。”
赫连翡皱了皱眉,脸上便显然地划过一丝不耐烦。
“行了,没这样多的破烂规矩。”她道,“起来,不要在这里现眼。”
那人依言起身,只垂手站在一旁。
她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逡巡了片刻,目中神色沉沉,粗重地出了一口气,摇摇头。
“我们凉国人,没有那些矫情,看上了哪个男人就凭本事去占,也是常事,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没有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
她将两个人各盯一眼,“都是本汗的女儿,在金殿上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是不是在叫人看笑话?”
二人都垂着头,满脸恭顺,不声响了。
崔冉却听得出来,这话明面上是将两个人一同训,实际却还是对赫连姝有所偏向。他这般听着,一颗悬着的心倒是往下放了几许。
这意思,便是木已成舟,随水自流了。
正怀着几分庆幸,就忽然听上面道:“你呢,你自己出来说,你们之间,是不是那样一回事?”
他微微发愣,才意识到问的是他。
赶紧就低头道:“回大可汗的话,北上途中,我蒙她恩典,得以苟活,的确已经……已经相报。”
他已是顾不得身后的众男子是如何想他了,便是咬着牙关,也要将这场谎圆下去。
他的羞于启齿,满面绯红,半分也不作假,落进王座上的人眼里,仿佛觉得他颇有些乐子似的,竟还笑了几声。
“都说陈国人死规矩多,迂腐得不成样子,没想到你一个皇子,倒是还挺懂得识时务。”她道,“本汗的女儿,能瞧上你,是你的福分。”
崔冉只觉得双颊热辣辣的,从唇齿缝隙里低低地挤出一个“是”字。
却未料到,上面的人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忽地转冷。
“女人之间的事,与男人原本没有什么干系,但有些时候,却正是因为男人,才惹出许多事端来。”她盯着他,话锋急转,“既然挑唆得本汗的两个女儿为你争抢起来,这便是你的错处了,本汗十分的不喜欢。”
他未曾想过会有此节,身子不由得一僵,本能地扭头去望赫连姝,眉宇间忍不住就露了怯意。
赫连姝想来是也没有预料,面露错愕,眉心紧紧地攒在了一处。
就听座上的人道:“你是个男人,我要是重罚了你,是我不大讲理。但为了让男人不忘记自己的本分,还是要稍施些惩戒的。”
她像是沉吟了片刻,“就赐你伤面之刑吧。”
这个词,在陈国时并不大听见。崔冉初听闻时,只怔了一怔,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意思。
却见赫连姝的脸色即刻就变了。
“母亲!”她仰头道。
她原是有话要说的,却让赫连翡一开口就给堵了回去。
“不过是脸上添几道疤罢了,既不砍头,也不断腿的,有什么值得心急的?”她道,“本汗的女儿,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男人吗,为了一张脸火急火燎的,还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转向崔冉,神色平静。
“你凭一张脸,闹得两个皇女为你争抢,姐妹失和。我可以给你恩典,顺着你自己的意思,让你决定跟着谁走,但是你的这张脸,还是不要留为好。”
她的手在王座的扶手上叩了叩,“太漂亮的男人,只是惹祸罢了。”
崔冉在她的话音里,终于回想起来“伤面”二字是什么意思,身上便忍不住微微发起冷来。
这是北凉部族间的习俗。他从前听说过,蛮夷不受教化,常用肉刑,对犯了错的人常断其手脚,也有轻者,便是以刀割破面目,留下伤疤,以作印记,往后时时令人唾弃。
也另有一种,是他们的可汗,或家中有威望的长辈去世时,自己以刀划伤脸颊,或割下一耳,意在以血肉祭奠死者,通过这种自伤的方式,表达崇敬和哀悼。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易受得住的。
他僵立的当口,已经有一名殿前官员上来,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递到他面前。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再显然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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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眸望了一眼,立刻就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说来可笑得紧,他自以为这一路上,什么辛苦都受了过来,眼瞧着那些北凉人胡作非为,心底里早就不拿自己当人看了,只作是行尸走肉一般。到了赫连姝身边,也是早习惯了她的手脚粗重,凶横相待。
他以为,自己不论再遇见什么,也不当做是风浪了。
却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是心里强行告诉自己,这是在北凉人的金殿之上,大可汗的眼皮子底下,一旦行差踏错,后果只会更可怖。如此这般,才硬生生忍住了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便是这样没用。
先前梗起脖子的时候,以为自己连死都不怕,这一刻才发现,仅仅是在脸上划几道伤口,已经足够令他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站着不动,就听赫连翡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说你们陈国的男人,没有胆量,本汗让人来帮你,也是可以。”
他艰难地抬眼,看了看身前站着的官员。
对方脸上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他自己不敢,那便会由她忠实地执行命令,到那时下手的深浅,便更加不由他说了算。
崔冉只觉得喉头哽得生疼,他在身后一片惊呼抽气声中,缓缓抬手,探向那把匕首。他将下唇咬得死死的,几乎尝见了血腥气,才能阻止自己在这金殿之上怕得哭出声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头脑里划过一个念头。
假如让那人瞧见了,是不是又要满脸不耐烦地训他:“哭哭哭,就知道哭。”
手刚握上冰凉的刀柄,忽听一旁赫连姝急声道:“母亲!”
