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如今修界灵气稀薄,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修为能至道君者寥寥无几,便是秦白霄和温颜这样的男女主,如今也不过刚刚金丹。
薛宁可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破筑基,何止是天赋卓绝?
她听秦江月肯定自己确实是要筑基了,除了最初的高兴还有些不安。
“……是不是太快了?”她握紧了手中玉骨花枝,微微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太踏实,我好像筑基太简单了,太快了,这真的是好事吗?”
一心想着尽快有自保之力,找到适合自己的道法,成功筑基,确实可以在当世尚算有了自保之力,可这么快,这样急迫,也确实让薛宁心里没底。
她的不安尽数表达出来,脸色有些苍白,头顶闷雷滚滚,是她筑基的雷劫快来了。
“你觉得快吗?”
“……和生来筑基的你比肯定是慢了许多。”
秦江月笑了一下,相较于薛宁临门一脚的紧张无措,他神色无波无澜,安之若素。
“府主七日筑基,你与他比也慢了不少。”
薛宁尬住了:“拿我和他比,是不是有点……”
“为何不能比。”秦江月认真地看着她,“在我眼中你们没有什么不同。若你有几百年的时间,成就定不会逊于府主。”
他都这样说了,薛宁心里还是不安稳。
她忽然觉得很累,精疲力竭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聚成一团木灵,心想,照白月光的说法,仙凡结合也并不弱小,若是原来的薛宁还活着,能看到转道重修会这么适合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偏执?
是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安了,因为她觉得现今的进度除了太快太轻易之外,更像是偷了别人的。
她始终不是原身,眼下一切不过是借尸还魂,这一切似乎不该属于她。
“不要胡思乱想。”
手腕忽然被抓住,薛宁望过去,对上秦江月有些严肃的眼眸:“去镜湖里。”
“为什么?”
她问,秦江月却不作答,只催促她快去。
薛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他说的做,在他目送之下一点点潜入镜湖。
水漫上锁骨的时候,她不再往里面走,人转过来,远远看着岸上的男人。
秦江月宽袍广袖,长发披散,飘逸如仙。
“把衣服脱了。”
“?”
薛宁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凝结,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再确认,就听秦江月重复道:“把衣服脱了,照我说得做。”
雷云更密,闪电时不时划过,闷闷的滚雷接连而来。
薛宁再次不安起来,她嗓子干涩,远远和秦江月对视许久,终于在水中抬手,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衣带。
雷云下的风吹动秦江月的长发和衣袍,他临风而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那样恪守礼数的人,少见地并未在她脱衣时转开目光。
镜湖水清澈见底,哪怕已经漫到锁骨处,其实也遮挡不了什么。
还好他们离得足够远,秦江月大概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只是忽然见他双手负后,眉头皱了起来,薛宁抬眸望劈下来的闪电,他苍白俊美的脸被闪电照得更亮,恍若天神。
薛宁怔了怔,衣裳基本已经脱完了。
镜湖水往常是冷的,现在不知为何突然滚烫起来,像是温泉般冒起了缭绕的白雾,如此便可以完全折腾她的曲线和风姿。
薛宁微微松了口气,也看到秦江月皱着的眉松开了。
“……然后呢?要怎么做?”
她嗓子干涩,说话也有些迟滞,听得人耳根发软,暧昧丛生。
薛宁吃惊于自己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恨不得捂着嘴巴缩进水里。
秦江月这时刚好说:“进去。”
“?”
“到水里去,好好看看你自己,在修行上,这称之为‘观内’。”
……观内?奇怪的要求。
薛宁满脸困惑,但白月光是权威,她还是决定顺从。
在又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她吓得缩进了水里。
泡泡冒上来,薛宁努力在水中睁大眼睛保持站立,在窒息之前低头看着自己。
……哪怕是自己的身体,这样看着也有点羞耻。
薛宁想到岸上还有谁,对方衣着整齐,自己却是这副模样,羞耻感更胜了。
窒息感来临,冒出头之前,薛宁恍惚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
她仰头甩掉长发上的水,满脸都是落下的水滴,人有些呆住。
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发髻散下来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发,怎么好像短了不少。
秦江月站在岸边,一瞬地不瞬盯着她,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变化。
他后退几步,将距离拉得更远,仰头看天雷滚滚,这比他金丹时的雷劫要差得多,可那时他半分不惧,安然度过,现在却产生了一种好像是“紧张”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紧张。
秦江月捂着自己的胸口,困惑地接受这种新鲜的情绪。
薛宁的不安除了来源于对自身的认知不清,还有她口口声声的“轻松”。
但真的轻松吗?
他始终在她身边看着,并未觉得她有多轻松。
废去道法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肯重头再来的决心,从零开始的认真努力,一日一日披星戴月的修炼,这些都并不轻松。
身处逆境,与多方斡旋,求一刻安稳,这也不轻松。
她也确实受了些镜湖的益处,在本身便有天赋的前提下,更是脱胎换骨。
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很快就要来了。
秦江月闭上眼。
这件事她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不能看。
看了便会忍不住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镜湖里面,薛宁已经再次沉了下去。
这次她很久都没上来。
她呆呆看着自己胸口处的疤痕,其实穿书这么久,她并未特别仔细看过原身这具身体。
虽然脸上四肢都一样,痣的位置也都一样,可薛宁还是不好意思看身体的私密处。
看到这道疤痕,她本能还在想,原身是被杀了吗?
或者受过很重的伤?
在哪来?在思过崖九层吗?
