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薛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傻呆呆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问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忙道:“不,不用再重复了,我听见了。”
这句话说完,周围忽然变得非常安静,薛宁好像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秦江月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
他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给了自己三息的时间自私。
也得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手给我。”
他声音很低,薛宁魂不守舍,下意识照做,回过神来她浑身一凛,脸色苍白地要把手抽回来。
秦江月缓缓握住,低声道:“别怕,不是要与你结婚契。”
“……”薛宁脸更白了,眼睛都泛起了红色。
“是要和你解除定下的婚约。”
秦江月费力地解释,周身泛起淡淡的银色流光,这代表他的生命已经开始溃散。
可薛宁不懂啊,她不是土著,哪里知道这代表什么。
她几l乎有些难堪地看着秦江月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两人的婚约解除。
没了婚约束缚的一瞬间,薛宁整个人身子轻松了一瞬,但很快因为秦江月倒下而再次紧绷起来。
“师兄……”
她喃喃开口,秦江月半阖长眸道:“叫我的名字吧。”
“……”
“最后叫一次给我听。”
薛宁眼睛热得很,眼眶很红,好像是要哭。
秦江月抬不起手,没办法帮她擦眼泪,所以他说:“别哭。不要为我掉眼泪。如果不能答应我前面的要求,至少答应我现在的要求。”
“无论何时,我死前或者我死后,你若还能偶尔想起我,都不要为我掉眼泪。”
“我不想看到。”
薛宁手攥紧了拳,眼泪快要涌出眼眶,听他这么说又抬起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要自责,你是对的。”
秦江月闭上了眼,周身银光更圣,他胸口空荡,人失色起来。
想来一会会死得很难看。
从未在意过容貌的人,突然也介意起了这些。
“离开这里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天人五衰实在是丑陋的画面,若被薛宁看到,恐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不希望她回忆起他时,他是那副惨死的样子。
薛宁不想走,秦江月便再次要求:“走吧,别回头,一直往前走。道别的话,我便不同你说了。”
临死前与她度过的这段不算长久的日子,就算是在和她道别了。
薛宁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想到他的要求,她快速抬手抹掉了水痕。
“可是你一个人,你一个人……”
一个人离开多孤单。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个人,离
开时我也想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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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办法答应他那个要求。
需要承认的是,像秦江月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可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不完全放在一个必死之人身上。
她未来还有很长很长,如今这一些些喜欢,实在没办法让她做出那样的承诺。
死了跟他合葬……为他守寡一辈子,这个承诺太重了。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再遇见更喜欢的人,修士的生命实在太漫长了,她没信心保证做到。
她也不想作为谁的遗孀而活着,她想做自己。
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机会,她想把死之前所有遗憾的事都做一遍。
“对不起。”
她只能道歉。
秦江月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她的道歉。
“你走吧。”
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她,薛宁看着他坚决的脸,那个眼神让她不敢也不能拒绝。
她站起来,衣衫散落,发丝凌乱。
两人身上还都是镜湖的水,水痕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告诉自己那就是湖水,不是眼泪。
“对不起。”
薛宁又重复了一遍。
秦江月让她走,她也确实不能再停留了。
他一死,没了这个庇护,她必须尽快离开无争仙府。
以仙府中人对原身的厌恶,若知道秦江月临死之前和她解除了婚约,搞不好会怀疑她在白月光死前还不当人的逼迫对方做这件事,会更恨死她。
想想连女主都因为秦江月出事被排挤过,她这种没光环的就更不能心大了。
她得趁着人们没反应过来,赶紧消失在大千世界中,叫他们再也找不到。
等一切尘埃落定,应该也没人会再想起她。
既然女主最后没能在后山留下,那就说明剧情不是完全不能改变,她应该不用死得那么惨。
反正……就得赶紧走。
她得走。
薛宁咬着唇瓣,最后看了一眼秦江月,他躺在那,安静,孤独。
俊美的脸苍白虚弱,白色的绒花将他包围,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光,已经见不到什么胸膛起伏。
薛宁,你必须走了。
你快走!
