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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金错刀(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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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惊春到达苏府时,恰好见两名户部官员联袂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fangzexs

    “魏大人。”

    另二人主动行礼问好。

    魏惊春回礼,见二人俱身着官袍,便问:“休沐还未结束,二位大人便开始公干了么?”

    两名户部官员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

    “还不是为着清查姚氏产业的事,韩阁老命户部配合锦衣卫一道进行,锦衣卫那边连除夕都没休息,我们又岂敢偷懒,这不,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下官与王大人几乎没有阖眼。要说那姚氏也真是家大业大,光京郊各处膏腴肥田就清查出数百倾,金银珠宝和仆从奴婢就更不计其数了。但锦衣卫那边说,这还是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和明面上的产业相比,姚氏暗地里那些看不见的产业才是户部要稽查的大头。下官与王大人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说完,二人又朝魏惊春拱手道:“好在魏大人是无论如何与这苦差事沾不上边了,下官们先恭喜大人了。”

    魏惊春不解。

    “二位这话从何说起?”

    二人笑道:“魏大人就别谦逊了,眼下部中谁不知晓,魏大人即将到兵部高就,届时还望魏大人对下官们多多提携才是。”

    魏惊春心微微一沉。

    没料到他已经尽量谨言慎行,在昨夜宴会上极力否认此事,这种莫须有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不由有些无奈苦笑,道:“此事当真只是以讹传讹而已,二位切莫再如此说。”

    然而观那两名官员的表情显然依旧对此事深信不疑,魏惊春自觉多说无益,与二人告辞后,便随苏府仆从一道进了苏府。

    到了苏府书房,苏文卿也身着官服,坐在书案后书写。

    “文卿。”

    魏惊春先笑着打了招呼。

    两人虽然交好,但大多数时候是与同届同窗一起聚会,很少如今日一般私下里见面。

    苏文卿请魏惊春到书案旁坐,并命仆从备茶。

    “雪青,一早就请你过来,应当没有扰你休息吧?”

    苏文卿问。

    魏惊春摇头。

    “我素来起得早,无碍,倒是你,突然送来手帖,可是有急事?”

    苏文卿沉吟须臾,道:“的确有桩事,牵涉到你,所以不得不请你过来一趟。”

    魏惊春意外:“牵涉到我?”

    “准确说,是牵涉到你叔父。”

    苏文卿语气依旧平静,看向魏惊春的目光却多了审视。

    魏惊春一愣,端茶碗的手晃了下,险些被溅出的茶水烫到手。

    “当心。”

    苏文卿及时帮着扶住。

    魏惊春摇头,心头说是掀起惊涛骇浪亦不为过,诸般念头纷繁闪过,以至于对上苏文卿关切的目光,竟一时说不出话。

    苏文卿起身,自书案上拿起一封信函,道:“这是今日一早,苏大人与王大

    人交给我的一封告密信,是一名富商所写,其中牵涉到你叔父与姚氏的一些事。”

    魏惊春直接站了起来:“文卿,我……”

    苏文卿道:“你放心,这封信眼下除了我,还没有第二人看到。”

    “你不妨先看看。”

    苏文卿将信递来。

    魏惊春没有立刻接,道:“这只怕不合规矩。”

    苏文卿道:“若真按规矩办事,此刻,你便不在我府中了。”

    魏惊春只能将信接了过来。

    一时,只觉这薄薄一封信函仿佛似有千钧重,既承载了叔父的身家性命,也承载了他未卜的前路。

    展开信,里面所写果然是他叔父魏怀帮着姚氏倒卖贡缎一事,连贡缎具体数量和每一笔交易明细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事已至此,隐瞒已经无用,魏惊春握了下拳,露出羞惭沉痛之色,道:“文卿,不论你信与不信,我也是昨日刚刚知道一些内情,我叔父他是受姚氏蒙蔽,并不知那批绸缎的来源,更不知那是贡缎。这一切,都是一名叫胡喜的商人骗了他,若我所料不差,胡喜应是姚氏的人。叔父他如今亦是悔不当初。”

    纵如此,当着苏文卿这个同窗兼同僚的面说出此事,魏惊春亦禁不住面皮发热,生出些无地自容之感。

    苏文卿点头:“我自然信你,所以才按下密信,没有上报。”

    “想要解决此事也简单。魏叔父既是被那名叫胡喜的商人所骗,直接将胡喜捉拿归案,交与锦衣卫审问便是。只是观你神色,此事怕是不顺利。”

    “没错,自从姚氏出事,胡喜便不知所踪。”

    说到此,魏惊春重新抬起头,道:“文卿,今日多谢你特意告知此事,虽然胡喜找不到,但我已经决定,让我叔父去督查院投案自首,其他事,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至于那封告密信,你也不必为我徇私,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便是。”

    魏惊春拱手告辞,转身往外走,苏文卿却道:“雪青,留步。”

    苏文卿慢慢走上前:“你让魏叔父去督查院投案自首,无非是觉得督查院可以秉公处理此案,还魏叔父清白,可你没有想过,没有胡喜这个关键证人,督查院如何会信魏叔父的说辞?”

