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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帝师与太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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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斥满肃杀的大殿之上,拖着虚弱病体的顾重斜倚在雕有黄金龙头的龙椅里,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陈默贤…朕自认真心待你,你就如此回报朕?杀朕至亲,谋朕江山?”

    “陛下,我本不想杀您的…”

    沿着殿前玉阶一步步拾级而上,已然换上一身玄服的男子嘴里假惺惺地叹着惋惜,面上却尽显大事将成的意气风发。

    在帝皇身边站定,他缓缓俯下身,居高临下,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只是您太不听话了…”

    托着玉盘站在旁侧直打哆嗦的内侍慌忙跪地,呈上盘中的犀角杯。

    “乱臣贼子!”

    顾重闭上眼,轻声斥道,虚弱的话语掷地有声。

    “我不过是拿回我该拿的东西而已…这乱臣贼子,谁能比你们顾家做得更好呢?”

    男子遮袖从盘中举起盛着黑红液体的酒杯,递到她唇边。

    “陛下,请上路吧…”

    顾重死死咬住牙,浑身不能动弹,唯有用那双亮得惊人的黑亮双眸看着这人,好像要将他镌刻在灵魂中,好于生生世世的轮回中与他不死不休。

    “唉…不用如此看我…陛下,您的臣子,都在我这边呢。”

    温柔喟叹一句,扫了一眼殿下战战兢兢、被兵甲横刀于颈的诸位公卿,陈默贤抬手狠狠捏住顾重的下颌,硬生生地将毒酒灌入她嘴中。

    黑色血污从年轻帝王的七窍中缓缓流淌而出,模糊了她的五感,最后只依稀听得到那逆臣放肆畅快的大笑…

    如果她能早一些看清…

    ——————————

    “先生!”

    宛如黄莺啼叫的清脆呼声穿过门廊,落到正在竹编躺椅上的人耳边,将她从一场血色梦魇中惊醒。

    “殿下。”

    椅上的女子起身,看向正从门外奔进来的身影,微微一怔,接着神色变化为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您如何又跑这里来躲清静了?可叫孤好找!”

    身着玄色缁衣的少女在今夏个头猛窜了不少,竟倒是快要比凌烟高了。

    小殿下抱住凌烟,将脸埋在自家先生颈侧,语气显得有些委屈。

    “今日炎热,也就长离宫这花园能清凉些。”

    凌烟笑吟吟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眸中荡着温柔的光,落在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上。

    ——————————

    方才那梦境,是她自那不断流逝的时间长河中所瞥见的,这世顾重最后的结局。

    这方小世界,正处天下纷乱已久,乱世将歇之时。

    前朝暴·政,流民四起。

    顾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虎狼之势横扫六合,除却西北荒凉之地,已然一统中原,遂定鼎西京称帝。

    天下初定,前朝余孽犹在,太/祖独支无子,先后巾帼不让须眉,却不幸亡于一场苦战,唯余两女。

    为安国本,顾帝封长女重为储君,次女扬为清河王。

    数百年来,未曾听闻女子可为帝为王之事。

    然而今为顾氏天下,太/祖性燥,雷霆手段,敢反对他的人都已下去和阎王爷聊天了,这事也就几个古板的老学究嚷嚷了几年,便放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故事与命运,原本这世界,顾重虽贵为太女,却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少女慕艾,郎君负心。”

    对于一般少女可能只是一段情殇,但对于王储来讲,并非那么简单。

    那负心男人便是陈默贤,该说他是计谋无双还是狡诈下作?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套路,凭借一幅好皮囊与肚子里的几滴墨水,同时勾搭了太女与清河王。

    进而煽风点火,终引得姐妹反目、同室操戈,一死一伤,活生生气死了顾帝。

    顾氏本就人丁稀薄,在顾重被立为王储几年间,后宫虽有新人,却未有婴孩再诞,疑似顾帝有疾。

    今顾帝已死,王室凋零,顾重为新帝,莫名因疾不上朝。

    陈默贤便以王夫之尊摄政,待时机成熟后毒杀顾重,改朝换代——复辟前朝!