腿如灌铅,怎么都动不了,直到裙摆被什么东西咬住,她恍惚地看过去,是小龟。
“阿宁,得走了!有人来了!”
薛宁恍恍地没动,小龟自然也明白她的处境,等不及,干脆驮起她就跑。
周围的景象不断倒退,风吹得她身上衣服都干了,凌乱的发丝飞舞着,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秦江月感知到她的气息逐渐远离,再到彻底消失。
他缓缓抬手,费力地从怀中取出花枝,那是薛宁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说来可笑,这东西还是他给她的,自己又偷偷留了下来。
() 他躺在绒花之中,觉得她给他挑选的这个埋骨之地很好。
秦江月真的太敏锐了。
魔神出现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薛宁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好像能预知未来,对长圣出现在这里只有惊惧,没有意外。
这是件很麻烦的事。
若她真的有那个能力,今后变强,反而寻了魔神一方为倚靠,跟人界为敌该如何是好?
……要如何便如何吧。
死人不需要担心那些。
就算明确她未来会做恶事,他恐怕也不会改变帮她变强的决定。
秦江月睁眼望着天空,天空蔚蓝,与如今十三重天的血山火海完全不同。
这里是世间最后一片净土。
也不知这片净土还能保留多久。
那也不是他还能操心的事了。
生生死死,不过一具提线傀儡。
线断时反倒只是自己,干干净净。
握着花枝的手缓缓垂落,可攥紧花枝的手指始终没有松开。
意识彻底消散前,秦江月喃喃低声。
“薛宁,一个人走,确实……”
确实如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秦江月苟延残喘近一月,在这一日走到了终点。
身边无人陪伴,只有花花草草,还有一大片镜湖。
也不是无人陪——花枝被他握在手里,直到整个人化为银色的碎光消失,也不曾离开那花枝。
碎光甚至涌入了花枝之中。
镜湖水波涛汹涌,比面对魔神时更加翻腾。
花枝轻轻飘起,承载着碎光坠入湖水之中。
顷刻间,湖面平静下来,如镜一般。
另一边,薛宁离开镜湖后,就对那里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了。
她趴在小龟背上,任由小龟带自己离开无争仙府。
人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但也知道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所以她没回头,也没喊停。
她已经没有想哭的感觉了,人出乎意料得平静,除了有些反应迟钝,什么异常都没有。
就好像并未经过一场生离死别。
但离开仙府的事并不顺利,距离仙府护山大阵还有挺远的时候,他们就被拦住了。
遮天蔽日的藤蔓堵住了去路,薛宁蹙眉看着那些眼熟的藤蔓,这东西这么难看,还长得到处都是,无争仙府真的不考虑处理一下吗?如果是特地培育的,那审美也太差了一些。
“绕路试试。”
薛宁拍拍小龟的头,吩咐它换方向。
小龟立刻照办,可不幸的是,不管他们走哪个方向,都有藤蔓堵路。
薛宁无法,打算用灵力将碍事的藤蔓解决掉,这是下下策,秦江月嘱咐过她不要动这些藤蔓,她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活着。
她人愣了愣,很快又调整好,灵力就要打出去的瞬间,有人挡在
了前面。
恍惚中以为见到了秦江月,
仔细看看,
才发现是秦白霄。
“……你?”她迟疑地发出声音。
秦白霄面色冷肃,眼睛发红:“跟我走。”
薛宁没动,扣着小龟的龟壳道:“我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秦白霄头也不回,“跟我走,我带你离开仙府。”
薛宁呆了呆,还是没动,似乎不怎么信任他。
也对,秦白霄自嘲地想,除了兄长,整个仙府确实没什么她可以信任的人。
而唯一可以信任的兄长已经死了。
秦白霄握紧了手中降魔剑。
它会在这里也代表了一个答案。
薛宁也注意到了降魔剑,她眼睛突然很疼,可人还是保持着镇定。
“兄长之前吩咐过我,在他离开后护你离开仙府。”
秦白霄稍稍侧头,并不看她,盯着一处道:“你信我便跟上,不信就自己想办法。”
“……”
秦江月。
薛宁心里空落落的,嘴唇干涩发疼,她拍拍龟壳,轻声道:“跟上去吧。”
小龟应了声,追上秦白霄的步伐。
他的速度很快,大约也是想避开什么人的阻拦,薛宁有时在想,仙府的人其实也没必要非得拦着自己,不就是个婚约吗?解除了对他们的白月光来说也是清清静静的。
和她这样的人带着婚约离开,在他们心中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如今秦江月……刚死。
他们去给他置办后事还来不及,追她倒也没那么要紧。
她那时心里急着走,不断给自己想理由,说不清是害怕自己真的走不了多一点,还是怕自己不想走了多一点。
秦白霄现在这么着急又是为了什么?