    苏文卿道出了魏惊春心底深处最深重的隐忧。

    魏惊春道:“没有胡喜,也会有其他人证物证,只要慢慢查证,总能发现线索。至少,有顾阁老在,督查院不会罔杀我叔父性命。”

    “可姚氏一案已经审结,清查姚氏私产,由锦衣卫全权负责,若是锦衣卫以协查办案为由,将你叔父提走讯问如何办?届时督查院也无权阻拦。锦衣卫的手段,你应当知道。”

    魏惊春感到一阵彻骨冰寒。

    半晌,道:“除此之外,叔父他又有何选择。”

    “自然有。”

    苏文卿拿起那封密信,在魏惊春惊讶眼神中,直接自正中撕成两半。

    “如此,

    不是一切事都解决了么?()”

    魏惊春以震惊兼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苏文卿,道:文卿,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苏文卿微微一笑。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这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韩阁老与圣上的意思。”

    “韩阁老……圣上?”

    魏惊春越发惊疑不定。

    “是。其实那批贡缎的事,早有人上报到韩阁老处,只是当时还无确凿证据,韩阁老不忍朝廷失去你这个优秀人才,才特意压了下去。如今虽有这封告密信,可只要圣上与韩阁老相信你,这信便可成为一封废纸。”

    “雪青,你我乃是同窗,相交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品性,我再清楚不过。你当真甘心眼睁睁的看着你叔父枉死在一桩冤案里,你自己辛苦考取的前程全部全部沦为泡影么。”

    “我——”

    这一字一句,皆如巨石叩击在魏惊春心口。

    魏惊春说不出话。

    孟尧寄完信回到魏府,才知魏惊春去了苏府。

    正意外,便听魏府下人禀,公子回来了。

    “雪青。”

    孟尧迎了上去,道:“我已经打探清楚,这两日督查院内都有当值的御史,魏叔父若要投案,随时可以过去。”

    “此外,卫公子那里,我也已经去下过拜帖,公主府的人说,卫公子进宫探望太后去了,最迟午后就能回来。若是稳妥起见,我们可以先去见卫公子,再去督查院。”

    魏惊春没有立刻说话,吩咐仆从都退下,方和孟尧一道进了屋里。

    孟尧看出他神色有异,问:“雪青,你怎么了?”

    魏惊春忍着澎湃道:“子攸,叔父的事,已经解决了,以后,咱们都莫要再提起了。”

    “解决?”

    孟尧意外不已,而后明白什么,紧问:“文卿请你过去,莫非也是为了魏叔父的事?”

    魏惊春点头。

    将两人见面经过说了一遍,道:“韩阁老与陛下肯如此信任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子攸,你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无非为了‘忠君报国’四字而已。我明白,凭我区区一个苏州解元,根本不足以让韩阁老这样的大人物注意到,他们如此做,实在是因为陛下为世家掣肘,太需要忠臣良将了。”

    “君如此待我,我自当以死报君,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对么,子攸。”

    孟尧一怔。

    因这是他第二次在魏惊春眼里看到过这样炙热的光芒。

    第一次,是他们初到上京,在酒宴上初相识那次,他看他一身锦衣,在人群中风姿翩翩,言笑晏晏,风采卓然。

    孟尧最终在这充满期待的注视中颔首。

    “当然。”

    “如果陛下肯相信你,相信魏叔父,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突然而已。”

    魏惊春煦然笑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很突然

    () ,文卿这般与我说时,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我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叔父去,让他勿再忧心。”

    另一厢,魏怀得到消息,几乎喜极而泣,立刻命仆从杀猪宰羊,要好好庆祝一番。

    魏府家宴,孟尧自觉自己一个寄居在此的外人,并不适合参加,便寻了个由头,独自出府,到街上闲逛去了。

    “孟主事?”

    前方忽有人唤,孟尧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走到了督查院门口,卫瑾瑜恰好从院中出来。

    “卫公子。”

    孟尧收起思绪,拱手作礼。

    卫瑾瑜道:“听闻孟主事今早曾往公主府下拜帖,可是有事?”

    这一下,孟尧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便道:“之前是有些事,想请卫公子指点,如今已经解决了,不需要劳烦公子了。”

    卫瑾瑜点头。

    “解决便好。”

    “只是我观孟主事,心事重重,似乎另有烦扰。”

    孟尧摇头苦笑:“大约是没有休息好,让卫公子见笑了。”

    卫瑾瑜没再多问,起身欲登车时,孟尧忽唤:“卫公子!”

    卫瑾瑜转头。

    “怎么?孟主事还有事?”