可这伤口的位置怎么那么熟悉?
薛宁浑身如通电一般,猛然想起上辈子临死之前。
刀插入心脏,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救护车到的时候,直接给她盖了布便走了。
那个时候她早已没有了脉搏。
她是迷迷糊糊中,不知是意识还是魂魄飘在空中看到的这一幕。
除了最开始的一瞬,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大约是大脑最后一次保护她,剥离了疼痛的感受。
如果还有得救,应该还是会在一段时间后感觉到疼的。
确实是没救了啊。
这道疤就和刀刺入的位置一模一样。
连疤痕的形状都是那么熟悉。
薛宁突然想到变短的头发,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
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
薛宁再次浮出水面,想要问秦江月,却看到他闭眼站在那里,就知道自己不必问。
先不说肯定没有答案,真的问了不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问题吗?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怎么想也不能功亏一篑。
可秦江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让她入水脱衣,真的不是故意借此提醒她吗?
很快她就发现,也许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雷劫劈了下来。
筑基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是修炼者第一个大境界提升,是基础部分,听起来没那么难,可如果连筑基都不稳固,道法都不曾选好,那就谈不上有什么更好的未来,就像原身一样。
薛宁在水中有些站不稳,身上每一寸都因为劈下来的雷而疼痛。
血水从脉络里喷溅而出,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四分五裂了。
秦江月的声音在她身心俱粉时传来:“你借了镜湖的力量,如今便要在镜湖里成功筑基。所有得来的便益,都会被雷劫加倍讨回来。”
薛宁努力睁开眼,看到重影的男人,半晌才艰难地问道:“如果我撑不住呢?”
秦江月睁开了眼,静静看着这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口中语气却很淡:“那就死吧。”
万事有利有
弊,守恒而行。
镜湖确实有助于修炼,能帮人脱胎换骨,但安知不是借贷了未来的力量?
这到底是好事坏事,全看当事人能不能抗得住。
薛宁脑子里只剩下“死”
这个字。
她又想起了刀刺入心脏的感觉。
暴徒闯入幼儿园,诉说自己过得多么辛苦,社会多么不公平,他要报复社会。
这种人在薛宁看来甚至谈不上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一点都不可怜,他到了这个时候都知道要来找幼儿报复社会,而不是去健身房找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种人只有可恨。
扑上去保护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想那么多,等真的倒下了,起初也不疼,也并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那时还能说话,还能看孩子有没有事,意识开始模糊,也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要昏迷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是孩子和同事们的哭声告诉了她事实。
真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有“为什么是我”这样的感受。
如今在镜湖里,疼痛只比那个时候更强烈,铺天盖地的痛楚,薛宁只能生生受着,挣脱不得,捆缚其中,她甚至发不出痛呼声。
镜湖水淹没她的喉鼻,她渐渐没有力气站稳,便漂浮起来,口鼻浮出水面,得来艰难的呼吸。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湖水从脸颊滑落,她还在想“为什么是我”。
然后她慢慢觉得“是我很好”。
如果不是她就会是那个孩子,她还那么小,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泛着淡淡的奶香。
记得那天早上还是她给小姑娘扎的辫子,小姑娘家长事忙,爷爷奶奶只顾着刚出生的弟弟,送到学校就走人,衣服乱穿,头发也不给梳。
薛宁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梳头,把衣服给她整理好,实在看不过去,还会给她带两件衣服。
如果不是她死,那就是小朋友了。
那就觉得“还好是我”。
至少她已经活了二十几年,可小姑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薛宁好像一点点踩在了地面上。
镜湖突然真的变成了一面镜子,薛宁全身赤着,水滴不断滑落,披散的黑发与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低下头,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发觉自己好像和穿书时更不一样了。
她是她自己。
她没有在痛苦和不甘中沉沦着再次死去。
她浮上来,重生了。
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她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道是什么。
对曾经的死真正释然之后,薛宁感觉到脉络炙热起来,一点点修复,一颗金色的珠子在丹田里缓缓凝结。
这应该就是她的“基”了。
薛宁仔细看着那颗珠子,竟觉得它好像在朝自己笑。
其实她的道很普通。
普通到不值一提。
无非四个字:好好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是一种道法。
得来不易的又一次人生,她要好好活着。
柔软的衣料从天而降,将她遮在其中,薛宁闻着外袍上的气息,是秦江月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将外袍裹紧,与自己肌肤相贴,仿佛被他紧紧拥着一般。
抬眸望向岸边的人,他一直守着她,从始至终,除了偶尔说话不太中听,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也让她这会儿不那么孤单。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哪怕明知他很快就要死了,还是让人忍不住产生一些想法。
产生想法是本能。
不去靠近是技能。
薛宁的技能纯熟。
因为她要“好好活着”。
薛宁从湖面上站起来,裹着他的外袍一步步走到岸边,站在他面前,任他打量自己。
秦江月在她中看到坦荡,看到生机。
看到一些细微的欣赏,还有明显的退让。
他喉头发甜,恭喜的话忽然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涩得不行,像是下一刻就要粉碎一般。
也就在这时,刚刚消失的闷雷滚滚再次出现。
一个秦江月意想不到,薛宁就早就料到的人出现了。
竟然是今天。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这个时候?
薛宁看着雷云之上长发飞扬,身高至少两米以上,巍峨如山的魔神,抓着秦江月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秦江月反手握住,牢牢地庇在身后。
“有趣。”
丝滑而阴冷的声音高高在上,充满兴致道:“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