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红颜一怒
天色大亮。听到枪声,李营长急忙带着大队人马杀奔而来。
这时,云清已成功脱险,见他们到了,从林子里出来会合。
“李营长,开炮!开炮!给我开炮!我要炸平了它!”
云清这回动真怒了,只见她俏眉倒竖,凤眼圆瞪,指着对面的山头面目狰狞地怒吼。
她突然歇斯底里,近乎癫狂,把所有人全给震惊了,一个个都愣怔着不敢作声。
“李营长,这作战方案昨晚已定妥,此时不干还待何时?要干就干,干则干死!你还等什么,我说话不好使吗?”
一想起自己两次遭遇狙杀和陈伟又因此而丧生,云清就恶从胆边生怒从心中来,直恨得牙痒痒的,而这把熊熊怒火又令她利令智昏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见大家都愣着跟一只只傻鸟似的呆着不动,她两眼血红血红冲李营长又厉声喝道。
说起来,李营长跟她对脾气,她说开打就开打,干脆果敢,军人都这样,也没啥可犹豫的。
但见她这样愤怒,没有理智,便心生疑虑,而面对她的诘问和责难,又哑然而无言以对了。
于是,他展开眉头伸手一番比划,然后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去,传令炮兵开炮。目标,老虎嘴一号二号山头,修正诸元,距离600米,标尺235、254,高低35、41,方位南偏东31、42,四轮三发急速射。”
炮兵阵地就在他们身后200米处,15门47迫击炮一字儿排开,后面50米处架着三门沪造克虏伯式75mm山炮。
接到传令兵传令后,炮兵连连长复述完长官命令,信号兵便挥动信号旗高喊:“修正诸元,四轮三发急速射,预备,开炮!”
霎时,翡翠谷里炸声隆隆,炮火连天。几轮轰击后,老虎嘴两个山头一片火海,硝烟弥漫。
张明宁和赵虎站在旁边,见云清情绪激动,两人都不敢吱声。
清早起来,他们结伴去寻她,发现人不见了,便四下寻找,结果,翻遍了整个营地也不见人影。
李营长得知后立马就火了,冲他们暴目吼道:“找找找,找个屁!快,命令全营马上出发!”
尽管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他太了解云清的秉性了。这营地不见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肯定是一大清早又一个人冒冒失失地独闯老虎嘴侦察地形去了,真是个不省心的主!跟她混一起,不被吓死也要被拖累死。
唉!这念头刚一冒出,从老虎嘴方向便传来了枪声……
找不着老大,张明宁和赵虎二人揪心得厉害,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全,当见到她全息全尾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两人方才吁了口长气,那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地。但见她失魂落魄一反常态,二人又都纳闷起来。
老大为啥会这样?赵虎几次试着要一问究竟,嗫嚅着欲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能心里暗自嘀咕。
这老大今天又咋啦?不会因为赤匪那几枪给吓傻了吧?这不可能呀。老大是啥人,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就这区区几枪算个鸟啊!但到底为啥?他把头皮给挠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来。
还是张明宁心细。他心道,老大如此,必有缘故!于是,揣着一肚子疑团四下里张望,希望能瞧出些端倪来。
看了许久,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但到底哪儿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因此,他紧闭双目,在脑壳里像放电影一样把在场所有人和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给回放了一遍。
忽然,他感觉好像少了一人。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使劲使劲地挠着头皮去想却愣是想不起来。
最后,他拿手用力敲了几下脑壳,忽然灵光一现,从脑壳里噌的一下突然蹦出一张脸来,一张既熟悉又贱得不能再贱的脸,于是,心里不禁暗暗喝道,是他?!
对,就是他!这回,他终于确认此人就是陈伟,而老大之所以变成这样也十有八九正是因为此人。因为,他不见了。
他这是咋的啦?难道逃跑了?老大会因为他而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还真是,怒发冲冠,凭炮轰,声声断魂。这红颜一怒啊比男人更狠更恐怖,千万别得罪女人!
这张明宁可不像赵虎。他胆大心细,脑瓜子活络,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从不乱说话,而且,又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大,那陈伟呢?咋不见了?”
他突然发问,令云清蓦地一愣。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山头那一场盛大的焰火,心情在慢慢平复,也差不多冷静下来。
听到张明宁忽然问起陈伟,愣了下神后,双目骤然一寒,瞟他一眼,但马上将视线转向李营长。
她对这一通急速式轰炸似乎仍不解气,又紧咬着玉齿冷然道:“李营长,炮火延伸,再轰三轮,别说那是个破鸟窝,就是个铁乌龟壳我也要炸他个稀巴烂!我还就不信了,下一通无差别轰炸他们还能藏得住人。要狠狠轰,连骨头渣子也不给他们剩。”
见她咬牙切齿一副恐怖的样子,张明宁也不禁犯怵。
老大,你这也太吓人了吧!在他的印象中,这云清应该算是个温婉的女人,虽然有些面冷,但笑起来很甜,十分可人。
在这之前,她从未动过如此大怒,抓了这么些年共党分子,她也从未动怒过,哪怕是跟那些死硬分子刀兵相向,在枪林弹雨中干仗,在唇枪舌剑中听着最伶牙俐齿的怒骂、谩骂与辱骂,她也都一笑付之。让她变成今天这样,这又该结下多大的仇生出多大的恨?
