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其实来汇报各仙宗事务的本该是慕不逾这个仙府府主,但最后来的是聂槃。
聂槃不解其意,只听慕不逾说,仙尊大约不想见到他,心中虽然纳罕,还是照做了。
以她对慕不逾多年的了解来看,她这个夫君不会无的放矢。
“你听见了。”走到他身边,聂槃低声道,“仙尊不会出席仙门大比,那到时候谁来主持大比?”
慕不逾不说话,聂槃就道:“你还是我?”
他这才回眸扫了扫她,凤眼微抬,倨傲孤高。
“那就是你了。”聂槃懂那个眼神,她也懒得做这些场面活儿,他乐意那是再好不过。
她转身想走,忽然看到慕不逾脸色不太好,迟疑片刻声音温和了一些:“你近日也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若有什么难处,还有我在。”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这么多年了,聂槃很少跟慕不逾说这类话。
慕不逾微微蹙眉,听到聂槃继续道:“世道很乱,你我关系要处理好,阿妏很想念你,你闲暇时去看看她吧。”
懂了。
“只要你不出错,我们的关系就可以一直处理得很好,不需要额外的关怀。”慕不逾冷淡地说,“阿妏那里,我会抽空去看她。”
聂槃过了一阵子才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人都应该往前看,我是这样想的。”
慕不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想说什么。”
聂槃目光直接,道出早就做好的打算:“我们既已夫妻多年,不如就一辈子这样下去,忘掉什么契约,就永远做阿妏的亲父亲母。”
含糊下来没说的潜台词是,也做真正的夫妻。
慕不逾真正的脸聂槃没见过。
她不知道他的秘密。
但即便是这样一张维持了白须白发的面孔上,仍觉得仙风道骨,姿容不错。
更别提他的修为身份,以及这些年虽然严格却真心教导慕妏了。
慕妏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最看重的存在,她知道女儿多敬慕父亲,有慕不逾这个府主做她父亲,哪怕她自己未来出了意外,女儿仍可以风风光光度过后半生。
慕不逾和聂槃都是道君,他们一个剑修一个法修,在剑仙回归之前,温颜和秦白霄都是她的亲传弟子,两人都非常优秀。
在剑仙归来之后,等过了仙门大比,这两个得意门生肯定都是要舍出去了。
为了人界大业,聂槃明事理得很,只为他们高兴。
她唯一放不下就是慕妏。
所以她来找慕不逾说这些话。
慕不逾像是被她吓到了。
“你走火入魔了?”他拧起眉来,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停下,不曾回头道,“此次大比我也不会主持,你来或是纨念皆可。当日我也不会现身,大比结束我自会到场。”
聂槃对他无视自己那些话的态度并不意外,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你要去哪?这
么重要的事,仙尊不来就算了,你怎么能不来?”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聂槃还想问,慕不逾已化光而去。
“……更重要的事。”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他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开了,因为秦白霄急切地跑上了楼,三两步瞬移到秦江月房门外,连跟聂槃打招呼都没顾上。
作为弟子,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
“大哥!兄长!”
他太着急,敲了几次下门就想推开,但失败了。
这失败让他稍稍冷静一些,扣紧了门板道:“兄长,师姐出事了,求兄长救她!”
师姐。
聂槃赶紧走过来:“阿颜这么了?”
秦白霄这时才看到聂槃,眼睛泛红道:“师尊没收到妏慕师妹的信符吗?师姐的伤突然恶化,已经快不行了。”
聂槃立马化出手中信符,果然看到慕妏发了十几封灵信过来。
“我方才和府主说话,没有注意。”聂槃赶紧回了信符过去,也转过来朝门内道,“仙尊有所不知,阿颜从思过崖回来就一直躺着不曾醒来,云归峰的孙长老给她看过,说是入了梦魇,轻易不得出,心结打不开恐会心魔侵魂,身死道消。”
她往前一步:“府主此前已经拿了九仙香在她枕边点燃,助她脱离梦魇。原以为能有回转,没想到竟恶化了。仙尊这里若无要紧事,可否助阿颜脱离梦魇,救她一命。”
“兄长。”秦白霄久久听不到房中有回应,不禁又唤了一声,“你在里面吗?”
