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难受 ·
玉春楼乱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 分成了两拨,将玉春楼围得水泄不通。
一拨人打着火把挤在外面,叫嚷着“交出人来”, 喊声震天。
另一拨则是玉春楼里的“买家”和“卖家”,买卖两方都叫嚷着要玉春楼给个交代。
叫着要给交代的买家和卖家,是因为城中医馆里有名的张大夫查出玉春楼给买家和卖家都下了大量的迷情药, 且这种药不是一般的助兴药。此药含有五石散成分,能令人上瘾, 服食多了会摧毁身体,甚至丢命。
有了前车之鉴,大周是严禁百姓服用五石散的, 无论王孙子弟还是普通人, 任何人一经发现,都会受到惩处。
而且, 很多人也都知道五石散的危害, 尤其是出入风月场玩乐的,平日里很抵触这东西。
因而当张大夫说出玉春楼给客人和小倌妓子们下了含有五石散成分的迷情药后,大家都气疯了。
打、砸、骂, 全都闹着要玉春楼给个交代, 不给出交代就一把火烧了玉春楼。
叫嚷着交出人来的,是从各个村里赶过来的村民,他们扛着锄头举着火把,阵势闹得跟要烧妖怪似的。
好多个村子接连几日丢失了青壮年, 经官府查办, 在玉春楼找到了一个被关押起来的村民, 是龙须村的。
实际上那人是沈轻舟安排的,是杨捕头的堂弟, 他让杨捕头的堂弟挨个到村里通知,就说失踪的青壮年被玉春楼抓了。
杨捕头堂弟加油添醋四处说自己被玉春楼抓去强迫做小倌,哭着对人说若非谢大人将他解救出来,他这辈子就毁了,还一口咬定有三个同伴也被玉春楼抓了,
众人看了眼他的长相,对于他被抓去做小倌这件事,持有怀疑态度。
还是沈轻舟当面澄清,才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陆从霜坐在玉春楼对面的酒楼里看戏,二楼临街靠窗的位置,和玉春楼正好相对。
王大牛点了三个菜,一碟子酱牛肉,一碟子花生米,还有一盘五丝驼峰,孟怀要了两壶酒。
唐羽坐在窗边位置,一脸笑容地扒着窗口看向对面人头攒动的玉春楼。
孟怀两指捏起一粒花生米,仰头扔进嘴里,灌下一口烈酒。
“啧,还是北地的酒够劲儿,在永安镇那几年,酒都是绵的,喝得没意思。”
唐羽转头冷冷地瞥了他眼,孟怀立马改口:“但是我更喜欢永安镇,很怀念那里的日子。”
王大牛笑着附和:“我也怀念永安镇的日子。”
陆从霜笑了笑,却没说话。
玉春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群人打着火把喊道:“交出人来,交出人来!”
一群人抄着家伙又砸又打:“玉春楼管事的出来,滚出来!”
玉春楼的打手走出来刚要动手,一群人立马拥了上去,将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其他打手见状,吓得根本不敢上前。
沈轻舟已经重新换了件衣裳,穿了身白色的便服,一身书生气,文弱儒雅地站在人群里。
他喊着:“大家稍安勿躁,各村人口失踪一案,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刘典史带着衙役护在沈轻舟周围,他也跟着喊道:“安静,大家都先安静一下,大人会查明此案的。”
杨捕头堂弟扮演着被沈轻舟救出来的失足青年,立场很坚定地站在沈轻舟这边。
“大家要相信谢大人,他是个好官,若非谢大人带着人及时赶到,我……我杨纯风这辈子就毁了。”
旁边有人揽着他的肩安慰他:“杨兄弟你也别太难过了,回去洗洗又是一条好汉。”
杨纯风:“……”一瞬间忘了该怎么接话。
然而另一边被下药的人,根本不受官府管,听都不听沈轻舟和刘典史说的话。
他们情绪暴怒,非要管事的出来给交代。
这里的管事吓得头不敢露面。
袁泽躲在屋里,气得牙痒,他知道是唐羽搞的鬼,咬牙切齿的咒骂唐羽,气得眼睛都充血。
上次秦州一事,他回去被郡主狠狠惩治了一顿,这次来古原县,又闹出了事,还不知道郡主会怎么对他,说不定命都会搭进去。
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是不敢出去的。
沈轻舟在屋里被人拥着挤了出来,他文弱地挥着手喊道:“稍安勿躁,大家稍安勿躁。”
然而没人理他,甚至还有人粗鲁地推了他一把。
于是沈轻舟顺势一倒,摔在了地上。
陆从霜坐在对面二楼,亲眼看到沈轻舟被人推得摔在了地上,还被踩了两脚。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明明秦州那晚,她记得书生发起狠来,有力得很。
孟怀看得撇了下嘴:“这谢大人也太没用了吧,被人轻轻一推就倒地不起。”
他不由得看向陆从霜,笑了下:“掌柜的,谢大人这么弱,那方面真能的能行吗?”
