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老家
不说火车上如何，单说林红秋姐弟三个跟于少林到了三合县。
跟上次来时不同，上次是白雪覆盖的冬季，这次是烈日炎炎的夏日，从火车上下来就热出一身汗。
到胜利公社的汽车是下午一点的，他们出火车站没急着去坐汽车，时间还早先找地方吃午饭，中午了，都饥肠辘辘的。
还是上次那家国营饭店，就在火车站出站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
“红月想吃什么？”进了国营饭店，找了稍凉快的地方放下东西，于少林就问红月。
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红月歪了歪脑袋，“五哥，我想吃肉酱面。”她刚才进来时，看见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天有肉酱面。
于少林点点头，“好，红星你呢？”
“我跟她一样吧，四姐你吃啥？”红星转头问一旁的林红秋。
林红秋正拿着打湿的手绢擦着脸上的汗，“就面条吧。”她吃什么都成，天热没胃口。
于少林到窗口去点餐，要了四碗肉酱面，四个馒头，一份肉沫茄子，一盆绿豆汤，他跟红星饭量都大，一碗面条肯定吃不饱，就要了几个馒头。
他点完餐去跟服务员要了一大茶缸子热水端回来，放到桌子上晾着。
林红秋把手绢洗干净递给他擦脸，然后问红月，“红月晕车吗？”一会儿还得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呢。
“不晕的，我坐公交车就不晕。”红月第一次出远门，满脸都是好奇，在火车上叽喳的高兴了一路。
“没事儿，一会儿咱找靠窗户的位置，”于少林擦完脸，没等多久面条就好了，他叫上红星一起去端过来。
一大碗肉酱面，林红秋是吃不完的，不用她开口，于少林就把她碗里的面条夹了些出来给红星。
红星是饿极了，几口就把一碗面条吃光了，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最后满足的摸摸肚子，他十四岁比林红秋高出半个头，像林家人个子都高，这饭量也大。
吃完午饭，他们在饭店里稍歇了一会儿，等到了时间才赶去坐长途汽车。
再次坐上回老家的汽车同样心惊胆颤，林红秋挨着于少林坐在靠窗的位置，强迫自己不往车窗外瞅。
老旧的汽车在盘山道缓慢的爬行，山间丛林茂密，绿荫掩映，夏日的炎阳穿透层层林障折射下来，老旧的汽车里人很多，即使开着窗户也并不凉爽。
于少林见她皱着眉，就忍不住问，“晕车了？”
“没事儿，山道太陡峭了。”她胆颤，上车就一直抓着于少林的手。
于少林笑了笑，“闭眼睛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说着，扶着她的头靠到他肩膀上。
林红秋索性就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汽车晃晃悠悠的，没多久她就泛起了困意。
于少林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掌心里有潮意，立马摸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红星红月就坐在他前面，他一直留意着，红月上车一会儿就睡了，小丫头是真省事儿。红星嘴上说嫌弃她，实则一路上都在细心照顾她，见她睡着了，还拍了拍她脑袋，一副大哥哥的样子。
于少林勾唇笑了笑，随意的往车厢里扫了两眼。
车里人不少，所有座位都坐满了，还有几个上车晚的没捞着座位的在站着。他们四个异于乡下人的穿着跟气质，在车上十分惹眼，好些人都在打量他们。
尤其是一个衣着有些破旧的刚上车不久的中年男人，上来之后就靠在红星前面的座位上，他瞅着红星还有已经睡着了的红月，眼睛闪了闪，这两个看着可不像乡下孩子，不知从哪儿来的。
于是他就主动问红星，“小子上哪儿啊？”
红星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回家啊？”回老家也是回家。