    孟尧迟疑片刻,问:“我的确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卫瑾瑜示意他说。

    孟尧道:“我想请教公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督查院能否厘清一切冤案?”

    卫瑾瑜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我无法给你确切答案,不过,三司之内,督查院就算一时无法厘清案情,至少不会草率结案。”

    “至少,在顾阁老任职期间不会。”

    孟尧又问:“那这世上,可有能左右律法,甚至无视律法,凭借手中权力,任意行事之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夜幕下,督查院漆红大门前,孟尧听那朗月清风一般的少年郎淡淡道:“按理,应是没有的。”

    卫府。

    卫嵩、卫寅领着卫云缙、卫云昊并几个庶孙立在松风院书房外,等卫福从内出来,卫嵩问:“父亲呢?”

    卫福道:“家主说,今日他倦了,让大爷与二爷自行主持宴会,他就不参加了。”

    卫寅紧张问:“这可是族中大宴,以往父亲都未缺席过,今日是怎么了,父亲可是身体欠安?”

    卫福笑道:“二爷放心吧,家主一切都好。”

    出了松风院,卫寅问卫嵩:“大哥,你说父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对咱们不满?”

    卫嵩冷冷道:“你问我,我如何知晓,自打那小畜生在父亲生辰宴上闹了那么一出,卫氏都快沦为京中诸世家笑柄了,父亲没被气病已经是万幸,如何还能心情愉悦。”

    卫寅点头。

    “你说得有些道理,今日族中大宴,各府子弟齐聚,独咱们嫡系少了一位嫡孙,父亲心里怎能好受。”

    书房里,卫悯并

    未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案后,而是负袖站在角落里,对着一方空白牌位出神。

    卫福从外进来。

    卫悯问:“昭狱那边情况如何?”

    卫福道:“怕是不乐观,锦衣卫搜检了这些时日,没有挖出想要的东西,怕会继续对姚广义严刑拷打。”

    见卫悯不说话,卫福试探:“可需老奴设法给姚广义递个话?”

    卫悯摇头,一双浑浊双目露出前所未有的冷酷:“该如何做,他比你明白。”

    “是。”

    卫福便不敢再多言,更不敢抬头去看那方牌位。

    “还有一事。”

    顿了顿,卫福道:“听司礼监那边传出的消息,新任兵部尚书人选,已经拟定,只等开朝之后,便会正式任命……”

    卫悯终于错开了些视线,问:“是何人?”

    除夕休沐假结束,百官要继续上朝,谢琅也要回京南大营任职。

    任职前,照例要先到兵部挂牌子。

    这日到了兵部门口,见兵部衙署气氛异常肃穆,丝毫不见以往群龙无首的混乱场面,便问值守士兵:“怎么?你们兵部也要改制了?”

    士兵赔笑道:“哪儿能呢,是我们新任尚书大人马上要到任了,听说新尚书是韩阁老与圣上跟前的红人,我们岂敢怠慢。”

    “新尚书?”

    谢琅问:“是何人?”

    士兵笑道:“便是以前在户部担任侍郎的苏文卿苏大人,算起来和世子您也关系匪浅呢,以后世子再到兵部办事,咱们可是更不敢怠慢了。”

    “算来这位苏尚书也才刚过弱冠之龄,竟已位列七卿,可真真是前途无量。”

    谢琅皱眉,在士兵惊讶眼神后,调转马头,往苏宅而去。到了苏宅门口,苏文卿正准备坐轿,见到谢琅过来,面色幽沉端坐马上,苏文卿让仆从先退下,走到马前,与谢琅见礼,笑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谢琅无甚表情看过去:“你如今已是兵部尚书,与我行礼不合适,真按规矩来,应该我下马向你行礼才是。”

    苏文卿问:“世子说这话是在怪文卿么?”

    谢琅没理会这个问题,只问:“为何要去兵部?”

    苏文卿再度微微一笑:“去了兵部,我就能帮到谢氏,难道不好么?”

    “谢氏不需要你这样的帮助。”

    “不,谢氏需要。”

    苏文卿翩然而立,以笃定的语气道。

    谢琅忽笑了声。

    “那我倒是好奇,你之前与卫氏关系匪浅,就算是被卫氏胁迫,可为何短短数日,又成了韩莳芳与圣上跟前的红人?满朝文武,韩莳芳为何会选你做兵部尚书?”

    苍伯恰好从苏宅里出来,听了这话,赶紧上前替苏文卿解释:“世子误会了,文卿公子他真的是想帮谢氏,才答应韩阁老的任命……”

    “我再说一遍,谢氏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以后,凡是涉及到前线战事,也请苏尚书秉公处理,勿要授人以柄。”

    冷声说完,谢琅便再度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苏文卿忽上前一步,直直盯着马上那道高大身影,深吸一口气,道:“如果兵部不被陛下掌控,世子难道想让谢氏如上一世一般被灭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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