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乡
林家老家在三合县胜利公社杨林村,现在叫杨林子大队。
早上七点钟的火车,汽车也有去那边的,但天冷路滑,不如火车安全。
林红秋跟在二叔后面挤上火车。
第一次出门离开平城,也是第一次坐这个年代的火车。
就像她前世看的小说里写的,火车上,各色各样的人带着各种行李,推推搡搡的跟菜市场似的,车里根本没有空座,到三合县二百多里呢,她们不是要一直站到地方吧?
红星机灵,很快找了一个人稍少些的地方,“四姐过来。”他从身后的麻袋里掏出两个小板凳来,上面还绑着棉垫子。
林红秋看着这他神操作,服了!这都能想到!
板凳小是小了点,总比站着强。
挨着红星坐下来,她二叔就在一旁站着,让他坐他也不坐,看样子早习惯了。
人多,又密封着窗户,通风不好,车厢里各种气味汇合到一起,林红秋带着昨晚红英给她做的口罩,上面被她偷偷滴了两滴柠檬水,鼻子下好受多了,还问红星要不要。
红星摇头不要,他把脖套一扯遮到了脸上……
第一次坐车的体验,就不用说了,坐过一回你不带想坐二回。说话唠嗑,孩子哭的不说,还有麻袋里鸡叫的,加上鸡屎味,臭脚丫子味,大葱味蒜味,混到一起,那叫个酸爽!
干巴巴坐了四个多小时,总算下车了,腿都木了,火车里没暖风,脚丫子冻得冰冰凉。
他们到三合县时已经十二点了。
林长生直接领他们去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鱼肉的没有,一碗热面条还是吃得起的。
他们一人要了碗热汤面条。面条里放了白菜丝,手工面条吃着挺劲道,汤是普通的加了葱花的清汤,就是热乎。
林红秋挑出一大筷子给了红星,她吃不完。
饭店不大,人不算太多,三三两两的,都是赶路路过的。等他们吃完,都没什么人了。
吃完饭还得去坐车。二叔说到胜利公社还有几十里路呢。
为了防止晕车她还悄悄贴了晕车贴在肚脐上……
等到点儿上了老式的长途汽车,车里人不多还有空座呢。是没有火车的拥挤,但车厢内的气味同样不怎么好闻。
汽车驶出县城,晃悠悠在盘山道上爬行,林红秋一直揪着,心底都发颤,这真是考验人胆子,她都不敢往车外头瞅!太吓人了。
一个半小时,汽车才停到胜利公社。
一个连楼房,她都没看到的小镇子,果然真的很破,很旧,很穷,街上连人影都不多见。兴许是天太冷了,人都在家里猫冬呢。
二叔背着大麻袋,林红秋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但肯定是有粮食,他们三个的口粮。
转悠了一圈,找到一辆牛车路过杨树村的,答应稍上他们。
她听二叔跟人讲三个人给一毛钱,二叔还给了那人两根香烟,带过滤嘴的,那人接过去稀罕的闻了闻,最后没舍得抽,别到耳朵后面去了……
山里雪厚,入目皆是望不尽的银白,连远处的山峰上那一片片苍松翠柏都给铺上了厚厚的积雪,连绵起伏的,甚是壮观。
山路崎岖,牛车吱嘎吱嘎的响声一路不停,林红秋靠着红星坐在车上,听着跟催眠曲一样,人有些昏昏欲睡。
每当她晕晕乎乎的快睡着的时候,红星就扒拉她一下,一回回的,这臭孩子,她已经没脾气了。
你说她可能睡着吗,她还害怕被颠簸下去呢!
牛车晃悠了能有两个小时……
他们下了牛车。
估计屁股已经肿了。
“前面的村子就是了。”二叔抬手往远处指了指。
林红秋跺着脚,顺着二叔指的方向,就见一座被山雪围绕着的小山村,冬日的余晖下,它远远的孤零零的立在寒风中,看着有些萧条。
二叔领着他们一边走,一边给他们普及。
杨林村不大,也就七八百口人,因为三面环山,交通不方便,离其他最近的村子也有六七里地,没看他们一路过来都没碰见几个人。
二叔说这村里八成都是姓杨跟姓林的,杨林两家又是世交、姻亲,祖辈通婚,所以这村子其实就是一家之村,村民心齐抱团,当然也比较排外。
但心齐也有心齐的好处,每当一家有事那都是全村支援,场面那叫个壮观!
进出村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他们进来的这条被积雪覆盖的黄土道,有三四里长,他们顺着村道进村没多久,就见到了村里人。
是一群在村口玩闹的半大孩子。
“长生叔?”有个带黑色旧棉帽子的半大孩子认出林长生来,咧着嘴跑过来。
林长生认识他,“宝庆啊,在这儿玩呐?你爹在家不?”
宝庆看着十二三岁,跟红星差不多大,可没红星个头高,他跑到他们跟前,“在家呢,长生叔,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我爹跟三姑他们一直念叨你呢!”他也不玩了,家里来亲戚了,得领着他们回家。
这孩子一路回头瞅了好几眼红星,不知道他是看红星还是看红星脑袋上的雷锋帽,估计是帽子跟帽子上的五角红星。这时候的大人孩子都贼稀罕军装,像章这些东西。
宝庆家是村里少数几家住砖瓦房的人家。
他爹叫杨学民,是村里大队长。
“爹,爹!长生叔回来啦!”