“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王座上的人一改先前待她的宽容,沉声喝她,“为了一个俘虏,一个男人,你瞧瞧还像什么样子?”
不待她回话,一旁的赫连姣却也干咳了两声,神情悠然,话音也不疾不徐的,仿佛她与这场争端全然无关一般。
“三妹何必这样心急,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受了母亲的罚,一会儿领回府里就是了,只是小伤,没有什么妨碍。”
她且轻叹了一声,似乎发自真心,“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眼力了,要是早知道你这样喜欢他,我先前必不会开口来要。”
崔冉的手放在刀柄上的时候,甚至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倒没想过,赫连姝这一路上,活脱一个阎王,只手遮天似的人物,原来回到了白龙城里,竟还有天外有天,让人压一头的时候。
也罢了,她肯为他争到如此地步,他倒还该谢她。
他一咬牙,匕首便出了鞘,刃上寒光夺目。
刚要抬手,却听赫连姝高声道:“母亲,女儿有话要说,并不是为了这个男人。”
赫连翡沉着脸色,扭头看她。
像是判断了一番其中真假,才道:“那你说来听听。”
“是。女儿虽然收用了他,却不敢给母亲丢脸。不过一个男人罢了,哪天丢了也便丢了,何况是一张脸,能有什么要紧,哪里值得多费工夫。”她道,“只是,他是陈国皇帝的儿子,他的父母,几个月前才刚死了。”
崔冉闻言,心口像是蓦地被拿针刺了,生疼。他愕然望着她,不解其意。
赫连翡也面露狐疑,“你想说什么?”
“伤面在我们凉国,也有祭奠先人,寄托哀思的意思在。尽管母亲绝不是赏他这个恩典,他也不是我们凉国人,但女儿依旧认为……”
她话音冰冷,掷地有声,“他不配。”
此话一出,整个金殿里都似是怔了一怔,随即渐渐响起议论声来。百官交头接耳,或有点头赞同者,不在少数。
赫连翡瞥她一眼,眼睛微眯起来,像是带了两分笑。
“你这样说,倒也有些道理。”
“女儿不敢。”
“如此,这伤面之刑,就罢了。”
崔冉听得这一句,周身陡然一松,才觉得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已经密布冷汗,沁得衣衫都紧贴在身上,极是不好受。
便见赫连姝远远一眼盯过来,眼中暗示不言而喻。
他赶紧屈下膝去,还未开口谢恩,却听上面道:“那就改为打三鞭,以作教训。”
他微弯的双膝一下便停在了半空。
赫连姝的眉头亦是一动,似乎复要开口,却被王座上面的人一眼瞪住。
“不懂本分的男人,就该受些皮肉之苦。吃过了苦头,学会了规矩,也就罢了。但要是死不悔改,蛊惑得女人不辨东南西北了,那也就不必留了。”
她神色微变,迟疑了一瞬,终究沉默地垂下了目光,后退一步,站回了王座的左首底下。
崔冉眼看着面前的匕首被收走,有两人走上前来,将他的手臂一左一右擒住,扭到身后。
“带下去。”
那两人的力气很大,他双臂被反折,顿时就疼得皱了眉头,“嘶”地一声轻吸了一口气。
赫连姝站在十余步外,低着头没有看他,发间垂落下来的金珠和玛瑙原该是光华璀璨,却映得她的脸无端地晦暗。
崔冉不愿让人拖着走,在北凉人的金殿上落了脸面。即便卫兵高大,左右挟着他,他仍是挺着背脊,强撑着自己走下去的。
经过崔宜身边时,见他眼眶通红,目中有泪,他甚至还将唇角向上扯了扯,费力挤出了一丝笑。
崔宜眉心一动,忍不住转过脸来,似乎要用口型嘱咐他些什么,他却没来得及看清,就让卫兵推搡着走远了。
金殿门外,寒风刺骨。
崔冉被推下了石阶,站在殿前的空地上。身后的卫兵中便有一人走开了,也不知是去哪里,另一人仍制住他的手臂,站定了不动。
他不解其意,只觉得脸露在风中,像刀割一般的疼。
“要去哪里受刑?”他低声问。
那卫兵瞧了他两眼,撇撇嘴,“就在这儿。”
他一怔,身子忍不住僵了一僵。
那人的手把在他手臂上,应当是觉出来了,就摇头干笑了两声,“我知道,你从前是做皇子的,没受过这个。但到了咱们这儿,没法有那些穷讲究,你自个儿忍着点。”
他默不作声,只垂头盯着地下。
在陈国,只有他母皇动了大怒,要重罚官员以儆效尤的时候,才叫拉到上朝的大殿外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责。这样的事极少,这些年来他也只听闻过两三次。
平日里,即便真要责罚,也多少顾及体面,只将人带到僻静地方,罚完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除了掌刑的人,也不会有别人瞧去了这般难堪场面。