秦江月自然是在的。
也把他们的话都听了。
他没回答,是因为不确定薛宁的态度。
她一向很介意温颜。
“牌位的事,长圣离开后,我已发金鉴解释清楚。”
薛宁躺了三天,醒来还没出过门,这一轮一轮,信息量着实爆炸。
“你想让我救她吗?”
秦江月没理会门外的请求,这么问了薛宁一句。
薛宁哪儿能有别的回答?
“人肯定要救的。”
她和女主无冤无仇,之前也是因为剧情的问题才希望她别留在后山。
现在剧情完全不能看了,两人之间自然也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温颜是性命之忧,秦江月当然可以去救人。
不过。
这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怪怪的。
温颜……她太喜欢秦江月了。
原书里是秦江月死了,秦白霄又努力了很久很久,大结局九死一生才抱得美人归。
可现在秦江月不但没死,还更强大地回来了,温颜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那可是原书女主,哪怕剧情跑偏了,光环也还是在的吧?
秦江月和薛宁严格算来,相处时间也不长,他们现在才算是有时间好好了解彼此,试着以爱人
的身份相处,他又会不会发现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他那样喜爱?
薛宁觉得这可能就是爱情吧。
会让人患得患失,不自觉变得卑微。
“快让他们进来吧。”
薛宁不太喜欢自己这样,也怕秦江月察觉她这些敏感的情绪,越过他去开了门。
门一开就对上秦白霄的眼睛,他应该很着急的,一脚都迈进来了,看到薛宁又僵住了。
倒是聂槃落落大方:“薛师侄。”
薛宁回了对方一礼:“大长老,仙尊请您进去。”
聂槃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拍了一下秦白霄的肩膀,秦白霄回神,低着头和她一起进去。
薛宁就站在门边,跟个门神一样等着。
“仙尊开门,应是答应救阿颜了,若无其他事,可否现在就出发?”聂槃道,“方才小女在信符中提到,阿颜魂灯微弱,已经快没气息了。”
注意到秦江月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薛宁赶紧道:“救人要紧,我这里没事。”
聂槃见她如此态度,感激地行了礼。
这真是和第一次在后山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其实哪怕没有薛宁现在这些话,聂槃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她。
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赶到这里时,薛宁是如何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了那么多凡人,他们都看在眼里。
那样奋不顾身,别说是凡人,他们也大为触动。
聂槃素来欣赏有能力的女修,更欣赏有气节的女修,想着薛宁这才是真正的长大了,若薛琮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思及这位师兄,聂槃眼神闪了闪,侧过身道:“仙尊先请。”
秦江月注意到聂槃变化的眼神,似不经意地睨了她一眼,抬步走到薛宁身边,朝她伸手,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回去。
他毫不避讳的亲昵,让薛宁乱七八糟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但天道大概是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太过顺利。
薛宁还没抬起手来,手臂突然一烫,一颗宝珠从袖中滚落,是从江湛那里得来的那枚。
江湛就是用这枚宝珠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是当年薛琮留在江家的。
薛宁蹲下想将珠子捡回来,可珠子光辉刺眼,急急地指引着什么方向,她手臂还疼,有点够不到。
直到珠子碰到月白的衣角,秦江月银靴轻移,弯腰将珠子捡了起来。
珠子到他手里仍然在发光,但削减不了不少。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轻声道:“铃音珠。”
薛宁拿到这珠子后就查过了,也知道这是铃音珠。
这是一种证明血脉关系和观察血脉存息的宝物,可比滴血认亲可靠多了。
薛琮将铃音珠留在江家,是为了感知江家与妻子的血脉存息吧。
现在珠子变成这样,肯定是江家血脉出了问题。
薛宁也算半个江家人?
