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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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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医馆里给霍戍单准备了些饭菜,馆里人来人往的忙得没个空闲,坐堂的大夫就黄引生一个,外在有个年长的配药师傅和一个招呼病患的药童。

    黄引生看诊写方子空不出手来,还得要看顾纪桃榆,便独只霍戍一个人先吃饭。

    饭菜摆在客间贴着窗的四方桌上,由七八个手掌心大小的描花碟子盛着,一水儿的蓝色描刻,显然是成套的。

    碟子比之西北的大陶盆碗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可小虽小,但样式却多,一眼望进去四方桌被填了个满,看着十分丰盛。

    霍戍在北境也有见到这样的描花碗碟,只是在校尉或者是将军的营帐里。素日也不见使,若有文官进营,方才会请出这些器具。

    这般器具易碎,在北境价值不菲,为此用的人并不多。

    不过江南盛产这些物件儿,在同州做的精致些的描花碗碟价格也并不高。

    药童把客窗推开,桌子立时敞亮了起来,外头正对着一处小天井,此时几株小白菊已经提前开了。

    亮光落在桌上,也把饭菜烘得更有些滋味。

    这还是霍戍到同洲来的第一顿。

    桌面置有三道肉食:一碟子两三寸长的整鱼,一碗炙羊肉,外在一碗鸭货;另有两道时令小菜,莲藕丁,脆笋,除此还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汤。

    他看着食盒是从外头拿进来的,想是黄引生特地叫的酒楼。

    药童布好菜后便出去了,霍戍没客气,兀自举筷吃上一回军营里将军才有待遇吃上一桌的江南小菜。

    风卷残云以后,霍戍直觉来对了地方。

    江南菜式丰富精细,爽口开胃,就是他糙惯了吃起来像牛嚼牡丹。

    午后,霍戍在屋里歇息了会儿后便坐不住。

    这头四处有水,他打了些去医馆的马厩里给自己的马刷洗了一通。

    马厩里就只一头驴,是黄引生平素去拉药材用的,若非大家大户,寻常人家也养不起多少大牲口,价格贵,又得费心照料。

    他闲来无事,把自己的黑马刷的干净油亮以后,顺道也给毛驴刷洗了一通。

    同洲流水潺潺,流溪无断绝,时间也好似变慢了一样。

    霍戍洗了马,又去外头逛了一通,听城里的人热切的议论着谁谁谁又中了榜,好福气云云。

    街上不分时间段的热闹着。

    他溜达了一圈日色西沉了才返回黄济医馆。

    忙碌了一整日,药童可算是挂了打烊的牌子,正在一块块的合着木板门。

    黄引生紧着眉头和配药师傅正站在门口。

    “口信儿带去了没?”

    “已经让村里跑牛车的师傅带回去话了,就说桃哥儿来医馆里帮忙,累着了歇息一晚,明儿一早就回去。”

    黄引生背着手点点头:“好,这么说也省得他爹娘着急上火不放心,到时候夜深了还来城里。眼看着秋收这阵子村里事多如牛毛,什么都要里正盯着跑着。”

    配药师傅应了一声。

    “方才我去看了桃哥儿一眼,烧已经退了,就是还说难受。”

    黄引生想起先前窝在床上一身滚烫的哥儿,心里就是一阵焦心,拉着一张脸道:“这么大个孩子了,竟还贪玩儿去河边上,多危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得了。”

    配药师傅笑了一声:“今儿秋闱放榜,桃哥儿自是要去看一眼的,哪里是贪玩儿。哥儿的性子是再好不过的了,您还不知么。”

    说起这个,黄引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竟给忙糊涂了,忘了这一茬。”

    说着却又叹了口气:“上不上的在秋闱场上就已经定下了,又何必急于一时晓得结果。”

    “尤家那孩子人才倒是出众,只不过一门心思的在读书上,旁的不见得好。我总觉着那孩子心思不简单,奈何小桃子他爹娘中意的紧。”

    “别说里正和蔓菁了,就是放眼整个笠朝谁人能不看重读书人,您便是疼桃哥儿才如此忧虑,可咱里正眼光毒辣,尤家二郎头回下场便中了!”

    配药师傅一脸喜意:“往后就是举人老爷了,桃哥儿虽然身子弱,可却是有福气的。”

    黄引生闻言脸上由担忧转为惊诧:“果真么?”

    “黄芪去看的榜单,红纸黑字上写着呢,错不了!”