男人露着黄牙笑了，“看你小子穿的都不像咱们乡下的。”干净又利索没有乡下孩子的土气，家里条件应该不错。
红星，出门当然得穿件好衣服，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新的就有个七八成新，但是跟车里大多数人还带着补丁的衣服一比，可是好太多了。
“我哪儿不像了？我家就是杨林大队的。”
“杨林大队的？你姓杨还是姓林？”男人挪到红星身边，低头又仔细看了看，这小子看着有点儿眼熟。
林红星，“姓林啊，大叔你是哪个村的？”光问他，咋不说说你是哪儿的呢。
“我是南岭大队的，我姓徐。”南岭大队就在杨林大队南面，过一道山岗子就是。
林红星眨眨眼，“我没去过你们大队。”他舅家在南岭大队东边，上次回来他跟他爸去过，他爸还给他指过去南岭大队的路，还说南岭大队比他们杨林大队还穷呢。
男人想了想又道，“你是杨林村哪支老林家的？”
林红星说，“林家四房的。”他太爷爷排行老四，他记得他爸说过的，他们家是林家四房的。
“四房？四房那不是？”男人想起来了什么，原本还笑着的脸上立马沉了下来。
坐在红星后排，一直留心听着他们对话的于少林，这时抬头看了看男人，然后冷硬的质问了他一句，“林家四房怎么了？”这人是跟林家有过节？
男人对上他略带冷酷的眼神，心底发怵，于是他讪笑了一下，“没、没怎么，你们几个都姓林？”这几个应该是林长生家的孩子了，怪不得长得不像他们下乡人，人家搬进城多少年了，怎么还可能跟乡下人一样土气。
于少林毫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男人见他态度冷漠，就不再多问了。
林红秋迷迷糊糊的，红星一说话她就醒了，出门在外，她不可能心大的睡实。刚才男人跟红星的对话她听了个大概。南岭老徐家，不就徐玉芝娘家吗？这人是徐家人，他肯定知道林家四房没什么人了，就她二叔这一支，所以他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时，语气立马就变了。
她动了一下，但没等睁眼，于少林就轻拍了一下她手，示意她接着睡，一个认识林家的路人罢了，不用理会。
林红秋就没动，继续靠着他迷糊着。
林红星也不说话了，这人眼神不对劲，他记得大伯娘姓徐，他又不笨，自然可以猜到这男人跟他大伯娘有关系，不过大伯娘早改嫁了，这人跟他们家也没关系，不用搭理。
男人也扭过脸去了，他听说徐玉芝先头嫁的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后来改嫁了，还生了两个孩子。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吧。哼，她是不错了，徐家有些人过得可不怎么好……
汽车到了胜利公社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于少林他们下了车，刚要打听哪有顺路的车稍上他们去杨林村，就见头戴着草帽的杨学文牵着牛车过来了。
“哈哈，老大！”他特意过来接他们的，都等半天了。
于少林差点儿没认出来他。
“表叔好！”还是红月眼尖，最先认出来，叫了一声朝他跑了过去。
林红秋上前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一身补丁衣服，带着旧草帽子，手里还拿着鞭子，脚上一双打补丁的黄胶鞋，除了一张白净的脸，不细看真认不出来他，“你这身行头不错。”
杨学文嘿嘿笑着，拿下草帽扣到红月脑袋上，“天热，红月你带着吧，老大，你们赶紧上车，咱回去说。”周围都是人，全看着他们呢。
可不想被围观，林红秋他们立马拿好东西上了铺着旧垫子的牛车。
杨学文不是自己来的，他才十六，家里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赶牛车出门，跟他一块来的还有村子里的三个来公社买东西的村民。论起来还是杨学文的兄嫂，都是实在亲戚。
林红秋他们几个，这些人都知道，大家相互打了招呼之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就接过杨学文手里的鞭子，他来赶车。