    从陈默贤的角度来看,这该是一个落魄皇子忍辱负重、复国中兴的剧本。

    顾重却因着这个剧本,赔上了情与命。

    初晓这段轨迹,凌烟倍感愤懑,即使只是一缕分魂,失却了原本的性格与力量,顾重也不该被欺辱至此。

    如今既然让她寻到,定要保顾重此世平安喜乐,好让她魂魄安然归位。

    任何会伤害到顾重的事情,她都不会允许发生。

    幸而,一切都还未开始,怎样补救都还来得及…

    凌烟在这方世界,诞生的身份还算显赫,其父为当朝御史大夫,也曾是陪顾帝征战天下的老人。

    然而即使储君为女子,却不代表着其余寻常女子就能挣脱数百年的礼教束缚,轻易参政。

    对于凌烟来说,唯一能够与皇室有交集的机会,本只有入宫参选这一条,也是她绝对不会选择的道路。

    那又该如何入得顾帝青眼——惟有名满天下,与日月同辉。

    “凌氏有女名为烟,收尽天下八斗才。”

    靠着万年时光的积累,即使无法动用神力,做到这一步对凌烟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帝重才,加之顾重是他钦定的太女,必希望能够让她得到最好的教导,没有人比凌烟更合适。

    顺理成章,凌烟在弱冠之年被聘为太子太傅,太女当以帝师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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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可还记得前几日应孤的事情?”

    小殿下从她怀里滑脱出来,扯了扯凌烟淡黄罗衫的衣袖,满眼带着期待。

    “何事?”

    起了逗弄心思,凌烟佯作不知,刻意发问。

    “先生!”顾重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委屈万分。

    本该明媚如骄阳的太女殿下,作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无法抵抗。

    “咳——”

    凌烟展开手中折扇,遮住半边眼眸,不去看这故作可怜的人。

    “殿下还在禁足中——陛下若是知晓了,就不是将您丢到长离宫抄书这等简单了。”

    “可听说今日城里有庙会,孤还约了阿扬——先生应当有半年未出宫看看了,孤就想带先生去城里逛逛。”

    顾重绕到她身侧,爪子扒拉开凌烟的扇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笃定这样眼前人会败下阵来。

    “孤这些天是真的闷坏了!”

    “唉…真拿你没办法。”

    怕继续逗弄下去,小殿下当真要委屈了,凌烟终是应了她。

    “孤就知,先生疼我!”

    顾重一瞬开心得如同吃到最爱的糖葫芦串儿的孩子,原地蹦跶了几下。要不是平时教导的礼仪在,只怕就要兴奋地翻跟头了。

    “先生,现在就出发如何?”

    “看来是与王爷相约时辰将近,殿下着急了。”

    凌烟抬眼看了看天色,正是午后艳阳高照。

    “先生尽打趣孤,与阿扬有约,总不好过了时辰。”

    顾重一脸正色,“可是先生教导孤,’人无信,无以立’的!”

    “殿下倒是记得清楚。”

    凌烟忍不住抬起折扇作势要敲她的脑袋。

    “先生的哪句话孤都记得清楚!”

    偏头躲过她的扇子,顾重快步绕到凌烟身边,轻声在她耳边笑道。

    “殿下真是愈发会哄人了啊…”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凌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孤怎会哄先生!”小殿下不满地撅了撅嘴。

    “阿烟,我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眼前依稀又看到万年前那个人,随口一语,就能说得她开心至极。

    “顾重,你这人可当真是惯会哄人,哪里学来的许多花言巧语,无怪乎多少仙神对你情根深种…”

    明明内心欢喜,表面却是佯装毫不在意的傲娇模样,凌烟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如此天真烂漫。

    “哪里?我也只会哄你…”

    曾经轻言慢语的人与眼前的小殿下渐渐重合。

    “如若现下要出宫,殿下是否该去准备些许?”

    凌烟微微垂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诶?对,孤这便去!还请先生再稍待片刻!”

    行了一礼,顾重急匆匆地大踏步朝宫门奔去。

    留在原地,凌烟缓缓展开折扇,修长如玉的手轻抚过扇面。

    说起来,这把纸扇还是一年前顾重送予她的生辰礼物,上面书着小殿下亲笔题字,被她时时带于身边。

    指尖停留在那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之上,本是渴求贤才、君臣相得之诗,她却总绕不开此句的表意。

    可惜,眼前人失却往昔所有记忆,那些魂牵梦萦的曾经,如今也只能化作心口阵痛,日日撕裂她的伤痕。

    “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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