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学生在底下交头接耳,自以为隐蔽,老师在上面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慕不逾不耐烦做这些致词,觉得繁琐又冗长,可他这样的身份又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他都这么勉为其难了,下面的人居然还不好好听?
尤其是薛宁,站在合欢宗弟子里面就算了,还和那面含春水一看就很不正经的合欢宗男修亲密交谈,将他放在哪里,又将仙尊放在哪里?
她当真是本性难移,胆大包天。
慕不逾莫名气不顺,直接停了原本的话,盯着台下:“薛宁,你来讲讲,本座方才都说了什么。”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薛宁身上,只有秦江月的目光转到了慕不逾身上。
慕不逾假装感觉不到,秦江月偏了偏头,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每抚一下,慕不逾都犹如千金压顶。
薛宁忽然被cue,神色迷茫了一瞬,对上慕府主冷漠针对的眼神,也知道怕是自己不专心听讲被发现了。
……他确实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
为难地转头,发现银心也一脸迷茫。
行,这个也没听。
银枫更别指望了,他刚还和她说小话呢。
慕不逾整这一出,让她想起以前念书时的校长发言。
还怪怀念的。
第一排的秦白霄倒是认真听了,想帮忙,却因为距离有些爱莫能助。
张止挪动了一下步伐,刚要开口,就听薛宁声音响起。
“府主的金科玉律,晚辈不便重复,便只说说感想吧。”
慕不逾就知她什么都没听,还真是不将他的任何放在眼里。
他待要发作,薛宁就拿她的所谓感想堵他了。
“府主此番发言深奥玄妙,宽严相济,晚辈和所有同门听完都获益匪浅,思想境界上有了质的飞跃。”薛宁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虽然府主说得不多,却每一句都蕴含大道之理,值得我等回去细细品味体会。我斗胆在此建议各位同修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府主的发言!”
慕不逾都懵了。
底下的人也都愣住了。
薛宁看他们不动,又道:“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众人回神,下意识跟着鼓起掌来。
“不够热烈,再热烈一些,让府主感受到我们的真挚!”
于是大家鼓掌鼓得更用力了。
慕不逾:“……”一口气堵在心口,撒不出来,快要憋死了。
说来奇怪,听她那虚假的恭维,心情居然还真是回转一些。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薛宁都直接给他结尾了,还说什么?
慕不逾也实在扛不住剑仙的威压,草草结束发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下去了,就说明该主角出场了。
化剑清妙仙尊。
方才还喧闹的底下陡然安静下来。
掌声消失,银枫还在佩服薛宁:
“阿宁你真有办法(),方才我真是担心死了。
薛宁心说我那也是骑虎难下()_[((),小枫你别再靠过来了,我现在总算知道秦江月为什么突然不让看了,这会儿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说,直接闪身走人了。
简直是一种明示。
薛宁尽量和银枫保持距离,将目光投向银心,银心了然地把弟弟拉回去。
“小枫,阿姐有话跟你说。”
剑仙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众人虽然惊愕无措,但也没有过于失望。
那毕竟是剑仙,做什么自有仙尊的道理,他亲自过来,允许众生随意探及真容,听了半天慕不逾的开场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现在他走了,他们虽然遗憾没听到剑仙振奋人心的发言,却也觉得还好。