陆从霜还没说话呢,王大牛说了句:“谢大人再弱,那也是男人,可老孟你……”
孟怀被戳到痛处,捏起一粒花生米砸向王大牛:“老子看你是皮痒了!”
陆从霜不理会他们斗嘴,又看向窗外。
沈轻舟已经被刘典史和衙役搀扶了起来,刘典史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旁边,生怕他出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队兵马路过此处。
为首的人身穿银甲,手持红缨枪,背后系着红色披风,英姿飒飒地坐在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上。
她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全都整齐有素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俯身问道。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见到有兵卒们过来了,纷纷离开,躲在一边,不敢再围上去。
就连那些叫着要给交代的,也都停了声。
沈轻舟朝杨纯风使了个眼色,杨纯风立马上前,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玉春楼派人把我们村的青壮年抓到这里来做小倌,我是被谢大人救出来的,我的其他同伴,怕是凶多吉少了。”
玉春楼的人有口说不清,解释得口干舌燥了,就是没人信。
可他们确实没抓人,自然放不出人。
“我是燕唯,诸位请让一让。”燕唯翻身下马,领着十几个兵进了玉春楼。
在北地,只要报出她的名字,连知府都得礼让三分。
众人一听到“燕唯”两个字,顿时安静了。
这可是都护府的大小姐,大周有名的女将。
对面楼上,孟怀搓着花生米问道:“那女将军是谁呀,这么大的排面。这些刁民,连谢大人的脸都不给,却恭敬地把她让了进去。”
酒楼的店小二道:“那女将可是都护府的大小姐,燕大将军的女儿燕唯。在咱们北地,谁不知道燕唯将军的名号。”
陆从霜手一抖,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女主燕唯出场了。
燕唯带人进去,把玉春楼的人全部抓了起来,袁泽也趁乱逃了。
抓完,燕唯走出来扫了眼:“你们这里的知县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管吗?”
沈轻舟走出来:“下官见过燕将军。”
燕唯身姿笔挺,神色冷淡地看了眼沈轻舟:“你就是新上任的知县?”
沈轻舟:“正是。”
燕唯:“这里是你管辖的地界,玉春楼这些人,便由你带回去吧。”
沈轻舟命衙役将玉春楼的人全都带回了衙门,燕唯领着她的兵离开了。
临走前,她对沈轻舟道:“我的军所就在西北十里外,有什么事,你可以派人到军所找我。”
沈轻舟笑着拱了拱手:“下官谢过燕将军。”
燕唯手一扬,便带着人走了。
没了热闹可看,大家也都各自散了。
唐羽起身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半道就遇见了袁泽。
他阴沉着脸堵在巷子口,冷冷地看着唐羽:“师弟是非要逼死我不成?”
唐羽抱臂道:“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当年师兄可没少为难我这个师弟。”
袁泽冷笑:“与师弟相处多年,我竟没看出师弟是这般记仇的人。”
唐羽:“现在你看出来了,我很记仇。”
袁泽咬牙道:“那师弟想怎么样?”
唐羽:“不怎么样,就想看着你一无所有狼狈不堪。”
陆从霜差点笑出声,相处半年多,她一直知道唐羽很会怼人,但没想到这么会怼。
唐怼怼。
唐羽讥笑道:“你不是认为我没脑子么,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这个没脑子的人是怎么将你斗得一败涂地的。”
袁泽气得笑出声:“所以秦州那件事……”
唐羽:“对,是我。那又怎样,你敢去郡主面前告密吗?”