不论对官员,还是宫人,皆如是。
而至于他,更是从小到大不曾受过责罚,便是见礼的时候,双膝在地上多挨片刻,他父后都舍不得。
只是如今,到了别人的地界上,便只能照别人的规矩来。
他站了不过片刻,先前走开的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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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就回来了,手上执着一条短鞭,想来便是要施加在他身上的刑具了。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喉头略微发紧。
就听身后那人道:“你倒挑了这么一条。怎么,心里舍不得了?”
话音里颇有些嬉笑。
持鞭的那人就慌忙摆手,“这话可说不得,你是嫌我脑袋长得牢了。”
说着,看了看崔冉,叹了一口气,“怎么说也是三殿下的人,瞧着柔柔弱弱的,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来,倒也难办得很。咱们手上能松些,就松些吧。”
前一个应了一声,从崔冉身后绕出来,打量了他几眼。
“那这衣裳,是剥还是不剥?”
崔冉在他审视的目光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即便知道对方真要动手,躲也没用,却仍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算了,到底是个男人。”持鞭的人道,“横竖大可汗也没吩咐说是怎么打,大冬天儿里的,没那个必要。”
“行吧。”
两人说着,就伸手过来,拉着他站好了。
崔冉脸上全无血色,像是不许自己流露出惧意似的,头扬得高高的,脖颈绷得笔直,只是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将他出卖得一览无遗。
他望一眼面前的人,抿紧了唇角,低声道:“谢谢。”
对面像是愣了一愣,格外多看他两眼,又叹一口气。
“一会儿忍着点疼,站正了,身子别动。”她道,“不然鞭子招呼到脸上,破了相,可就有得罪受了。”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对方后退了几步,定眼瞧了瞧他,一扬手,短鞭一声呼啸,便破空而来。
鞭子落到身上的一刹那,崔冉就几乎忍不住,佝偻下腰去。只是想到这卫兵交代的话,才硬生生强撑住了,身子打了个趔趄,终究是没有倒下去。
他身上穿的棉衣,是赫连姝让人备的,比其他人的已是要厚上一些。卫兵对他用刑,手底下亦没有用全力。
然而也只是一鞭,他的棉衣便绽开了,棉絮从破口往外钻,飞得四散开来。衣衫底下,身上火辣辣地疼,疼得他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
本能地想捂住疼痛处,手刚抬起来,自己又落了下去,不敢擅动,只剩下大口喘息的份。血像是一阵阵地往头上涌,随着他的喘息声,耳中阵阵鸣响。
对面大约是抱定了速战速决,给他一个痛快的心思,未待疼痛稍缓,第二鞭立刻又至。
崔冉一个没撑住,只觉得喉头微甜,身子陡然扑下去,一下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磕上石砖,钻心的疼,却也不及他身上鞭伤,如同带了火的蜈蚣在皮肤上攀爬嗫咬,令他眼前发黑,肺腑里几乎吸不进气来。
他视野里只勉强能看见面前两人的皮靴,听着她们小声道:“这样不经打,会不会给打死了?”
“做做样子得了,别真闹出人命来。”
然后,便是第三鞭,落在他的后背上。
果然是轻放了他的模样,潦草带过,压根也没用几分力气了。他的身子却仍随之一震,喉头一股血气,几乎就要翻涌上来,让他紧蹙着眉头,硬是咬牙吞了回去。
腰腹上鞭伤滚烫,背脊却爬满了冷汗,手脚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伏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眼前只见灰白的石砖地,脸颊便直直贴在上面,沾了满头满脸的尘土,狼狈至极。
他听见那两人走开了几步,像在同别的什么人说话,只是他疼得几近虚脱,也听不真切了,只依稀听见在说:“那就过去吧。”
脚步声飞快,直奔着他而来。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子,你怎么样了?”