其实,对她恨不恨共党杀不杀共党,张明宁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此时,他最想知道的是陈伟到底怎么啦。
“老大,陈伟逃跑了?”
“……”
这一回,云清连眼角也没有甩他。她正全神贯注地准备欣赏新一轮炮击。
李营长做事一板一眼,更习惯服从。当下,云清就是他的长官,她的命令就是长官的命令。所以,他不折不扣地传令执行了。
很快,随着空气中尖利的呼啸声一阵阵响起新一轮炮击又猛烈展开,这全覆盖无差别轰炸,把一发发炮弹像蝗虫似的密密麻麻地砸去,把老虎坡炸得天翻地覆。
战争最残酷。因为残酷,无差别轰炸最霸道最恶毒,炮弹铺天盖地一寸一寸地炸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即便是只蚂蚁也将被炸得浑身碎骨。
看着眼前这既惨烈又壮观的的一幕,云清的嘴角微微勾起,眉宇间那一丝淡淡的笑意既冷酷又仿佛在蔑视一切。
张明宁并不在乎这些。因为,特务是领袖的卫道士,不是职业军人。他是特务,只为领袖守道铲除奸佞,而为国家去打仗去战斗则是职业军人的天职,这就是宿命。
眼下,弄清楚陈伟失踪的原因和去向才是自己最主要的任务,打仗还是交给李营长吧。
见云清不再搭理自己,他一阵心虚,觉得自己很无力,也很无奈,但又仍不死心。
于是,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道:“老大,陈伟逃了吗?”
“……”
被再次追问,云清仍愣了下神,但马上将头微微转动,又立刻停下,脸上那一丝淡淡的笑意倏然逝去,变得铁青铁青,眼角余光阴森森的。
见她仍在继续眺望,张明宁也随之望去,那目力所及之处比方才更加斑斓,似一朵朵牡丹花蕾在次第竞放,光芒夺目耀眼,却又像是在蚀骨,在一点一点地侵入骨髓,如同千万条钩盲蛇一样在慢慢啃食,感觉隐痛而又麻酥。
他知道这种感觉过一会儿又会令自己变得空荡而又缥缈。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抗拒的,因为那样会感觉不到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和温度,而没有了这两样自己会形同走尸,更索然无趣,将会成为没有灵魂的泡沫,连动物都不如,会像树木花草那样一点一点地枯死,直至化为灰烬,因为活着的它们能装扮和点染这世界……
“他死了。”
正当他挣扎着要从这些令人晕眩的遐想努力摆脱出来时,耳畔突然响起云清冷冰冰的声音。
闻言,张明宁心头一震,也将他猛力拉了一下,使他成功摆脱了那些无力挣扎的羁绊,而人仍恍惚迷离,懵懵懂懂。
因此,他只是哦了一声,但立刻又听到云清冷然道:“被对面干死的。所以,我要拉他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这一回,云清将他的脑回路给狠狠刺激了一下,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声后,这诧异多于震惊,而更多的仍是疑惑。因此,他瞪眼尖声道:“啥?!死了?”
炮火仍在继续,面对如此盛大的焰火,赵虎旁若无人,状若酒痨,如痴如醉,一边倾听一边耸起鼻子半眯着眼贪婪地吸吮。
听到云清的话后,他睁大半眯的眼,又瞥见张明宁情绪突然失控,咂了咂嘴,不屑道:“宁哥,死了就死了呗,不就死了个叛徒吗,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嗤!”
那李营长跟赵虎一样,在这两天经过密切接触,虽然厘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并不清楚陈伟在云清心中所处的位置和份量。
听说人已经死了也不以为然,他语气稀松平常道:“死了就死了吧,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你们也别再纠结了,等下我着人去将他的尸身寻回好好安葬一番。”
他们的反应令云清心里突然有一记莫名的刺痛,血也开始凝固,周身骤寒,顿时,如坠冰窖。
她嘴角抽搐一下,双目寒彻如冰,状若冰雕。周边,连空气也迅速凝固,仿佛要冰封一切。
但很快就动了,她冷嗖嗖地扫视三人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拿手中瞧了瞧,然后顺手猛力一扔,厉颜道:“李营长,停止炮击。发起进攻,抢占山头。”
炮弹都快打没了,再打,估计这炮管也都快要打爆了。
李营长心里嘀咕一声,我滴个姑奶奶,再不叫停,我这些炮就该回炉去了!
