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公审
秋初冬张了张嘴,却脸皮抽搐,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初他也是色心上了头,才敢背着秋澈的面,对李青梧动手动脚。
另一方面,也是笃定了李青梧毕竟是女子,不敢将事情捅出去。
但如今李青梧公然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拿出皇帝的名头压他,他胆敢反驳一句,那就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李青梧微微歪了歪头,神色纯粹,又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了?”
旁边有人嗤笑,唾骂道:“崽种,欺软怕硬的东西!”
秋初冬神色愤愤,却瞅了李青梧一眼,不敢说话了。
李青梧脸上那点清浅的笑意也慢慢落了下去,重新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她抬了抬下巴,押送秋初冬的两个衙役回过神,恶狠狠拍了秋初冬的胳膊一巴掌,“快点儿的!”
秋初冬踉踉跄跄地,在周遭百姓的唾骂声里,狼狈的被送到了公堂之上。
李青梧进来时,太后已经到了,她和太后与首座上的杨裘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三方都是心领神会——秋澈下狱,就是为了将秋家拖入深渊,此时不管秋澈结局如何,秋初冬这一案,都必须要定死。
李青梧在太后身侧落了座。
杨裘又等了片刻,才等到太子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给他陪笑脸的三皇子。
太子先朝太后行了个礼,随即打着哈欠在旁边坐下了,一脸无所谓道:“搞快点,本宫忙着呢。这种小案子也要本宫亲自到场,真是浪费时间。”
“皇兄莫急,”李青梧看了眼太子身后站着的,略显局促不安的三皇子,淡淡道:“不知今日三皇兄要来,请杨大人给三皇兄上个座再说吧。”
杨裘颔首。
三皇子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李青梧竟然还会顾及到自己,向她投去略显复杂的一眼。
又连连道谢,最后才坐了下去。
太子对李青梧这副做派相当嗤之以鼻:“虚伪……现在行了吧?”
杨裘仿佛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他咳了一声,镇定自若道:“经前大理寺卿秋澈上供的案宗来看,秋家家主秋初冬,于二十年前,强抢民女崔某十数人,杀害亲生女儿数十人……此案今日正式开审。”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秋初冬,”杨裘拍响了惊堂木,道,“你对此指控,可有辩解之言?”
秋初冬像是就等着这句话,话音未落便匐跪在地,哭喊道:“各位大人,秋某人冤枉啊!”
杨裘早有预料,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有何冤屈,一一说来!”
“—大人,草民自认不过是和秋澈那不孝女父女关系不睦,她便如此存心,造谣加害于草民,实在令人寒心!何况,她自己都犯了欺君之罪,连圣上都能骗,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大人们可千万别相信她的话!”
太子思索了一下,一脸深以为然:“本宫觉得他说
得倒也有几分在理……你们竟然指望一个身怀欺君之罪的女人嘴里能有真话——当着可笑。”
李青梧头也不抬(),淡然道:皇兄此言差矣()_[((),隐瞒女子身份是欺君之罪不假,可世上因各种缘由犯错的人,数不胜数,这并不代表她为人品行有问题,也不代表她会在其他事情上说谎。”
“何况驸马的案子,如今尚未盖棺定论,公堂之上,还请皇兄慎言。”
太子哼笑一声。
他本也是随口一说,能给秋澈泼脏水就让他十分愉悦。
他并不在乎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也不在乎秋初冬说得对不对,在不在理。纯粹浑水摸鱼,添堵来的罢了。
可他就是见不得李青梧这副急着护着那个女驸马的不值钱的样子。
这总让他想起上次在玲珑阁,被这“夫妻俩”堵得下不来台的时候。
如今见状,他立刻就阴阳怪气起来:“四妹急什么,本宫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哪怕此案当真,你那位驸马也逃不开欺君之罪的责罚。”
“哦,对了,”太子饶有兴趣道:“她既是个女子,那岂非说明当初秋澈说你们两情相悦、求旨赐婚之事,实则也是在欺君?”