他怔了怔,吃力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晚些说吧。”鹦哥儿眼圈通红,忙着来扶他,“咱们先回去。”
说着,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一叠声道:“公子,没事了,这就没事了。”
崔冉让他一掰,才发现自己方才倒下去时,手一直紧紧抠着地上石砖,始终没放,指尖都已经磨破了,他自己竟都没觉出来。
他顺从地将手交到鹦哥儿手里,勉强眨了眨眼,“嗯,我没事。”
下一刻,却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1章 41 夜泊西风(一) 哪里有王夫?(二合一……
崔冉醒过来的时候, 是躺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陌生,床上铺着兽皮,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什么动物, 只觉得气味腥膻, 迷迷糊糊的熏得他不大舒适。
他忍不住, 想要动手掀开些, 一抬手,却牵起身上一阵疼痛, 从胸前一直连到腰腹,一路疼过去,像要将人的筋骨都抽尽了似的。
疼得他蜷起身子来,口中溢出两声低呼。
立刻就听见鹦哥儿的声音:“公子你别动了。”
说着, 飞快地就跑近床边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铜壶。瞧那模样,方才大约是烧热水去了。
“你要做什么, 和我说就是了。”他一边将壶放下, 一边道,“你身上伤成那样, 动了一定是要疼的。”
崔冉垂了垂眼, 只见自己全身让被子遮得严实,仿佛是生怕不够暖和,最上头还加盖了一层兽皮。他倒也瞧不见,自己的伤是个什么模样。
只能扭过头去, 小声道:“这床兽皮,味道有些太大了。”
鹦哥儿脸上稍显出一丝犹豫,但仍是很快过来,依言替他搬开了。
“这是床上原本摆着的, 我一时手忙脚乱的,就替你盖上了,也没留心。”他道,“这屋子平日里好像没有人住,被褥备得不够暖和,你小心别着了凉,我一会儿再去看看,能不能讨两床厚被子来。”
崔冉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说,抬眼环视了一番四周,只见屋子开阔,摆设齐全。
仍是北凉人那副东拼西凑,不成章法的制式,但瞧着一应家当,也像是个富贵的气派了。
“这是哪里?”他问。
对面就不出所料地答:“这是殿下的王府,公子你放心,你便在这间屋子里安心休养吧,殿下是不会说什么的。”
他垂下目光,盯着被面上不怎么精巧的绣线。
鹦哥儿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他在金殿前头晕了过去,单凭他一人,想必是绝不能搬动他的。
“是赫连姝把我带回来的吗?”他低声道。
眼前人闻言,却愣了一愣,脸上划过一丝无措,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一般。
小心地望了他两眼,才道:“不是,殿下她还在皇宫里呢,好像说是大可汗还有话交代,把几位皇女都给留下了。”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半低着头,掀着眼皮看他,仿佛担心他听了这话,心里有什么想头似的。
崔冉面对他这副神色,只觉得啼笑皆非。心里道,这也是过分小心了,难道还怕他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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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不成。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上偏还生出几分不自在来,与伤处清晰的疼痛不同,只是空落落的,扰得人不怎么舒坦。
“我不过白问一句罢了。”他道。
鹦哥儿大约是想使他高兴些,一张小嘴飞快,与同日一般叽叽喳喳的。
“虽说不是殿下带你回来的,但今日还真是多亏了她呢。”他道,“她或许是猜着了,大可汗留她有话说,一早出来的时候就交代了我,哪儿也不许去,就和牵马的一起候在宫门外面,等着你出来。”
他说得眉飞色舞,“我们正凑在一处等着呢,忽然从里头奔出来一个人,道是三殿下差遣她来递话的,说公子你受了鞭刑,要我进去接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紧赶慢赶地跑进去,好在掌刑的那两个卫兵倒不为难人,还帮着把你架出来送到马上。要不然单凭我一个,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说着,便直拍胸口,“你那会儿的模样,我三魂都能吓掉两魂半了。”
崔冉听着他语调时高时低,一刻也不歇,不由得微微笑了一笑。
“我还道是这一醒,没准便是隔日了,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他道,“看来底子还行,是不是?”
本是有些宽慰的意思,却立时就让鹦哥儿堵了回去。
“还说呢,我刚见着你的时候,当真是吓得主意都没了,满脑子都想着一会儿殿下回来,见着你这副模样,我的脑袋还能不能在了。”
崔冉不由无奈,“又不是你动的手,和你有什么干系?”