见她发话,嗯了声后,他扭头瞟了身边一眼,毫不犹豫地命令道:“莫副营长,停止炮击,传令弟兄们立刻进攻。你率一连左路,宫连长领二连进攻右路,我带三连中路突破。
攻取山头后直插老虎坡,趁热打铁,行动要快要猛。千万记住,要打扫干净彻底,不留死角,尽量少抓俘虏,别给老子我心疼子弹。嘿嘿,这个,你懂的。”说罢,狡黠地干笑两声。
李营长如此命令一点也不奇怪,这是他们这个营的常规动作,从上至下十分默契,而且心照不宣。
应了声后,莫副营长迅速离去。
很快,各路人马按照号令发起进攻。士兵们像饿急的狼群一样,一个个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像打了鸡血似的一边吼一边放枪一边撒开丫子冲锋。
霎时,翡翠谷里吼声枪声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似乎要把这天也给拆了。
云清率领特务队跟在后头紧赶慢跑。他们终究不是野战士兵,抄的又都是短家伙,这一寸短一寸长的毫无优势可言,在这冲锋陷阵搅成一团的战场上厮杀,他们就是一帮菜鸟。
再说,这战局有他们没他们已无关紧要。最后结果咋样,这都是李营长的事情了。当初云清答应过黄团长,若剿灭了这股赤匪,所有功劳全归他们。
眼前大势已定,结局基本上板上钉钉了。至此,云清只在乎陈伟的死活。
“宁哥,虎哥,去,吩咐弟兄们全力搜寻陈伟,不管死的活的也一定要将他给找回来。否则,我不在乎拿杀猪棒伺候你们一下。”
这不是吓唬人。她虽然很少动怒,但并不说明她没有脾气,而且一旦发作别说是六亲就连祖宗十八代她也不认。不说别人,就连她的心腹爱将张明宁也曾挨过她十记杀猪棒。
这已是三年以前的旧事了。那年,他们初到荣城,却大展身手。经过一番侦知,获取了地下党在飞浦路亚逊酒吧接头的情报。于是,展开围捕行动。
因为云清临时有事去了江京,现场由张明宁负责指挥。由于他大意轻敌,大网网破出现漏洞,被地下党三人成功脱逃,致使他们到荣城后的第一仗无功而返。
得知结果后,云清十分震怒,连夜从江京马不停蹄地赶回荣城,直接把他架板凳上一通胖揍。
云清一提这杀猪棒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这个时候,谁触这霉头谁就是找死。特别是张明宁,他心有余悸,比谁都惧怕得厉害。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如同一窝被突然捅了的蜂子一样轰的一下哄然散去,一个个都神色惶惶地忙着四下搜罗去了,说什么也不要因为这叛徒而让自己白白挨上她杀猪棒一通胖揍。否则,那岂不冤枉?
诚然,对陈伟这人,张明宁和赵虎二人并不感冒。云清看重他,他俩终究是不满的,一直都窝着一肚子的火,妒火自然也有那么一丢丢,或者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抑或是醋意吧,但更多的还因为他是叛徒。
对赵虎来说,党国需要叛徒,但在内心深处却又无比憎恨叛徒。而张明宁跟赵虎的心思一样,只不过是因为顾及云清而比赵虎更加隐忍一些罢了。
这恨归恨不满归不满,见她情绪激动,这二人又不免心生几分惧意加怜意,更心疼她,因为在他俩的心里都始终藏着她。
迫于无奈,这二人也跟大家一起满地搜寻。
张明宁从始至终都跟淘气顽皮的孩子一样,一边东瞅瞅西瞧瞧一边自说自话叽里咕噜,“死叛徒,臭叛徒,贼叛徒,死了就死了,死了也不教人安生,还要害咱们瞎折腾。呸呸呸,死了好,死了好,这样多好啊,早死早超生,愿你下世别再为叛徒。”
当然,云清也没歇着,跟大家一样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四下里搜寻,寻了一圈又一圈,把老虎嘴几乎翻了个遍,只差给掀个个儿了,但终究未寻到陈伟的踪迹,连半根毛也没发现。
最后,她纳闷了,自己明明瞧见他就仰面直挺挺地倒在那儿,这怎么咋就不见了呢?难道这眨眼之间竟被狼给叼走了不成?
此刻,冲锋仍在继续,呐喊声枪声爆炸声依旧异常猛烈。
她迎风而立,那半长的秀发飘飘逸逸,而俏脸却惨白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