李青梧心口一颤,恍然惊觉:赐婚……
原来当初秋澈和她计划着由自己求旨赐婚时,就已经想过会有今天了吗?
还是说,其实更早?
这厢太子还在嘲讽,李青梧听见他道:“父皇尚且病重,你的驸马也已经下狱,你如今如此维护于她,又是做给谁看呢?”
李青梧笑了:“谁说是做给旁人看的?”
太子立刻道:“难不成还是真情流露?”
李青梧旦笑不语。
太子撇了撇嘴,还要出言说什么。
“两位殿下,”杨裘不得已出声打断,提醒道,“这是在公审。”
太子横了他一眼:“本宫当然知道。用得着你提醒?”
李青梧则无声地朝他颔首,以示歉意。
高下立见。
杨裘顿了顿,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即又委婉道:“长公主殿下说得不错,不论如何,秋家主的说辞确实并不能成为他洗脱罪名的理由。请秋家主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切勿逞一时口舌之快。公堂之上,不容儿戏。”
院子外伸长了脖子看戏的百姓也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说了这么多,俺就想知道,这姓秋的恶心玩意儿能不能判罪了?”
一直观望情况的秋初冬当即飞快地接过话头,好似听不到门外百姓的痛斥,一脸痛心疾首道:
“我那不孝女污蔑草民时,尚且没有证据。如今大人却要草民证明自己没有做出这种事。”
“古往今来,只听过证有的,却没听过证无的,这是何等艰难?大人再如何,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这是有备而来。
李青梧立刻反应过来。
这种有理有
() 据的说法显然不是秋初冬这个满脑子吃喝嫖赌的脑子能想出来的——有人在教他如何做。
怪不得今日敢在院子门口公然叫嚣,原来是背后有人。
会是谁?
李青梧思绪飞转,但一时间除了眼下最希望秋澈去死的吴相以外,竟然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太子倒是有可能,但他那个心眼,说他能教秋初冬如何辩解、撇清自己的嫌疑,那简直是在说笑话。
可如果是吴相,费这么老大劲保一个名声都臭了的秋初冬,有什么好处?
给她们添堵?
这边杨裘默了默,还没回话,冷不防听见李青梧浅笑着,语气淡淡道:“有何不可?”
“你所做之事,还能称为人吗?强人所难自然不可取,可你不是人啊。”
上辈子秋澈何尝不是百口莫辩?
同样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她侵犯了那名少女,可她就是下狱了。
以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理由。
当晚秋澈分明就在秋府,她解释说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秋府所有人都可以为她作证。
皇帝因此让人带来了秋家人。
除了王氏,连云燕都被带了过来。
秋澈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看到那个声称自己被侵犯的少女时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她明白这是秋哲给自己带来的无妄之灾,只是还对所谓的父女亲情保有期待。
她以为秋初冬再如何狠毒,哪怕站在利益角度去考虑,也不至于抛弃一个前途似锦的孩子,去保下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她以为自己能洗清嫌疑。
她以为……
都是她以为。
谁能想到,她在秋初冬那里,其实根本就没有“被选择”这个选项呢?
真是荒谬,又可笑。
看到所有人都目光躲闪,言之凿凿地说根本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在哪里的时候、连云燕都背叛了自己的时候——
秋澈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青梧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翻滚。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落下泪来。
秋澈或许以为,当初李青梧在藤首草的树冠下那黄粱一梦,迟迟不愿醒来,是因为她上一世的目光始终不在李青梧身上,让她伤了心。
但其实不是的。
李青梧想。
她是看过一遭秋澈的半生,看到了很多很多——
看到了秋澈和她说过的、没有说过的那些,已经发生的、还没有发生的,本该在未来发生的过往。
她惊觉,原来在她不在秋澈身边的那十年,秋澈一直都是在孤身一人,奋力地往上爬。
她分明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可似乎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格外的大。
李青梧感到荒谬。
更觉得心疼。
她不愿醒来,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世的秋澈。
李青梧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梦里她无法拯救那十年的秋澈。
梦外,她也无颜面对总是被她拖累的秋澈。
她想,她该如何对秋澈解释,自己一开始对她的感情其实并不纯粹呢?