袁泽沉默片刻,气势软了下来,笑道:“师弟,师兄错了,为当年的无知行为向你道歉,还请师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唐羽:“我就是小人,我就记仇。”
袁泽看向陆从霜,笑着道:“师妹,你劝劝你二师兄,他最在乎你了,你让他给大师兄留条活路。咱们毕竟是一个师父养大教出来的,总不好赶尽杀绝。而且,当年你……”
说到这,他停了停,笑得意味深长。
陆从霜本来是吃瓜看戏的心态,突然就从看客变成了戏中人。
她笑了声:“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已向二师兄道过谦,他也原谅我了。”
然后就不再多言。
想祸水东引,把他美的。
说实话,原主要是真的对唐羽做了很过分的事,以唐羽记仇的个性,不可能还和原主一起在永安镇生活那么多年。
唐羽又不是恋爱脑,为了女人什么都不顾的那种。
虽然曾经,唐羽是对原主有过心思,但那点心思也很淡,都抵不过一味药材重要。
袁泽见唐羽和陆从霜两人油盐不进,态度再次反转。
他阴邪地笑道:“你们一而再的与玉春楼为敌,就算我不说,你们真以为郡主查不到你们头上?我大不了离开北地,逃去南疆。郡主若知道秦州‘谋反诗’是你们搞的鬼,你们以为郡主能放过你们?”
哼了声,他挑衅地看着唐羽:“还有那新上任的知县,他追查不出失踪青年的真相,为了给村民交代,竟然栽赃诬陷玉春楼,他可真是无知又天真。先不说那些失踪的青年,根本不是玉春楼抓的,就算是玉春楼抓的,他区区一个七品知县,即便是新科进士,又能如何?
玉春楼遍布北地五府十二州,你当京城那位不知道?今天我就卖给师弟一个消息,郡主和当今圣上曾是青梅竹马,差点就成了皇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最终两人没能走到一起。天下一统后,郡主留在北地,开玉春楼,养男宠,自朝廷初建,玉春楼就开了,至今十来年,你以为没有闹事的?连州府衙门都不敢管,小小的一个知县,他能如何?”
说完,袁泽得意地走了。
他哈哈笑道:“师弟,说你蠢,你还不承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都还不知道。”
袁泽走后,陆从霜看向唐羽:“师兄……”
唐羽笑了声:“师妹别怕,没事的,走吧,回去睡觉。”
回到客栈后,陆从霜还是不放心。
她问道:“师兄,在外面我一直没敢问你。医馆张大夫,你是怎么说服他帮着你的?”
唐羽伸出两根手指:“用了两个药方子,我请他出面,在今晚去玉春楼,查出水里药的成分,公布出来。”
孟怀笑着接话:“至于下药的事,二爷又不傻,自然不会和张大夫说是咱们下的。并且在张大夫查出来玉春楼茶水里有迷情药后,二爷还很好心的告诉了张大夫解药的方子。这一夜过去后,张大夫名声再次高涨,他心里对二爷感激得很,还说明天要来咱们客栈当面感谢二爷。”
陆从霜松了口气,但想起袁泽的话,又担忧了起来。
“可是……刚才大师兄说的那些话,师兄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唐羽还没说话,孟怀又道:“郡主的事我打听过了,听说曦兰郡主貌似无盐,天下大乱时,郡主和当今圣上有过一段情。据说是圣上为了得到北庭侯的支持,才和曦兰郡主好的。天下一统后,圣上嫌弃曦兰郡主丑,就说性格不合,与郡主分了,还赐了她‘曦兰郡主’的称号。”
灌了口茶,孟怀兴奋地继续讲道:“我还听说,这玉春楼的来历,也与圣上有关。”
王大牛听得双眼放光:“真的假的?”
孟怀笑道:“传闻嘛,谁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听说圣上和曦兰郡主分开后,曦兰郡主找了几个和圣上长得相似的男人,有的是眼睛相似,有的是鼻子相似,有的是嘴巴,有的是脸型……曦兰郡主将那些和圣上相似的男人当男宠养,之后便成立了玉春楼,让那些男人打理玉春楼。”
陆从霜听得倒吸一口气,看向唐羽:“这么说大师兄……难道也和圣上长得很相似?”
唐羽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谁也没见过当今圣上。”
陆从霜突然想到一人:“要是让谢大人看一眼大师兄,那就真相大白了。”
孟怀道:“对对对,谢大人出身进士,参加殿试时会面圣,他见过当今圣上。”
然而陆从霜想到晚上发生的事,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
她感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个男人怕是都不想再看到她。
果不其然,第二天陆从霜去衙门找沈轻舟。
沈轻舟得知陆从霜要见他,直接不见,说自己在忙公务。
连续七天,陆从霜都没见到沈轻舟。
甚至在五月初二,动工的那天,沈轻舟都没出现,只有张主簿在场。
陆从霜一边看着匠人挖地基,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张主簿,谢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呢?”