急得对面捶胸顿足。
“殿下那个脾气,公子你是头一天知道吗?只要你平安,就是我的脑袋平安了。”
他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处,唉声叹气,“我刚到你身边伺候的时候,你便是病得昏昏沉沉的,看着吓人。这好不容易养好了,才没多久,今日里又落新伤。公子你这,运道有些不好的,我瞧着都心惊肉跳。”
想了想,又嘀咕:“这白龙城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庙是灵验的,往后养好了身子,该去拜一拜的。”
崔冉听着,要是再不截断他的话头,也不知道他能说到哪里去,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但另一面,却也觉得颇为有趣。
身上带着伤,原本也够疼的了,要是两个人还一同愁眉苦脸,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这里有没有伤药?”他轻声问。
鹦哥儿这才从絮叨里抽回神来,连忙道:“有的,我刚才讨来的呢,说着话竟给忘了。”
他指一指床边摆的一小罐东西,就道:“公子你别动了,我替你上药。”
被子掀开,身子陡然露到外头,就有几分冷。
他外面的衣衫早已被脱掉了,只余下中衣没有换,此刻一揭开来,便能看见衣料破损翻卷,有血迹渗出来,经过这些时候,已经干涸了,呈现出褐色。
乍一瞧起来,倒不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崔冉望着,却微微出了一下神。
这便是北凉人下手时的力道。哪怕那两名卫兵有心留情,手底下已经减了分寸,又只让他穿着衣裳受刑,仍然力透重衣,皮肉破损。
如果真是剥去衣衫,打到实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来。
这只是三鞭,便已经如此。
他从前总道,赫连姝待人向来粗暴,不讲什么分寸,尤其脾气上来的时候,手脚重得很,有时疼得令人受不住。如今想来,她却大抵是留了颇多的情面了。
他刚忍不住要苦笑,身上却传来一阵疼痛,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公子。”那边鹦哥儿就慌忙道,“我手上再轻些。”
他脸色白了白,忍过那一阵,摇头道:“无妨,不是你的错。”
血迹风干结成了痂,将皮肉与中衣粘在一处,稍一动便是牵动伤口,避无可避。鹦哥儿应当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神色间颇有些害怕,但仍是尽量轻巧地,替他将中衣解了开来。
伤不如他预想的重。
多亏了那两人留情,虽然皮开肉绽,两道伤痕交错横亘在身上,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腰腹,血迹斑驳,伤痕底下隐约透出淤紫,看起来颇为吓人,但实际伤得并不算深,更不曾伤及筋骨脏腑。
“公子,我,我上药了?”鹦哥儿举着药罐,游移不定。
他点点头,神色平静。
浸过热水的帕子,先将伤口四周的血痂洗净,随后才是药膏被仔仔细细敷在伤处。
疼自然是极疼的,好不容易麻木了些许的伤口,让手一碰,像是重新醒过来似的,立刻又疼得人满头冷汗。
但他无谓去吓着鹦哥儿,只暗暗攥紧了身下床褥,偶有一声痛呼没能忍住,溢了出来,也很快地咽了回去,声音断续低哑,仿佛极轻的哽咽。
疼得气喘的当口,他心里倒还是十分佩服鹦哥儿的。
他们二人都是头一回到王府,赫连姝又尚未回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本事,在这样短的时候里,又能寻到屋子,又能讨来药膏的。
那边鹦哥儿手上小心翼翼,还要道:“公子,你忍一忍疼,我替你抹得厚一些,伤没准就好得快些。”
他弯了弯眼角,声音极轻,“好。”
药膏上完,他被重新系上衣服,塞回被子里。
“中衣暂时没有新的可换,得委屈一会儿了。”眼前人一边将药罐子盖回去,一边道,“不过没事,等殿下回来了,应当就有了。”
他听着,不由得略觉得好笑。
听这话,仿佛就把赫连姝当作了内务府管事一般,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找到她头上去。他瞧了床边的人一眼,心里有些想问,也不知道片刻前是谁提起她,便怕得要问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这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他淡淡道。
身边的人不假思索,“殿下对你那样在意,你的事她不会不管的。”
他闻言,静默了片刻。
伤口犹自疼痛,药膏却清凉,两相交织,颇有些说不清的异样。
“鹦哥儿,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他声音并不大,却难得郑重,搅得鹦哥儿一怔,缩了缩脖子,颇有些胆怯的模样。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只是王府里面,并不只有我们两个。我是无碍的,旁人却不一定了。”他道,“你嘴上不严,在自己屋里说惯了,没准到外面也漏出来,平白惹了别人不痛快。所以,不如绝口不提的好。”
“我知道了。不过,殿下待你好,我觉着,咱们也不用太担心的。”
“鹦哥儿。”
他躺在床上,便见床边一个小脑袋,歪着盯了他半晌,忽地小声问:“公子,你是不是,心里还是有些防备殿下。”
崔冉没意料,他问得这样直,自己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要说防备,仿佛显得他有些不识好歹,就像赫连姝气急起来说他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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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当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毕竟,就算不论别的,单说今日在金殿之上,她为了护他,也颇费了一番用心。在她的母亲和长姐跟前,她若足够聪明,懂得独善其身,原本并不需为他这样一个俘虏多费什么辛苦。