可她好好的,那就是其他人不好了。
江湛。
江家这一代只剩下齐王江湛一个了。
想到自己坠入蛇腹时江湛脸上真实的惊恐,还有他身为有伤的凡人仍然本能往前的步子,薛宁为难地想,这个不知道是第几代的弟中弟,要不要管呢。
不管的话,江家就绝后了吧。
“去看看吗?()”她伸手过去,你先去救人,我顺着珠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秦江月攥着珠子没松手。
薛宁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被珠光照得透光,像温润的玉石一样漂亮,心没由来地提起。
“不妥当吗?”她一直是问询的态度。
“你伤还没好。”秦江月极慢地将珠子送到她手中,“我陪你去。”
薛宁还没回答,聂槃就不得不开口:“仙尊,阿颜真的不行了。”
温颜怎么说也和秦江月做过那么多年师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并肩作战的恩义总还是有的。
一个不知什么情况的铃音珠,只因薛宁要去,他就能舍掉温颜的性命吗?
秦白霄默然不语,他之前才刚与兄长相认,走时以为一切如前,并未有什么变化。
可现在看着兄长无视他们的侧脸,他意识到还是有变化的。
兄长以前只是兄长,是脾气好到很少拒绝别人的潮凝真君。
化剑清妙仙尊,他可以是兄长——但他更是剑仙。
聂槃也安静下来,只将目光转向薛宁。
薛宁握紧了铃音珠:“你去救人吧。珠子这边什么情况,我先去看看,你的信符留给我,事情不妙我会先给你消息然后避开。”
“他毕竟是要去仙府拜见你,如今不知遇上了什么,身边还有人皇同行,也不太好放着不管。”
薛宁考虑得周全,秦江月无可指摘。可他看起来并未因她的稳重有多少欣慰,他应该还没做好决定,但认可她需要有他的信符,所以先抬手给了。
薛宁接过,只当他应下,发髻上的飘带轻轻摇曳:“那我先走,随时联系。”
秦白霄注视她身影消失,兄长没动,只看着空落落的手。
兄长的眼神……他有些不敢看。
“兄长莫要担忧,我跟上去保护她。”
秦白霄权衡了一下,自己回不回去意义不大,倒不如跟着薛宁,让兄长安心回宗救治师姐,若真是参加拜见大会的人出事,身为仙府弟子,他责无旁贷。
秦白霄眨眼间去追薛宁,聂槃抬眸轻瞥秦江月,心说他还不如不去,她这里又不是没别的弟子帮忙,叫谁去不行呢?她自己去也可以。
秦白霄去了,剑仙眼神更冷了。
“仙尊?”聂槃适时开口。
秦江月仍然一言不发。
妒意。
不该存在于他心中的情绪。
薛宁的选择,每一样都合乎情理,秦白霄亦然。
是他自己太多牵
() 绊,徒增烦扰。
秦江月收起手,身影消失不见,下一瞬已出现在仙府之中。
聂槃:“……”她得加快速度了。
薛宁离开客栈的速度也很快。
不快不行啊,再慢点,她真会让秦江月跟她一起走。
那海啸般丰沛的情绪压得她喘息不能,她甚至想恶狠狠赶走聂槃和秦白霄,就是不准秦江月救人。
或者干脆把秦江月关起来,用捆仙索捆了,除了她谁也不能见。
这很奇怪,太违和了,根本不像她,捆绑什么的羞耻play的时候玩玩还行,来真的……怕不是想吃自己的席了。
薛宁认可人在感情中会有些不理智,会患得患失,但不该这么悲观和偏执,简直像成了魔。
她按了按心口,身上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等处理完铃音珠的事,得让秦江月好好帮她看看。
天界。十三重天。
魔神长圣坐在火海尸山之上,双腿交叠,踩着神族遗骨的头颅,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拨动面前的红色光点,看到光点闪烁,唇微微扬起。
妖娆的紫眸转向高台之下,倾天被捆着,浑身是血,而江暮晚也是一身血衣倒在地上。
“为了个女子,竟然反抗吾。”他轻慢道,“太不自量力了,倾天。”
倾天挣扎着:“神尊如何处置属下都可以,只求神尊不要伤晚晚性命。”
长圣看着属下这个愚蠢的样子,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倾天来求他帮一个凡人续命,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的事,逆天而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没同意。
凭什么?
倾天说愿意付出一切,可他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还有什么可再给一次的?
江暮晚。
长圣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尸海,弯腰打量奄奄一息的女子。
“你女儿,叫薛宁?”
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的女子,动作停滞了许久许久,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