走着走着,发现路线变得很熟悉,是去往后山的路。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熟悉的屋舍前,她的菜地那么惹人注目,正是丰收的时刻。
可惜这里的主人到死都没尝上她亲手种的菜。
“怎么走这里?”
薛宁一边问着一边挥挥衣袖把菜地收了,果实都装进乾坤戒里。
秦白霄面无表情道:“其他地方走不了,这里是兄长帮你开好的出口,留存时间不长,你看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若没有,就快些随我走。”
还能拿东西吗?
薛宁迅速观察了一遍这里,除了菜地,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但再次离开之前,她还是顿了顿,下了小龟去了屋里。
薛宁什么都没看,只盯着地面,走到之前被聂长老鞭子甩碎的地砖之前。
那时秦江月说,她以后可以将它修好。
薛宁汇聚灵力在掌心,试着将它聚合,果然将碎裂的地砖一点点恢复原状。
这一点都不难。
薛宁眼睛又有些疼了,她不敢多磨蹭,很快跑出去骑上小龟。
“走吧。()”
“[(()”
秦白霄忽然递来一样东西,薛宁接过来看了看,是块玉佩。
“若有什么事,用它联络我。”
……找他?
“不必了。”用不上。
她躲男主还来不及,哪里需要这个。
但秦白霄坚持:“不拿就别走。”
“……”兄弟俩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些相似。
薛宁勉强收下,反正拿了也可以不用。
“你别多想。”看着她低下的头,秦白霄语气麻木道,“我给你这个也并非纠缠你什么,只是答应了兄长,在他死后护你周全。”
“……”
哦,秦江月。
又是秦江月。
秦江月啊。
他想得真周到啊。
“兄长之前已写了书信给府主,交代你之后的事,但也怕他死后还是会有人不遵守他的遗愿,到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交托给我。”
“……可以了。”薛宁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你必须知道。”秦白霄语气冷硬,眼神执拗地盯着她,“我大哥为你做的事,你一桩桩一件件都得知道。你若还有良心,以后就不该再寻别的男子合籍。哪怕……哪怕你忍不住,至少也要为我大哥守孝三十年。”
三十年,都不是三年了,可见到了活得长久的修真界,什么时间都得延长。
薛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拍拍小龟就要走,秦白霄抿抿唇,跟出几l步,终究是没有阻拦。
他目送她就此离开,但事情进展还是太不顺利。
藤蔓再次来袭,与藤蔓一起的,还有慕不逾。
他站在出口的另一边,白发白须,冷冰冰地问:“想去哪?”
秦白霄目光一凛,立刻挡到薛宁面前,提醒慕不逾:“府主,兄长让她走。”
慕不逾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可以走,但走之前,要把镜湖后来发生了什么说清楚。”
他往前一步,盯着薛宁,目光危险而冷漠:“江月的尸身不见了,连剑骨也消失了,一切都找不到了,如同他不曾存在过一样。你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解释清楚。”
薛宁:“……”行,她知道为何秦白霄那么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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