平心而论,这一路上他的确受了她许多关照,要不是她,他未必能活着抵达白龙城。若真要问她待他如何,那公平起见,大约还是当得上一个“好”字的。
但是,这种好,是以尊位对待卑位的姿态,恩赏下来的。
他从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早已经见得多了。主子宠信哪个奴婢,奴婢走到外面就有头脸,在哪里都不缺人阿谀奉承,吃穿用度也一应拣着好的挑。有些心性轻飘的,就活脱拿自己当成了小主子来看,得意洋洋。
但只要哪一日,有一丝错处惹了主子不痛快,就会被打发出去,沦落到内廷各处做苦差。从前的种种光鲜,也如烟消云散。
而如今的他,在赫连姝身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般地位悬殊,倚靠他人活命的日子,半点也不由人。任凭眼前瞧着多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何况赫连姝她,是北凉的皇女,也是领军南征的将领。他的国破家亡,里面也有一份她的功劳。
如果他母皇父后泉下有知,听见他认她这一声“好”,也不知心里会是怎样想头。
他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答:“我没有这样想。”
鹦哥儿窝在床边上,皱了皱鼻子,并不很信的模样。隔了片刻,又小声道:“公子,其实你可以待殿下热络一些的。”
他扭过头去,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在担心我?”
“嗯。”
“放心,我懂得分寸。”
他望着屋顶梁上的暗处,声音轻缓,“先不论我心里如何想她,既然如今已经到了她的王府上,我便不作他念,只求一个平安度日。我必不会再触怒她,你不用紧张。”
“这样也好,我就说么,公子是个明白人。”鹦哥儿笑眯眯的,直拍胸口,“只要你和殿下好,我的脑袋就也会好。”
崔冉闻言,正想打趣他两句,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人声。
“搅扰了,我能进来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
鹦哥儿听见了,却不显得讶异,转头冲他道:“好像是府里管事的,刚才就是他给的药。”
他赶紧吩咐:“那便快些请进来。”
鹦哥儿答应着去了。须臾,人便到了床边。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岁数大约与他相仿,衣饰打扮,俱是北凉人的模样。脸庞圆圆的,面上带笑。
“我没有扰了你休息吧?”他道。
崔冉一边在心里讶异,这王府上的管事竟然如此年轻,当真人不可貌相,一边连忙道:“没有,阁下太客气了。”
说着,又要让鹦哥儿搬凳子递茶水。
“不用忙了,我没那么多讲究。”对方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刚才听说你是在金殿前头挨了打,晕着回来的,我没来得及细看,只觉得吓人得很。”
他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扫,笑得和气,“这会儿看着是没有大事了,这就好。”
崔冉心里便渐渐明白过来。
他方才还道,鹦哥儿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初来乍到的,在这王府里谁都不认得,赫连姝也尚未回来,单凭他一个人,竟能在这样短的时候里,将屋子和药都置办了来。
如今想来,眼前这人大约是帮了许多的忙。
他赶紧道:“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管事相助,还没来得及向你道一声谢。”
不料对面听了,却是怔了一怔,随即才笑出声来。
“可不敢,可不敢,我这点儿能耐,哪里配当王府的管事呀?可不要给殿下丢人了。”他眉眼弯弯,仿佛月牙,“我只是殿下的小侍罢了。”
崔冉刚要为自己的误会道歉,听见后一句,却忽然愣住了。
他这一瞬间的错愕,也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对面抿抿嘴,“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他也没意料,对面说得这样不掩饰,一时间大为羞窘,脸上止不住地就红起来。
“没有,绝不是这样。”他低声道。
他记得,还在黑鹤城的时候,赫连姝就亲口对他说过,她是有小侍的。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侍是没有名分的,不必费事,也不必过礼,或是花少许银钱从本家买来,或是直接从下人当中抬举,连偏房都算不上。在陈国时,稍有些头脸的人家,这样的事都不少。
何况赫连姝是北凉人,身份又高,她想要有多少,都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有什么缘故,能对她府中的小侍感到不高兴呢?他自己也不过是被她收归身边的一个俘虏,无名无分的,真论起来,甚至比小侍还不如呢。
他不过是寄身王府,得一处屋檐苟活罢了,任凭她有多少人,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请你不要误会,”他道,“我绝无此意。”
眼前人却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大大咧咧的,就在他床边坐下来。
“我叫兰因。”他道,“没事,我听说过你。你是陈国的皇子,在回白龙城的路上跟在殿下身边的,是不是?”