    “尤家二郎既有这个本事,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黄引生便见着走来的人,他止住了话头,转道:“霍义士回来了,正说准备夜饭。”

    霍戍不晓得两人说谈了什么,不过看着黄引生心情好似不错,他微微颔首依言先进了门去。

    这当儿后院的灶台上已经起了火,炊烟袅袅,想来是要自备晚食。

    晚间出门之人皆归返,一般都是一家人最齐的时候,为此便习成了晚食为一日中最丰盛的一餐。

    铺子打烊了,也有了时间烧菜。

    “黄芪哥哥,我好想吃东安子鸡。”

    “你身子现在这么虚弱,不能吃那么辛辣的吃食。我已经给你煮了粥,等身子养好了下回再吃吧。”

    “我也不常来阿祖这儿过夜,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啊。”

    霍戍方才到屋门口,就听到灶厨那头传来的声音,他觑了一眼,听着声音像是那小哥儿的。

    他放轻了步子往前去了几步。

    灶间锅炉雾气腾腾,火也烧得哄哄作响。

    今天送饭的药童正在灶台前切菜,灶下的矮凳上则圈着团毛茸茸的身影。

    头上盖着斗篷帽子,瞧不见神色,只有一双手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手肘撑在腿上掌心烤着火。

    “下回你要过来我午时也烧饭。”

    “医馆白日里忙,哪有时间能烧饭的。”

    “我的哥儿,要是今日给你吃了子鸡,黄大夫还不得把我赶出去。”

    太阳落山以后确实不如白日暖和,却也不至于还要烤火。

    霍戍挑了下眉,看来真的病得不轻,不过胃口倒是不错,还知道缠人要吃东安子鸡。

    他未惊动人,折身回了屋去。

    霍戍在屋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袱,预备每天赶早出发。

    正把他今天换下的衣裤半折半塞进包袱,门口先响起了敲门声。

    他眉心微动,起身前去拉开门,平视出去头一眼竟还没瞧见人。

    放低了视线,这才看见门口立着一顶毛绒绒的斗篷。

    “这个,披帔,还给义士。”

    叠得整齐的披风捧到了眼前,霍戍未动声色,垂下眸子看着微颔着脑袋不好意思看他的小哥儿。

    哥儿见他没收,又轻轻抬高了一些给递过来。

    霍戍瞧着披帔上还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道:“这是什么?”

    “多谢义士今日救我性命,又还不折辛劳送我回来。我一介小哥儿无以回报,这是自制的一些跌打损伤外用的药膏药水,想借此答谢义士高义。”

    于从小所受的礼数教导,其实他不该再和不识得的陌生男子接触;但于情,他救了自己还送回来,自己合该亲自同人道谢一声才是。

    为此他听说人没走还住在院子里,便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了一下,把他的素帔给整理了出来,就等着人回来物归原主。

    “还望义士不要嫌弃。”

    霍戍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哥儿穿了一件搪瓷色挡风马甲在寻常薄厚的秋衣外头,又还带了个冬日用的毛边斗篷。

    整个人都罩在里头,只露出了一张不大的脸,好像过冬了似的。

    而下他脸上还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当是先前发热烧的,现在尚未完全消退,瞧着整个人都像是热烘烘的。

    声音也不如白日那般清明了,沙哑了不少。

    白软包子一下子变成了寿桃。

    “黄大夫已经谢过,你不必再做深谢。”

    霍戍伸手把素帔接了过来,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连带把盒子也接下了。

    这些外用药他确实用得着,倒是有点心。

    他好像有些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惯于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纪桃榆觉得这人身上大有一股旁人死活与我何干的气势,能救他还能问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

    他认真的回答道: “回来烧了一阵,吃了药又睡了这么些时辰,已经好多了。”

    霍戍见他现在的模样也不甚多好,犹可知先时是多么不适。

    看人这么受折磨,他心里竟然浮出一丝歉悔,早知他有弱症,见他落水自己便第一时间下水捞起来了。

    纪桃榆见霍戍没有开口,拢了拢捂着自己的斗篷,轻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话毕,桃榆缩在了斗篷里准备溜走,临到门口,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声音。

    “对了,你叫什么?”

    纪桃榆步子一顿,他犹豫了一下,欲要应答,却又想起尤家二郎来。

    今天榜单没瞧上还险些丢了小命,他当时那般狼狈模样,不论尤二郎中与不中,都不便再前去道喜或是宽慰了。

    不过他方才退了烧,脑子清醒些时黄芪告诉他尤二郎不仅上了榜,且名次还不错,他身体虽然不适,心中却也高兴一场。

    他和尤二郎的婚事不是什么秘密,自打知事起他娘和爹就同他说过一二,且尤二郎待他也还不错,偶时还会送他些书本小物件儿,两人虽说不上情意绵绵,但彼此心里头对婚事也都有数。

    如今两人皆到了能成亲的年纪,且他爹早就谋计着此次尤二郎上榜便要把这桩婚事张罗开了,读书人家最重礼仪,他被个陌生男人从水里救起本就不可张扬,更不好叫人晓得了他的名字。

    纪桃榆不失礼的转过身,却还是颔着脑袋:“小哥儿福气薄,也不是什么好名字,恐叫义士笑话。受施恩之人名讳无足挂齿,倒是当知义士高姓大名才是。”

    霍戍站在门栏处,静静的看着纪桃榆,瞧起来弱秧子一个,倒是伶牙俐齿的很。

    他未再言语,折身径直回了屋。

    纪桃榆听见啪的关门声,他仰起头,瞧着紧闭的屋门,不由得愣了愣。

    生、生气了?

    他捏住了衣角,那,那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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