听到宝庆喊,屋里很快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羊皮袄子的红脸男人,一脸激动上前,“哎呀,长生兄弟,你回来啦,快,快进屋!”
说着他已经拉上了林长生的手用力地握着,热情的把他们让进屋。
杨家是三间砖瓦房,进门就是夯实过的黄土地面的厨房,门两边大灶连着炕,他们被领进了东屋。
林长生放下麻袋,跟杨学民介绍,“学民大哥,这是我家的老小子叫红星的,这个孩子就是小秋,我大哥的闺女。”
杨学民点点头,左看看右打量打量,神色有些激动,“好好,长山哥的闺女都这么大了,你家红星也高了,好几年没见着了出息了。她娘,给孩子整点热乎的!”他对外屋喊了一嗓子。
“嗯呐,他爹先让孩子上炕暖和暖和。”应声的女人是杨学民的媳妇,姓林,四十多岁,脸庞有些发红,是常年干庄稼活晒的,嗓门大,说话音调高,但听着不会让反感。
她跟林长生是出了五福的一家子。
林红秋依言,拖鞋上了炕,跟红星挨着坐到炕头。
杨学民家还有两个年轻男女,身边带着个小男孩儿,是杨家大儿子一家。
林红秋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宝庆跟那孩子,宝庆拿着糖领着孩子去西屋了。
没一会儿,杨婶端上来几碗红糖水……
坐在热炕头上,林红秋喝了几口红糖水,体内有了热流,身子缓过来,山里比城里风冽,进村走了几里路就冻得打哆嗦,进屋半天才暖和些。
林长生跟他们一家子说话,说起这几年的饥荒,不禁唏嘘,“城里这几年也不大好,总算没饿死人,咱村里咋样?”
“村里还中,你知道咱村靠着大山,不管咋地总会有口吃的,就是走了几个岁数大的,你家三叔也走了。”
林长生听了,楞了一下,“三叔身体不是挺好的?”怎么走了,才六十来岁。
“没摊上好儿子呗!算了,你也不常回来,他们家的事咱不掺和,其实三叔走了也享福。”省得老了老倒遭罪了。杨学民心里不舒服,村里一家连一家都是亲戚,谁家儿女也没三叔家的牲口!
林长生没往下问,三叔的爷爷是他太爷的叔伯兄弟,到他这代刚好五代,往下就出五服了,他爹活着的时候两家走得挺近乎的。
三叔也是这村里跟他最近的亲戚了。
“小秋这孩子上学呢?”杨婶坐到炕边上,仔细端详着林红秋,这闺女长得好看是挺好看,就是身子太单薄,瞅着不是有福相的,也是的这几年哪有胖实的。
林红秋放下手里的水碗,回道,“上学呢,我今年考上的中专。”
“上中专好,中专毕业就给分配工作,你是在平城上中专呢?”杨婶又问。
“嗯,在平城,学的会计。”林红秋答道。
杨婶听着回头问杨学民,“他爹,那不就跟咱们学文一个学校的?”
杨学民跟林长生正抽着烟唠嗑,听她问就随口说了一句,“是吧,学文昨天不是回来了,呆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杨学文吗?我们班有个叫杨学文的。”整了半天那个男生是她家老乡!
“那就是了,学文就是在平城中专上学,也是今年考上的,他是我叔伯兄弟。”杨学民道。
也是他们村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当时可把他爷给乐坏了!
众人说话功夫,天就黑下来了。
杨婶婆媳在厨房使劲浑身解数,弄了六个菜端上炕桌:一个野鸡炖蘑菇,一个猪肉炖粉条酸菜,一个白菜炒木耳,一个炸花生米,一个猪皮冻,还有一个杨婶自己用豆子发的豆芽。豆芽才发出手指肚长,杨婶就给炒了,对林家爷仨真的是用心招待。
林红秋跟红星也一块在炕上吃的,一般人家闺女可不让跟客人一块吃的,她今天是客人自当别论。
怕她拘束,杨婶陪着她,给她夹菜,林红秋吃碗里的小野鸡炖蘑菇,味蕾得到极大满足,特别是吸饱了汤汁的蘑菇比鸡肉还香。
红星闷头就是吃,他小时候在村里出生的,出生不到周岁就进城了,还是林长山去世后送葬回来的,之后再没回来过。
这村里人他也知道不少,他跟宝庆坐一块,比着赛的吃了好几个三合面大馒头!
杨家孩子相对少,日子过得是村里数得上的。
就看这一桌子菜,城里也就这样了吧?还想吃啥?杨婶很会过日子,屋里屋外规整的极利索,听着她说话也是个爽快实在的人,不是说家有贤妻旺三代,杨家日子自是差不了。
林长生一直在跟杨学民唠嗑,两人是从小一块撒尿和泥玩大的,三年没见,话唠不完似的,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忆着儿时的过往,说到兴起,还不住的放声大笑……屋里真是其乐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