崔冉不由得静默了片刻。
“你如何知道的?”
对面就笑了笑,“殿下军中的人,有和王府上相熟的,回城之后先来告诉了我们一声。”
他听着,就略有些尴尬了。
这男子的脾气倒是直爽,并不遮掩,也未见得对他有什么恶意,不过既然有此一节,想必王府里的众男子,对他这个凭空出现在赫连姝身边的人,还是有几分在意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想起来,赫连姝还曾说过,她是有王夫的。
他往后若要在别人跟前讨一条生路,势必不能在刚起头的时候,就把人给得罪了。
“我只是一个亡国之人,身不由己。”他轻声道,“行至今日不过是为了活命,让你见笑了。”
对面倒是异乎寻常地大度。
“谁还不是为了活命呢。要不是当年大风雪,家里的羊都冻死了,眼看着活不下去,爹娘也不把我卖到王府上来。”
他盯着崔冉,眨了眨眼,“你一个皇子落到今天的模样,也可怜得很。”
这北凉的男子,快人快语,言语间没有什么城府心机,虽稍显得直白了一些,崔冉听着,却也不觉得刺耳,反而只觉得这般脾性,相处起来颇为省心。
他瞧着对方像是个好相与的模样,斟酌了片刻,低低道:“我刚到王府,许多事情都不懂得,今日实在多亏了你。稍后可否有劳你,带我去向王夫请一个安。”
对方闻言,却面露茫然。
“王夫?哪里有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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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亦不由得愕然,“没有吗?”
“殿下对成亲一事,向来很不上心。前些年小阏氏,哦,就是殿下的父亲,是费心替她张罗过来着,结果连对方男儿家的面都没见上,就让她给挡了回去。为这,小阏氏没少说她。”
这名唤兰因的男子说着,掰了掰手指头,“这么些年来,王府里总共只有两个小侍,除了我,另一个你往后也总会见到的。至于王夫,那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崔冉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人是绝没有什么必要骗他的,那便是……
偏偏对方见他神色怔忡,还俯下身来,不无好奇地瞧了瞧他,“这谣言你是听谁说的呀?”
他抿了抿唇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赫连姝。”
对方闻言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在床沿上坐不住,就要滑下去。
“殿下真有意思,怎么这样的谎话也说。”他双手捂着嘴,笑得欢畅。
崔冉望着他,也一时哭笑不得,唇角牵了牵,脸上不知该作何等神色。
他竟也不知道,赫连姝还有闲心开这样的玩笑。
对方好不容易笑完了,喘了两声,才向他道:“你放心,咱们殿下没有当家的男人,你在王府里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只要伺候好殿下,就比什么都靠得住。”
他没意料,对面如此不设防,肯将这些话都拿出来同他说。
但不论怎么讲,这兰因还是王府里的小侍,虽然他心里没有那一层意思,可从实际上论,两人便是共事一妻的身份,真要说起来,往后是有得争的。
哪怕对方瞧着豁达,他也还是趁早将话说开好些。
“我能得一处栖身,已是很好了,如何还敢想这些。”他诚恳道,“我只求不惹她发怒,能留一条命,其余的都不作他想。”
对面望着他,无奈似的一撇嘴,还未待说话,却听门边传来一个淡淡的,熟悉的声音。
“还有精神说话,看来伤得不重。”
第42章 42 夜泊西风(二) 大灰狼的笨拙讨好。(……
崔冉一抬头, 就看到了那道影子。
远远地站在门边,一身大氅,让屋外的天光勾勒得威严又利落。
兰因见了, 便忙着从他床边起身, 和鹦哥儿一同行礼问安, 道:“殿下回来了。”
赫连姝走进来, 扫了一眼众人,也瞧不出脸色是阴是阳, 只道:“你们倒是先见上面了。”
“也只刚闲话了几句。”兰因就答,“还好,人虽然是伤了,精神倒还不差, 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说着,觑了她两眼,十分乖巧又揣着小心的模样, “正好, 我也不扰他休息了,殿下您同他说吧, 我先出去了。”
她只“嗯”了一声, 他和鹦哥儿两人便一个赛一个地机灵,立刻福身退出去了。
崔冉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微觉感慨。
听这小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在赫连姝跟前也有些年头了, 至今见面,仍是这副谨慎且乖觉的模样,可见她平日里便是个让人畏惧的,不论在王府还是军中, 都是一样。
这样想来,他在她面前,倒是颇受了些宽待。
他一时无话,就听眼前的人开口:“想什么呢?”