后面就是万佛法寺纨念法师说起一月后的仙门大比,此次大比十分特别,寻常探寻秘境,是允许组队共行的,可以算团队积分,也可以算个人积分。
但这次只能算个人,进入秘境后还会随机变换弟子外貌,以免认出彼此违规组队。
在秘境中,每人只允许携带一样法器,且不能是自身的本命法器,都是仙府提前准备好的。
等进了秘境,若寻到更趁手的法器,那也算自己的本事,可以随意使用。
大比结束的标准,是看谁先达到一千积分,或者谁先拿到本次大比最大的彩头——天玄丹。
天玄丹,薛宁在原书里看到过无数次的宝物,修士修仙,寿数也不能说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但服下天玄丹就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身。
哪怕一直不进阶,也不用担心天人五衰寿数到头。
这可比大比后各仙宗首座奉上的至宝更吸引人,一听就是剑仙给的。
薛宁不禁想到已经死去的人皇,他此次前来无争仙府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一颗长生丹。
可惜他注定是拿不到了。
人皇一行出现的意外,仙府的戒律堂仍在调查,江湛还带着人皇的幼儿住在仙府,说来她也几日没见了。
江湛听到天玄丹的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秘境范围会随时间推移而缩小,届时留在范围之外的弟子皆会淘汰。若无人能在此次大比中寻得天玄丹,则以最终留在秘境中的人为此次魁首。”
纨念法师说到这里,规则基本就讲完了。
简单来说,这次仙门大比就是装备全靠捡,单人大型cosplay吃鸡比赛。
反正薛宁是这么理解的。
拜见大会因为剑仙提前离场很快结束,银枫还想拉着薛宁叙旧,但银心控住了他。
“阿宁,你有事便先去忙,回头信符联络便是。”
薛宁记挂着秦江月,很快和她道别离开,银枫念念不舍,被银心敲了一下脑门。
“你还没看明白吗?之前是我糊涂,当阿宁真是什么散修,还想拐带她到合欢宗给你做道侣,现在你可别想了。”
银枫是年纪小,但不是傻,自然
() 明白阿姐为何叫他不要想。
“阿姐误会了,我也没想什么,只是想和阿宁做朋友,说几句话。”银枫面露委屈之色,“这也不行吗?”
银心哑口无言,半晌才狠狠瞪他一眼:“你这招数都用我身上了,我看你是皮痒了!”
银枫展颜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委屈之色,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不甘。
“……真是不公平。”他喃喃着什么,没让阿姐听到。
既不能寻阿宁,那这里待着也没意思,他刚要走,迎面撞上慕妏,这位仙府大小姐,阿姐千叮万嘱莫要招惹,银枫敬而远之,谁知这也能惹到大小姐。
“你躲什么?我好好走路,作何一副避入蛇蝎的样子?你看不起我?”
银枫茫然地睁大眼睛。
慕妏指他:“好大胆的合欢宗男修!报上名来,让我知道你是谁!”
银心按住弟弟匆匆离开,慕妏没问到名字,跺了一下脚。
秦江月如今在仙府的住所,是从前镜湖的位置。
他复活之后镜湖变成了一个天坑,仙府引水将天坑填满,建了座水上仙阁给仙尊居住。
秦江月对住处并不挑剔,与其住在这里,他更想去之前住的后山。
不过薛宁修炼需要灵力,那还是这里更合适。
薛宁回到仙阁时,在门口见到一个刚刚想到过的人。
是江湛。他身子高挑却单薄,哪怕披着大氅还是瘦削羸弱。
薛宁跑来的脚步声不算小,他回眸望来,长发飞扬,诗画写意。
他怀中抱着个声音微弱的男婴,苍白的面上有些落落寡欢。
……??
怎么一副被抛弃的下堂夫模样?
薛宁被他眼神搞得很不自在,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让江湛脸色越发难看。
“你回来了。”他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从初见开始,他就一直身上有伤,一个凡人,几次三番遇险,到如今居然还□□地活着,也是不容易了。
“你来这里……”薛宁瞟了一眼金雕玉砌的仙阁,“求见仙尊?”
