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海魂唱(一)
請把我葬回崖山,我要和死難的弟兄們長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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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江门,远山云雾,依稀在淡薄的金光里
金光氤氲,远山连绵,隐约在萦绕的云雾里
雄伟壮绮
“杀!”
号令响起,大海上舟舰人影闪动
大战将近,大量操练,海战演练
甲舟索连,崖山大战,我们征用大量渔船民舟,水师小舰,赶制小舟,这些小舰根本在海上无法战斗,大海上无风三尺浪,浩渺的海面不是河面!
而且,我们有好多士卒不是水师而是陆师出身!根本不适应海战!晕船者不计其数!
有士卒晕在船板上你踢他他都不动,还有的脸白如纸上吐下泻,只有船板链接,铁索连船,这样才能减轻士卒晕船情况,不然你打都没法打。
为了战斗,所有小船必须连成一线,为了稳定。
另外,连城一线,还意味着这样一个命令
死战不退,至死不得旋踵。
将旗之下,我在岸上久久伫立,平静的注视着军队的操练。
一声轻嘶,座下黑风轻轻甩了甩辔头
我拍了拍他的脖颈,翻身下马,因为我知道,老伙计的体力差不多了。
黑风年事已高,二十多岁的老马,跟我一直走到了最后。
因为我们没有马,有限的战马都要被最大限度的征用,一匹马有多宝贵,淘汰是不可能的,有战马立即给弟兄骑乘,南宋军中,牺牲率最高的精锐军骑军。
战马都是老马了,我小时候从家里带了匹小马,他陪伴着我走过了童年,走过了年轻,走到了三十八岁。
他的一生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和我一起受尽苦难。
最终和我一起战死沙场
夕阳晚照,晚翕的日光洒在肩上,我从腰际的粮袋间拿出一块窝头,吃了一口,递到了黑风的嘴边。
黑色的战马,打着喷鼻磨着嘴吃下了今晚的军粮。
粮草已竭,黑风已经吃不到太多的粮食了。
我们在那时许多时候只能吃到瓜果野蔬,包括战马。
未及成熟的瓜果,生涩的野菜,穷搜大地的民人,为的是尽一切可能减少军粮的消耗。
这一世,因缘际会,小时候去青岛玩,在那吃到了个大汁满的崂山桃
也是在海边
后来才知道,当年一度靠瓜果充饥,因为没有粮食,仅有的那点吃完就没了。
转生以后,再于海边吃到了瓜果,只不过这次是游玩,再不是死前的苦难了。
崖山大战,我残存的兄弟全部死在大海
崖山一戰,長眠千年。
其实,我也晕船
千年以后,幼年的我身于海上,出海乘舟,襁褓之中乘上旅船,夜间大哭,家人说我那一晚哭个不停满船不得安生
魂魄不安啊
那些死去的兄弟,早已死在崖山的兄弟,乘着海浪,站满甲板,想来看看早已死去的将军
两个眼里全是泪······
雨淅沥沥的下着,故国的天幕云暗雷沉,雨丝渐渐
千年前故国的雨中,榕树下长眠着早已散去的厮杀
云雨散去,薄雾飘茫的大地,照耀下五彩的霞光。
天光破影,金色的阳光年复一年的温暖大地
永不落幕的太阳
天魂残影;阳光洒下,一缕日光透过树荫,林间幽微,鸟鸣阵阵
透过树荫的光芒,照在脸上,我在地下睡了好久,因为我真的太累了
我真的很累,睡醒了出来看看,看看人间
“二十四年了”
那一日,大战将近,我坐在帐中,面目萧索;二十四年了。
二十四年杯中酒,一睡一覺揚州夢。
自投军历战,至崖山已二十四载矣。
生前諜報,蒙古軍勢數十萬,大軍壓境。
最后一刻到了
生前我们身于帐外,将相们呆呆的望着远方,没有办法,已彻底绝望了。
不知后世为何评价帅相张世杰指挥平庸,转世大陆,发现这么一群高高在上坐家里指点江山的货色,自以为得势?
经历过那世吗?和外族打过吗?面对面血肉横飞白刃厮杀你经历过吗!
知道我们到最后是什么样吗?你知道一天粮草消耗四十万斤是个什么概念?你知道我们断粮多久了!
我们有二十万人,马匹千计,其他牲口无算,战前我在陆上看着一天天的车龙从粮仓源源走出,日夜不绝,我握着剑柄腿在哆嗦!每日消耗粮米菜蔬四十万斤!
这个数生前记得清楚,四十万斤,因为战马牲口可不是只吃草的,还要吃粮食,精粮!否则就我们当时还在打造武备,没了这些不会说话的兄弟我们怎么支撑?
每个士卒披甲上阵,腹无油荤只能依靠粮米,一天吃的多的大有人在,不然谁敢保证战斗力!
四十万斤就是一个套索,套在我们脖子上一天天的紧,直到把我们全部勒死。
我们对外声称包括对军中都是尚有一年的粮食,为此还建了连绵硕大的粮库,实际上那都是假的!骗人的!我告诉你当年那些仓库里装的都是什么,仓库底下的麻包里面全是沙子!就上面盖了一层或几层是粮食!