他回了神,低声答:“没有。”
赫连姝的眉梢便挑了一挑。
他记起来,她不喜欢他出神发怔的模样,猜想她难免又要斥几句,问他是不是挨打时将脑袋伤着了。她嘲讽起人来,翻来覆去也就是这样几句,听惯了,他都背得出来。
然而,与他预想中不同,她却只是沉着脸色,看了他几眼。
“疼吗?”
语调低缓,要是与她往常的口气相比,便简直称得上是温和了。
崔冉闻言,忍不住愣了一愣,连带着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今日的赫连姝,像是改了一个人一般。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讶异,让她瞧见了,就颇不耐烦。
“本王去问问金殿前的侍卫,”她道,“是不是把你给打哑了。”
他听见她这般粗声粗气,心才忽然往下一落,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模样。
“不疼。”他低声道。
原是说顺了口,横竖这一路过来,即便是再苦再疼,也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与人说的,不如咬紧了牙咽下去,还显得有几分骨气。
话音刚落,就让她瞪了一眼,“怎么,一夜间变成铁打的人了?”
他动了动唇,无话可回,才觉得方才这谎扯得有些不上心了。
眼前的人就又将他瞧了一瞧,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听得不大真切,仿佛像是:“什么毛病。”
他听着,耳根不由得微微发热。
连他自己都觉得,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仿佛进了她的王府,就与先前在路途上的时候,生出几分不一样来。究竟是如何不同,他也说不清,只觉得一举一动,都不对味儿似的。
赫连姝见他模样,大约也不想猜他在想什么,只摇了摇头,向床边走近过来。
今日不曾下雪,在这北境算不得很冷的天气,但她自外面来,大氅上仍是带了一层厚厚的寒气。走得近了,便有些扑人。
崔冉方才挨过打,没忍住,掩着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她便停住步子,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他道是她又要嫌他矫情,却见她竟返过身去,将大氅脱下扔到一边,才重新走近。
“让我看看。”她道。
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听明白,还是抬眼与她对视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脸猛地一下,一直红到脖颈。
“不行!”
他情急之下,喊得颇为大声,一不留神,便牵动了身上的伤,立时“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落在赫连姝眼里,便像嫌他似的,皱了皱眉,“蠢死算了。”
话是这样说,目光却直直落在他身前,半分也不移开。
尽管隔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崔冉仍然觉得,她的视线像是什么鹰隼,能掘进去一般,他的伤处藏在中衣底下,也让她盯得极不自在。
像是有一丝微妙的痒升上来,混合着方才牵动而生的疼痛,格外扰人。
“不可以。”他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即便明知道,她单是站在床边,什么也瞧不见,却仍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将被子紧紧抱在身前,好像如此才感到安全一样。
床边的人盯他片刻,从鼻子里哧了一声,“不让看,怎么知道伤得重不重?”
“无妨,”他将被子又裹紧了些,“刚才兰因给了药,鹦哥儿替我涂过了,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
顿了顿,又道:“要是过几日不好,顶多再请郎中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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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了。”
话里话外,都是明摆着,不要她操心的意思。
赫连姝听了,却笑得有些发凉,“你是把这里,当成你们陈国了。”
他望着她,未解其意。
就见她随意掸了掸裙摆,在他床边坐下来。
“我们凉国没那么多讲究,从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方圆数十里都不一定有人烟,伤病多数没法医治,全靠自己硬扛。要是运气好些,能找到医女,但也是有节庆时跳神,无事时行医。”
她道:“现在是有了王城,宫里也有两个略微像样的医女,但我总觉着,也不大指望得上。”
崔冉闻言,也不由怔了怔。
素闻北凉苦寒,蛮夷粗野,却也没想到是这样天差地别的光景。
偏这人还像百无聊赖似的,一边说,一边拿手在他的被面上勾勾画画,惹得他悄无声息地,又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
她大约是察觉了,就笑了一声,“不是本王托大,别的不说,就这些外伤,我比医女有本事。”
他瞧了她片刻,就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她是常年在军中的人,这些皮肉外伤,甚至是伤筋动骨,想必也是家常便饭了。俗话说久病成医,放在她身上,大抵也是一样的。论起这些来,她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