张主簿想到正在编纂的地方志,眼皮颤了颤,笑着道:“大人最近在查各村青壮年失踪案一事。”
陆从霜:“不是已经查出来是玉春楼抓的吗?”
张主簿:“后来经过严密的调查,发现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止玉春楼,具体的,大人还在查,案情没公布前,在下也不方便向陆掌柜透漏太多。”
陆从霜笑了笑,没再多问。
她来走了个过场,与张主簿闲聊了几句,便回去了。
回到客栈,她询问了一上午店里的流水情况,又与王大牛研讨了一阵新菜品,回到后院,和唐羽聊了会儿,确定袁泽没再出现,便松了口气。
然而她还是有些担心。
“师兄,那晚上大师兄说的话,虽然是在威胁我们,但不得不防。咱们还是做好应对的准备,若郡主真要发难,我们哪有实力抵抗。”
唐羽翻晒着草药,头也没抬一下:“师妹不用担心,有谢大人在前面咬着,郡主没功夫管我们。”
陆从霜:“谢大人咬着?什么意思?”
唐羽站起身拍了拍手:“若非有谢大人相助,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玉春楼搞事。”
“他为何要咬住玉春楼不放,之前他不是还……还在玉春楼挂牌吗?”陆从霜感到不解。
唐羽摇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兴许谢大人是想立大功吧。”
陆从霜想不通,也懒得多想。
吃过午饭,下午她去了龙沙村。
刚到村里,她便看到有个青年在给村民讲解播种培育一事。
陆从霜走上前去,一番介绍详聊后,得知那人是龙沙村的村民,叫林韶。
与林韶聊了片刻,陆从霜顿时感觉找到了知己。
她和林韶正聊到兴头上,沈轻舟和刘典史带着衙役走了过来。
想到这半个月,沈轻舟都躲着她,陆从霜很识趣地转过身去,只当没看见他。
沈轻舟见陆从霜看到自己连个笑脸都不给,更是连声招呼都不打,还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眉眼温柔,顿时心里就不舒服了。
他走上前去,笑着道:“陆掌柜来这儿有何事?”
陆从霜微笑道:“我来这随便走走,没有妨碍到谢大人处理公务吧?要是妨碍到了谢大人,我这就走。”
说罢,她转身就走。
林韶急忙叫住她:“陆姑娘,那说好了,我晚点去找你。”
陆从霜回眸一笑:“好,那我在龙沙村前面的月亮河等你。”
看到这一幕,沈轻舟胸腔涌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气,反正就是气。
这个无耻的女人,先前还说了只亲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半个月不到就有了新欢,见到他冷冷淡淡,爱搭不理。
沈轻舟不只生气,还有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耍,不甘心被人耍了后随意抛弃。
在陆从霜从他身前走过时,他一把握住陆从霜的手腕,低声道:“晚上我有事找你。”
陆从霜看着他:“什么事?”
沈轻舟:“晚上再说。”
陆从霜:“有什么事还是白天说吧,晚上见面不太好,孤男寡女的说出去不好听。”
沈轻舟再次被她气到。
他咬牙冷笑:“你还在乎名声不成?”
陆从霜:“我是不在乎,但谢大人在乎呀,我可不想坏了谢大人的名声。”
沈轻舟脱口就想说出“我不在乎”,但到底忍住了。
他握着陆从霜的手腕捏了捏,声音低沉道:“我前几天确实是在忙。”
陆从霜皱眉:“谢大人不用跟我解释,你我之间,不存在需要互相解释这种情况。我之前确实是有事要找你,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大人你忙你的。
哪天空了,你有闲工夫见我了,我再请你帮忙,你愿意就帮,不愿意也就算了。”
沈轻舟松开了手,笑了声:“好吧,那陆掌柜忙吧。”
看着陆从霜远去的背影,他心里一阵难受。
他觉得自己像是高空坠落的风筝,原本一直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突然就被人松了,直直地往下坠。
陆从霜根本没想那么多,她一心想着下午和林韶一起去种树的事。
难得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太好了,这条路不再孤单。
她心情很好,高兴的还哼起了歌。
沈轻舟听她愉悦地哼着欢快的调调,又看了眼长得健硕硬气的林韶,心里更不舒服了。
她果然只是玩他,玩腻了,随手就扔了。
想到此,沈轻舟又气又恼怒。
他眯着眸子目光深沉地看了眼陆从霜,对刘典史道:“你带人接着查,我有点事需要回衙门一趟。”
说罢,他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