总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江湛停顿了一下,点头:“是,但仙尊似乎不想见我。”
话音方落,只听阁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本尊何时说过不见你。”
江湛:“……”他是没说,他只是沉默不语,不准靠近,用行动拒绝。
一听秦江月的音调,薛宁就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不快。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高兴了也不说,总是藏着掖着,被你发现了,可能还要否认。
他不擅长外泄情绪,也不想被人探及情绪,总觉得那是错的。
虽然开口应答江湛了,他也没有真要和对方面对面的意思,只隔着仙阁缭绕的仙气和那扇紧闭的殿门道:“来此求见所为何事。”
江湛和薛宁对视一眼,
抱着婴孩恭谨道:“在下江湛(),是凡间周朝的齐王。怀中乃是此次人皇意外后留下的遗孤()_[((),是周朝未来的人皇。”
他语气恳切,字字坚定:“在下来此,是想求仙尊救这孩子一命。国不可一日无君,拜见过仙尊后在下便得要带着他回凡间去。可这孩子先天不足,经过之前那一战更是气息微弱,眼瞧着便不好了。”
先天不足?
薛宁走过去拉开襁褓看了看,男婴脸上青紫,呼吸微弱,左手手腕之下,竟然没有手。
她倏地抬眸看江湛,江湛为难道:“之前没和你说,实在是事关皇家秘辛……人皇体柔,今年才得这一子,这孩子出生便肢体不全,是个残疾。要为皇者怎可如此?是以人皇才不得不来这一趟,面上是寻不可能得到的长生丹,内里只是为了给孩子医治这残疾。”
……原来如此。
“可这样的事,也不是非得麻烦仙尊。”薛宁眨眨眼,“你找我不就好了?我试试看,兴许能帮他长出手来。”
江湛怔了怔,低声道:“你若可以,那自然是好事。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修士试过,来这里之前我还寻了云归峰的孙长老,都没办法治他的手。”
“天残便注定他无人皇之命,以修士之法为凡人治愈天残,不但有碍因果,也不被天道允许。”秦江月这时开口,“他身上人皇紫气淡泊,倒是你身上紫气凝聚,是为皇之相。”
江湛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开口。
薛宁看看自己的手,最终只是给男婴补了口气,让他哪怕不能四肢健全,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该说的秦江月都说了,薛宁做完这些就朝江湛点点头,越过仙阁前的寒玉桥,走进了主动为她打开的殿门。
江湛就这么看着她进去。
那寒玉桥,他身为凡人,只是稍稍靠近就遍体生寒,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但薛宁走得轻松随意。
那扇不为凡人开启的殿门,在薛宁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剑仙是潮凝真君归来。
到了修界,江湛也知道了薛仙君和江家先祖生下了一个女儿,正是潮凝真君曾经的未婚妻,名唤薛宁。
她与仙尊的关系,眼下看着,只比传闻更亲近,绝无什么矛盾。
江湛抱紧怀中婴孩,替他细细拉好襁褓,敛眸离开。
仙阁内,薛宁趴在窗沿看他背影。
“他什么时候离开?”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说:“明日。”
“这么快就让他走了?”
秦江月看过来:“你想多留他几日?”
薛宁起身看回来:“我担心的是人皇的意外。他虽然不是唯一的目击者,但是目击者里唯一可以说话的成年人。”
小皇子这个目击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疑心他。”秦江月正坐在蒲团上理他的法器,那根由薛宁精心妆点过的花枝。
薛宁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缓缓靠在他身上,仰头望着他,眼神很是新奇。
“我只是不放心。”她徐徐说,“戒律堂如今还没给出结果,他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等查清楚了再走?”
她没说不放心的是什么,这也是一种答案了。
她不放心的是任何可能存在的结果。
秦江月放下花枝没有说话,他那么周密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更别说这件事还和江家唯一的子嗣有关。
江家毕竟是薛琮妻子的母族,薛琮怎么说也做过他化身的师尊。
“走了也好。”半晌他道,“有的事只有放开手才能看见它发生。”
薛宁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她手缓缓向上,捏住他的衣袖,人靠得更近了一些,身子趴在他肩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话。
“师兄。”
是个久违的称呼,微微沙哑的女音将这个称呼念得宛转低徊,蛊意横生。
“你不让我看你的脸,又匆匆离开,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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