不管是否自愿,也不管是否真的背叛,她曾经背地里向皇帝皇后传递过秋澈的消息是不争的事实。
最开始她说爱慕秋澈,也只是为了逃脱皇宫那个牢笼。
那时她对秋澈的喜欢,只有浅显的一层,甚至算不上爱。
所以她能冷静筹谋,听到状元的名字后,盘算秋澈的家世资本是否会亏待自己,提前出城踏青、回城偶遇,玲珑阁左拥右簇惹人注意,金銮殿上三拜九叩,通过甘雨寺提前接触秋澈,太后寿宴刻意划伤手指,将自己的血滴进明知有问题的香炉……打造自己一往情深的人设。
她是天生的阴谋家。
从深宫里安然长大的孩子,究竟能有几分纯真呢?
秋澈是个政治家,可她的感情,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纯粹真挚。爱恨都热烈赤诚,毫不遮掩。
而她生于淤泥,于是连爱都带着丑陋的,算计的痕迹。
连上辈子秋澈自觉亏欠李青梧的那十年,其实李青梧都并不能称得上是爱她。
只不过是尚未洗脱可悲的“出嫁从夫”的思维,把秋澈视为自己的唯一出路,同时又不自觉被对方所吸引。
她仍然期待着有一天秋澈会转过头看看自己,让自己能按照世人所定义的“幸福”标准,和秋澈一起活下去,于是才屡次出手相救。
秋澈一死,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自觉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真的爱秋澈吗?
爱一个十几年,只见过不到十面的女人吗?
李青梧不知道。
但她必定是爱自己的。
秋澈以为那孤苦无依被不被任何人选择的十年,至少有一个李青梧是真心爱着自己的,至少李青梧是会选择她的。
但可悲的是,其实连这,都只是李青梧连自己都骗进去的,一个虚假而美好的谎言。
这一世的李青梧有多爱秋澈,看到秋澈的过往记忆后,就有多恨自己。
可昏迷不醒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她想,假装失忆是个好办法。
秋澈喜欢什么样的,那她就是什么样的。
唯有这种时候,她不再是长公主乐和,不再是那个虚伪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真情假意的“李青梧”。
而只是“阿宁”的“青青”。
如今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秋初冬自己也体会一把即便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做过这件事”却依然没办法脱身的感觉。
李青梧只替秋澈感到畅快。
秋初冬听完这番话,大概是没想到她能把“我就是要定你的罪”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愣了下,随即脸很快就变成了猪肝色。
李青梧注意到,他开始频繁且焦灼的,隐晦地看向太子的方向。()
院子外,百姓们起哄一样地鼓掌道:长公主殿下说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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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规矩是维护人权的,他都不是人了!管他干什么!”
太子听得相当不爽,嗤笑道:“一群愚民。”
“连证据都没有,就想定罪,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你们都误会了,并非没有证据。”杨裘缓声道:“驸马上呈的案宗中,是有过明确口供的,关于忻州南氏,新川冯氏,晋州严氏……”
“足足有十人的口供,一一详细描述了当初秋初冬是如何强抢民女、如何在她们生下女童后,将其抢走虐杀的。”
“以及仵作也曾搜查过秋家宅邸,发现了女童的骨骸残渣和气味。本官有理由怀疑,秋家是早有准备,提早转走了那些女童的骸骨。”
杨裘举起案桌上的一卷卷宗,看向秋初冬,面色平静,却声若惊雷:“秋家主,你对此可有什么解释吗?”
秋初冬紧紧皱眉,方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都虚弱了许多。
他磕磕巴巴道:“只是气味而已,难道那仵作是狗鼻子不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他是秋澈派来一起污蔑我的呢?谁不知道我那不孝女先前还是大理寺的高官,有这种门路并不稀奇吧?”
秋初冬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提前知道我那不孝女会拿这种事栽赃陷害我?”
杨裘紧接着道:“那那些女子的口供如何解释?”