生前闪过一幕,暗室里一人跪地禀报后,丞相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军中密报,琼州粮草已尽,无法支撑大军生还。
安抚使正努力收集每一粒粮食,运往军中。
最后一个根据地已被吸干粮草,我们已经吸干了琼州,海南等地所有粮食已经全被充作军粮,我们已无粮可征。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当年战争,富者益贫,贫者益困,饿死道者不绝于途。
举天下的贫困,可怜琼州雷州这些穷州早就油尽灯枯了。
祥兴元年秋实际上就不行了,在琼州陷落,海外四州全部失陷以后,崖山,就已经没有后援了。
现在吃的都是人家琼州最后豁出命送来的粮食
周边大宋村落送来的粮米油鱼,早就吃完了,我们甚至一度捕杀的周围海滩再无鱼虾壳贝之影。
都打光了
由于周围所有城市州郡全部陷落,我们的粮道其实早就断了,无粮可补,仅有的粮食被二十万人不断消耗,人吃马嚼!粮库早已见底,无从补充。
粮草已尽,退路已绝。
其实我早就知道,大事去矣。
当时在我们的粮库里,为稳定军心,粮仓里真假参混,真仓满粮供军,假仓上敷薄粮,下压沙石,这些是顶上就一层粮食的麻包,绝对不能泄露!
假仓连绵高大,防守严密,原本满粮真仓到后面也不行了,粮食已经不够了,大帅心腹亲军秘密处置粮仓。出粮的时候,桶柱状仓内篾子层层隔开,篾子以上出,以下不出,就说是压仓底的粮食,可那底下的麻包全是沙子!
我就在粮库旁守卫,能打的南宋军队都在粮库边镇着,以免出事。
但是,最后还是出事了
压仓底的沙子被发现了
粮草越来越少的配给,越来越压抑的环境,使得有些人存了异心。那次有人在争执要求出粮,争执中此人居然敢硬抢一袋粮,结果争抢中口袋泄露,一看里面是沙子!
当场就拔刀砍人了,拔出刀的亲兵们围在那堵住了砍,本将亲自挥刀,全数格杀!
到底放跑了一个
我眼前闪过一个翻墙跑掉的!趁乱跑的!背上还有个刀口,有点壮实,这他妈这个混蛋绝对是个高手!
封住出口抢粮的全部格杀,但还是有消息出去了,所以直接导致文官背后发力冲击粮仓,试探粮食存量还有多少,当中有人心怀鬼胎,其实到这就已经是士气崩溃的前兆了。
因为这个粮食杀了不少人,有些不知死活的文官暗中发力,冲击粮仓!要求放粮,但那可都是沙子,怎么放!
都混到这步田地了,朝中还有牵制力量!这就是宋朝!
第二天麻烦就到了,事态不断激化,没过多久有心人就组织起人手,成群结队,聚集在粮仓门口
“放糧!”
文官中有存了鬼胎的,借故聚众闹事围堵粮仓,强令放粮,人群前举着令牌就在我脸前吼,放粮!
“給我砍!”
镇守粮仓大门前的我拔剑就砍,迎面那个文官被当场剁翻,脸上一道血迹摔在地上,胳膊落地前染血的令牌倒过手心
聚众的一看带头的当场被杀,登时作鸟兽散。
那次我亲手当众剁了个文官,官职不低,剁的谁名字早忘了,根本不会去记他。
杀一儆百,不然你以为最后凭何能军令统一!
已经开始当众剁文官了,不剁不行,稳不住趟了。
这里头有存心报复的,包括放下武器,但是被强行给压下去了,心存鬼胎是对这些人最后评价。
然而,还没完。
最惨的是都到这时候了,有文官死到临头还要摆排场!
哈,宋朝文官,最无耻之徒算是全跑我们这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勾心斗角,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热爱争权夺利,国事其实全坏在这些文官手里了。
那天我听见有士卒说亲眼看见他们的泔水桶里有倒掉的饭菜,我一听,文官,还他妈是个高官!那时粮草不足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严密到了连史书都语焉不详的地步。
到现在史书也没记全,因为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战死,历史在这一段空缺
洩露軍機者斬!
而我是仅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大帅对我从来没隐藏过任何东西。
所有的一切,包括战策决拿,粮草状况,都是只有南宋最高层才了解并拿出的计划,下面的根本不知道!
他们知道什么!粮草已绝,这样的消息敢出去吗?
那天我记得清楚我冲了进去,他们好几个人还在开宴会一样的东西,摆的吃喝不少!
他们吃不完,讲的就是个场面,吃不完倒掉,我们都饿成什么样了,老百姓都不敢多吃一口,粮都省出来给当兵的,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凭什么敢在这时候浪费军粮!
我狂怒的冲上去踹了他们的案席扇了他们耳光,他们有人还不服,横眉说句;武夫,有辱斯文!
我拔刀怒目;文狗!可敢再言!
当时我已经动杀心了,我确实打算砍翻这几个杂碎,这时大帅急冲而至,呵斥我一句让我赶紧下去,门外两个随行卫士当场把我拖了出去。
眼角余光还能看到内间大帅作揖赔罪,大帅一听底下人报我去那就知道我要找文官的麻烦,因为知道我砍文官已经砍顺手了,不想生事保我一命。
大帅早就知道战局完蛋了,没必要为这几个再搭我一条命。
我出帐后愤懑至极险些大哭失声
强行压下泪水,就这么些货色,想不亡真实属妄想。
前世宋朝内讧激烈,哪怕到了最后,几成丧家之犬,文官还在内斗,永不停歇。
有时我真想亲手拧下他们的头
我的故主能屹立不倒,很大原因就是掌握了最精锐军队,因为有我们这些正军精锐钉在身后,数支强军为故主所用。所以,在面对文官的时候有底气,说话有分量,文官根本不敢对最后一位帅臣把事做绝。
我们这些名将存在的意义,主公只需要向前看,不需要迷茫,因为身后是我们的利刃。
不然?不然你大可试试,看咱们谁先死。
事后文武全面出动,文臣陆秀夫,武将张世杰,全面镇压,当时杀了好一批人,解决了一部分异动文武,稳住局面。
血祭刀口,裂痕压入黑暗。
最终啊,那一天终于到了。
蒙古大军来了,外围已发现蒙军旗帜。
最后一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