坐上牛车，杨学文不嫌热的凑到于少林身边，“老大，你们咋才来？我都想去平城找你们了。”
于少林嫌弃的往后挪了一下，“才回平城。”
“你们才回平城啊？阳城好玩吗？”
“挺好玩的。”于少林话就是不多。
杨学文没再多打听，扭头一旁逗红月，“老侄女你咋来了？”
“我来上你家玩呀！”红月眨眨眼睛，知道表叔在逗她。
杨学文哈哈乐，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除了他们几个，车上还坐着两个妇人，是杨学文本家的嫂子。她们从上了车就一直打量着，这几个孩子跟他们村里孩子可不一样，瞅着干净利索的，长得也好看，年纪都不大，家里也放心让他们出来。
她们倒没别的意思，一个村的，还是本家，林家也是杨家，杨家同样也是林家，杨林祖辈通婚多少代了，要不是有族谱，她们自己都记不清谁跟谁是直近的亲戚。
而林红秋这个林家收养的丫头，她们自然也知道，没想眨眼都这么大了，还出息的挺好看的，她身边的大个子瞅着像她对象，听说跟学文小叔子还是同学，那以后肯定错不了。
牛车慢悠悠的在林间的山道上爬行着，一车人说说笑笑的，到杨林村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在村口大榆树下乘凉的村民的注视下，牛车进了村子，好些人都出来了，这是林长生家的孩子回村来串门了。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赶牛车的汉子已经给他们送到杨学文家大门口。
“三哥谢谢你啊！”赶车的是杨学文叔伯三哥。
“你小子，跟哥客气啥。”杨林一家，这几个孩子也是他家亲戚不是。
“三哥你进屋喝口水，歇一会儿再回去？”
三哥摆摆手，“不了，天不早了我得把牛车还了。”说着，赶着车去生产队还车了。
林红秋他们跟杨学文进了他家院子。
进了大门红月就惊叫，“表叔，你家好大呀！”她进了木栅栏大门后，发现杨家院子十分开阔，比他们大杂院可宽敞多了。而且院子里收拾非常整洁，最惹眼的就是大门西边葱葱郁郁的大菜园子，里面有好几颗果树都挂着果子，院子里还溜达着几只鸡，她还听见大鹅嘎嘎的叫声！
“大吧，这大院子都是我家的，后院还有呢，老大，快进屋啊？”
于少林落在后面，他手上拎着袋子，“好。”杨学文家宅院确实不小，一大排砖平房得有六七间，看惯了城市里的小宅门，冷丁见到这么大的院子，视线都开阔了。
杨学文请他们进了屋。
林红秋红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路的进了屋才发现家里没人。
“姑奶没在家呀？”
“我妈去帮忙了，今天村里有人家娶媳妇儿，她去帮忙还没回来呢，我爸在生产队上工还没下工呢，大侄女，阳城好玩吗？”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老大不是自己出去玩的，是带着他大侄女一块去的。在牛车上时他没好当别人面问。
林红秋进屋坐到炕边上，敲了敲腿，牛车颠的腿都麻了。
“好玩啊，阳城挺好玩的，赶明个你就知道了。”说着，她动手帮于少林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到炕上。
这次过来，于少林给杨家带了不少礼品，他第一次来杨家，还有过年时杨学文可没少给他带山货，他得回礼。
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整条的大前门，瓶装的高粱酒，几包点心两罐麦乳精，白兔奶糖，从阳城带回来的香肠，还有一捆干面条，纯白面的有五斤多，专门给杨爷爷杨奶奶的，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好些东西都嚼不动了，干面条最合适老人吃了，又是细粮做起来也方便。
杨学文正张根红星说话呢，瞧见他拿出来的东西，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大，你咋带这么多东西。”好家伙，全是好吃的。
“给你爷奶的，又不给你吃的。”
杨学文一噎，他啥也不说了还不行，老大做事他就不应该问。
一旁的红月咯咯笑着，表叔真好玩，他怕五哥。