“有真的人证吗?”
见杨裘看了李青梧一眼后沉默下来,秋初冬顿时耍无赖般,洋洋得意道:
“既然没有,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秋澈编出来的?”
“毕竟口供都可以伪造,几位贵人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没错,秋澈几人最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毕竟只是口供和一些蛛丝马迹,若是秋初冬咬死了他不清楚、不知道,那只要找不到其他证据,时间拖久了,有人想保秋初冬,就简单得多了。
秋初冬大概也清楚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认自己,才会如此得意。
——这种事,在当今这个时代,不管是否有错,对女子来说,都是足以后半生都被指指点点的污点。
李青梧冷冷道:“这是大理寺的公堂,不是任你撒野的秋家。三两句诡辩,可不能洗清你的罪责。”
秋初冬缩了缩脖子,道:“哎呀……长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拿权势来压草民了吗?原来草民无权无势,便必须要认下这罪名了?哪有大人们是这样做事的?外面百姓们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反正说来说去,秋初冬都梗着脖子,咬死了一句话:没有证据,拒不认罪。
围观的百姓听得都快疲乏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说得也是啊,没有证据也不能乱
() 抓吧?万一抓错了呢?”
“秋大人都大义灭亲进牢里了,还能有假不成?”
“快别叫大人了,哪里是大人啊,都欺君之罪,阶下囚了懂不懂?”
“可我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啊,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就是她要回来的赔款……”
“秋大人先不提,就这案子,不能找到证据再说吗?我说句公道话,没证据就乱抓,以后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李青梧坐在椅子上,搭着扶手,冷眼看着,心想,阿宁。
这就是你要救的百姓吗?
这就是你要保的家国吗?
不值得。
她只恨自己权势不能高一些,再高一些。
假如她不是空有其表的长公主,假如她也拥有一言九鼎的威慑力,此时要定秋初冬的罪,是不是就要容易一些呢?
秋澈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人送到她手上,可她连直接将人拖下去定罪的能力都没有。
权势。
她要更大的权势。
李青梧抓着檀木扶手的手越来越紧,下颌线也越来越绷直。
就在杨裘犹豫要不要中断公堂审问时。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谁说没有证据?”
人群被挤出了一条路来。
李青梧翛地回神,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子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
她身后,是一、二、三、四……足足十个女人,鱼贯而入。
有的神色胆怯,有的十分坚定,有的布衣,有的裙钗,有的年轻貌美,有的年老色衰。
但无一例外,这十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杨裘隐约预感到什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
不等其余人回过神来,杨裘便将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为首女子上前一步,声色清明:“民女忻州南氏。”
“妾身新川冯氏。”
“晋州严氏……”
“兖州庆氏……”
“云帆穆氏……”
“……”
每说一句,就有一个女子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中那张泛黄的契纸。
直到最后十个女人一一报上名来,一排站开,手中都高低不齐地举着契纸。
这画面,有种难言的、无声的震撼。
李青梧认出来了——
那是她们的身契。
这几个女人,正是那些尚且还在人世的,曾被秋初冬抢去府里、秋府落败后又各奔东西的的姨娘。
李青梧曾去替秋澈游说她们出面作证,扳倒秋初冬。
后来又因为秋澈于心不忍让她们被人指指点点,中断计划。
为首那个,姓南,是当初最配合李青梧的一个。
除了她,其他的姨娘或多或少都对
此事有些不情不愿。
但是现在……她们都来了。
李青梧的心脏开始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认识她们——她们自然也认得李青梧。
为首的南氏朝李青梧微笑了一下。
随即最先跪下去,提声高喊道:“妾身十人,皆曾是秋府侍妾,为秋澈秋大人所状告秋家秋初冬强抢民女、杀害童女一案作证,秋大人所告,皆为事实!此乃身契,大人可派人查证是否属实!”
她顿了顿,铿锵有力道:“长公主殿下与秋大人曾找过我们,要为我们平冤报仇,后来听闻秋大人下狱,得旁人相告,才知道两位贵人为使我们不受流言蜚语影响,选择不再让我们出庭作证。”
“然贵人大义灭亲、为平冤下狱之恩,妾身等人莫不敢忘,今携身契出堂作证,告秋家家主秋初冬、强抢民女、杀害童女……十数年冤屈无处可诉,今日方能一吐为快。”
“求杨大人、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为妾身等做主,要秋家家主秋初冬,血债血偿!”
她身后,剩下九名女子也跪了下去,同样高喊:“求几位大人们为妾身等做主,要秋家家主秋初冬,血债血偿!”
秋初冬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瘫倒在地。
他知道,他完了。
就像上辈子,没人会相信一个女人为了诬陷秋澈而毁掉自己的清白一样——
也没有人会相信,这十个女人,会为了诬陷秋初冬而站出来,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名声状告他。
公堂之上,久久无言。
太子愣愣的,没忍住喃喃道:“疯了吧……至于吗,为了告个男人把自己都搭进去……”
“太子殿下,”南氏抬头,温和而坚定地看向他,道,“您说得对,没有人会为了报仇将自己后半生的名声搭进去——所以妾身此行,还要为已经入狱的秋大人喊一句冤。”
太子立刻正色起来。
杨裘示意她说:“何意?”
“若秋家主注定无法血债血偿,妾身等人也不强求,”南氏说,“但容妾身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哪怕要砍头,妾身也认了。”
“旁人如何评说秋大人,妾身并不清楚。”
“但在妾身眼中,她上任之后,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妾身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字,不说其他,就只提秋家主一案,她为了此案呕心沥血,光是这番情谊,妾身便认定她是个好官,冒死也要为秋大人喊一句冤。”
“若秋初冬能放,那秋澈秋大人,也必须无罪。”
话音落下,身后几个女人也点头,参差不齐道:“没错!”
“若秋初冬能放,那秋大人,也必须无罪!”
院子外,同样有人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
“是啊,女人怎么了,女人也不妨碍她给咱们老百姓干实事啊。”
“不就是骗了皇上吗?多大点事儿啊,秋大人以前干过的好事
就一笔勾销了?”
“秋大人不在,我连被狗官们欺负了,都不敢告……”
“俺也是……”
“俺早就说过了秋大人是个好官,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
“你够了,已经说了三遍了。”
“现在秋大人出不来,还得一群女人先站出来不怕死地为秋大人说话,还要用放了这个畜生做交换去求他们……凭什么啊?俺们一群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对啊,像什么样子?”
“要是以后俺们闺女媳妇老娘被畜生抢了、杀了,是不是也要这样放过去?”
“天杀的,不行,姓秋的老畜牲必须死!秋大人必须放!”
渐渐的,院子外面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林林总总,和这些女子们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就越发震耳欲聋起来。
李青梧听见了——她相信公堂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秋大人是好官,凭什么关着她!”
“秋初冬是个畜生,让他血债血偿!”
“放了秋大人!杀了这个畜生!”
“放了秋大人!杀了这个畜生!”
……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连太子都震撼得瘫倒在太师椅上:“荒谬……荒谬!”
“他们是要反了天了是吗!”
三皇子低声提醒道:“殿下,别说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南氏猛地抬头,扬声质问道:
“人非圣贤,其能无过?更何况,要是无它过错,只是骗了皇上就得死,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既然如此,这样的皇上……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百姓的愤怒第一次直白的、强烈的冲击到太子脸上,如山一样的喊声顷刻压了过来,太子脸上的愤怒都僵住了。
李青梧同样震撼。
她愣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去。
唇边却露出了几分久违的真诚笑意。
她想。
可惜,阿宁。
你该亲眼来看看的。
原来你要保的百姓,也并非没有心肝、不懂好坏。
他们愚昧、他们迂腐,他们井底之蛙。
但他们也懂得感恩。
也许这里其实有大部分人不过是一时上头,才会跟着人群一起愤怒地挥舞拳头。
可人就是这样的啊——
不然,怎么说人心莫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