见她笑，杨学文坏笑着揪了揪她小辫子，“等着，表叔给你切西瓜去。”不等红月跟他急眼，他就跑出去了，到院子里把吊在井里的西瓜拎了上来。
西瓜还是他奶特意给他种的，也不多就十来颗秧，结的西瓜这几天陆续熟了。知道老大他们今天过来，他提前摘了个大的用篮子吊到井里，现在刚好吃。
听他说要切西瓜，就跟出来的林红秋看他笨手笨脚的，立马过去帮忙。
西瓜在井里冰过，又是熟好的，吃着又甜又解渴，两块西瓜下肚就饱了。
等吃了西瓜消了渴，林红秋领着红月到井边打水洗了洗，这会儿太阳不那么足了，还是有些余热。
杨家院子里有个海棠树，枝冠茂盛，很遮阴凉，他们在树下坐了一小会儿杨母就回来了，见了他们一顿热情，尤其于少林，她都听儿子说了，这孩子是秋丫头的对象，是她们老林家未来的侄女婿，都实在亲戚。
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杨母赶紧到院子里抓了只鸡给宰了……
日头落下生产队敲钟下工，杨学文父亲回来了，一块回来的还有闲不住的出去放羊的杨爷爷。老爷子都快八十了，除了有些驼背，头发花白些，身体还十分硬朗，他听说老孙子的什么老大来了，特意拎了几条鱼回来给加菜。
还有裹着小脚的杨奶奶，颤巍巍的摘了一篮子新鲜的青菜，在厨房跟着忙前忙后的。
林红秋要搭把手，她还不让。
老太太也姓林的，真论起来，她还得管人家叫一声祖姑奶奶，老太太在村里辈分大着呢。
说起杨林两家的事情，老太太还跟她逗趣，说叫她姑祖奶也行，叫她舅祖奶也可以，因为杨爷爷还是林家的外甥呢。
林红秋都给绕蒙了，“姑祖奶，那要是近亲呢，不是不能结婚吗？”
老太太呵呵笑着，满脸上的褶子像盛开的菊花，“咋不能结，以前姑表亲就可以嫁娶的，现在可不让了，杨林两家这几年通婚的少了不少。”也不是没有，订婚前要先看族谱的，得出了五服才行。
杨林两家枝枝蔓蔓的，牵扯得太复杂捋不清楚。乡下很多地方都是这样，七大姑八大姨的，说不准谁跟谁就是亲戚。
晚上吃饭时候，杨父拿出瓶白酒来，说要跟于少林喝两杯，于少林直摇头，他可不会喝酒，烟也不抽的。
林红秋在一旁瞅着他抿嘴笑，男人就少有不会喝酒的，才不信他不会喝酒呢。
于少林，他真的不大会喝酒，你看他什么时候喝过酒。
两人眉来眼去，杨学文瞅着哈哈直笑，“老大不喝酒咱吃菜，红月小侄女，表叔给你夹肉。”他可实在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碗肉放到红月面前。
“谢谢表叔。”红月跟他一点不客气，都混熟了。
杨母在一边陪着，林长生家的小老闺女，小嘴可利索了，说话还敞亮，小人儿长的也俊俏，一点儿不像林长生那个二木头，像她妈陈桂花嘴会说。
红星他坐在桌前不大说话，人家嘴里忙着吃呢。
饭间，杨爷爷问了于少林一些家常。
于少林礼貌的回着，这时候的他收起了平日对外人的冷淡，不过话仍是不太多，就这么个性格。
杨爷爷多少了解一些于少林的家世，也是听孙子说的。于家是平城的大家族，人家底子老大了。这个于小子的父亲在京城当官的，大伯还是平城钢厂的厂长，看这小子冷冷清清的，生得倒挺英俊的，比他孙子大个两三岁看着可比他孙子稳重多了。他孙子不及人家。老林家的这个小闺女，倒是生得灵秀，可惜不是林家的血脉。不然林家有于小子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婿，那将来可是家族里的一份大助力。有点可惜。
老爷子看人对事就比较长远了，想得也比较现实。
总体对今天来家里做客的小朋友们官感都不错。林长山的老儿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挺机灵一小子，像老林家老辈人，脑子都灵光，小老闺女还小看不出来，倒是生得不丑，说话敞亮的孩子大了肯定错不了。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杨爷爷奶奶早回去睡了。
晚上，林红秋根红月一屋，于少林红星他们跟杨学文睡另一屋，杨家房子多，住的地方不用担心。
乡村的夜晚宁静而祥和，林红秋酣睡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