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故國冬(一)
光芒洒下,阳光下将军铠甲迎光树立
将剑在左,腰牌在右
將軍腰牌,豎列 右起 大宋壯武將軍 宋威 正字楷體
最後歲月,三十八歲 軍職敘錄,故宋壯武將軍 生前陣位,大宋崖山軍先鋒陣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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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二七八年冬,祥兴元年冬,故国的冬天,最后的冬天。
“将军!”
“何事”
阳光透过,透过抱拳的手,身后亲军声音轻轻,眼神颤颤;
“要断粮了”
我猛地转身,眼神中凶光闪过
“消息锁闭!任何人不得告知!”
“遵命”
我能听到,他的声音里已隐约带着哭音
要灭亡了
大军逼近,蒙古大军死亡的脚步日日前踏,他们离崖山,越来越近了。
我們,已盡全力。
抱歉
祥兴元年秋,蒙元征南元帅选派,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副都元帅李恒,受命攻伐南宋。
九月,蒙古大将阿里海牙水军出击,攻打琼州。
故宋琼州安抚使赵兴珞拒不投降,率军死战。
可怜琼州的军队已经在雷州半岛的一系列战斗中打光了,那些宋军将士几乎全部死在了雷州的海岸上,剩下的活人只能召集义军,召集义军,最后一战!
白沙口大战,南宋义军血战旬月,蒙古大军被死死挡住,无法登岸的阿里海牙重金买通琼州当地人,趁夜起乱袭击宋军主将。大宋安抚使赵兴珞,义军主将冉安国,谢明,谢富,黄之杰全部被俘
最终被杀
琼州不在了。
蒙古陆师张弘范李恒二人势如破竹,大军压境,数十万蒙元大军黄潮淹没,广东境内仅存据点全数陷落。
反复争夺,反复易手,广南东路最激烈交战地,广州府,终于失陷了。
十一月,广州陷落。
最后一次陷落
至此,广州已十室九空。
十二月,故宋丞相文天祥被俘。
所有抵抗,全部熄灭。
诸土尽陷,后援尽丧。
粮路尽绝,已无粮草输入的崖山粮储飞速耗空,将士们,已经吃不饱了。
要断粮了
生前记忆,记忆里哀叹的尘光,手上黑黢的南宋士卒,端着破碗,伸手在锅边打了一碗汤。
没有饭了,烧不起饭了
“將軍”
开饭了,看着坐在路边一脸菜色,一脸泥灰的生死兄弟,我抓起碗中的窝头硬塞下去。
地上的兄弟吓了一跳,说什么不要,我脸色冷硬,死死摁着他拿着窝头想推回来的手。
“将军!”
我一声不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记忆里。
崖山海滩,午间的饭时,我一人独自走到沙滩,跪在滩头,伸手刨地刨寻贝壳。
民人饥饿,军粮匮尽,反复,屡次的搜寻,海滩边贝类已经很少了。
扒着沙砾,侥幸找到了贝壳,盖有的紧不好掀,用牙咬开,因为少。
我跪在沙滩上扒贝壳吃,一个个嚼开了咽下贝肉,我嘴里挂着血水,仰天大哭。
因为生前,苦难岁月,记忆里已满是泪光。
战死以后,今世第一次吃合盖贝类的时候,我下意识嚼碎了贝壳,咬开了一个个吃掉。
就这样沉默的一个人,默默的咬开贝壳,一个个吃掉。
家人完全不解,因为那种贝壳是打不开就是坏的不吃的,我没有做任何解释,任何解释。
只是轻轻地放下嚼开的贝壳,不吃了。
我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一千年了,崖山的风风雨雨已经离我而去了
黄泉里将士们早已化作枯骨,他们冒着魂光的眼眶,破烂堪挂的铠甲,无声的走向了我的面前
將軍
“将军!”
擦去泪光,我悄悄的回到了军中,军帐前亲军抱拳行礼,向我传递着上官召见的消息。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了中军大营。
至中军,一众军臣,商议良久,文武尽在,尽无可施。
天色昏黄,后营施火烧粥,军中留饭。
一起商议,武将和文臣一起吃了顿饭。
餐盘端上,端着粥桶,举着食桶的老军案前依次添餐。
小馒头,海带,稀粥
——崖山大戰 故宋將軍餐食
因为粮食不多,馒头只能做小。因为没有蔬菜,只能去捞海带,这是以前猪吃的东西,稀粥清的能照出人影。
一个人配给两个,看着我硬多给一个
我能看到他微红的眼眶还有泪光闪动
发馒头的老军发完走了,背对着我,我还能看到他抬手在脸上抹着什么。
一小碗薄粥,一小盘海带,几个小小的馒头,这是我面前所有的东西了。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快要断粮了!
看着面前的餐食,拿起一个小小的馒头,夹起一筷海带,一口吞下,嚼在口中,心中百味杂陈,只觉得如嚼沙石。
怀念旧日,往昔富庶,只觉有如梦中。
前世的我,忽然唱起了歌,旧日的歌。
糧穀豐盈 風調雨順
歲歲年年 無饑無寒
很抱歉,只有大意,因为我,已经记不起那首歌谣了。
闪烁的泪光里,我依稀唱起了丰年的歌谣,犹唱丰岁。
满座掩泣
將軍
我残破的记忆里,最后定格在了案后文臣们,举袖拭泪的场面。
生前记忆,如若无误,战前最后一次人口计数,丁口十八万三千余。
这是我们原本五十万军民最后残存数目
战至崖山,随着病死,失队,补充等等,人口数还会有出入,但大致就是这个数,二十万左右,不足二十。
当中,绝大多数是百姓,没有战力。
蒙古大军已经逼近了,将军们私下集聚,确定下一步。
摇曳的灯火下,千年前我们悲哀的知晓,天下之大,已无宋人立锥之地。
琼州已失,去流求,瘴疠之气就地瓦解全军。
至于投靠东瀛我们就没想过,一样是死,死前还要把人家彻底坑死。
你投靠,蒙古人马上过去,彻底红眼砸尽家底几十万蒙元大军全力攻日之下,你死也要拉着日本一起死?
大宋将士,中华族将军的尊严和勇气,我们不是丧家犬,死也要死在中华的土地上!
死在故土!葬身故国!
南宋,琼州是我们流放犯人的地方,荒凉僻湿,自顾尚且不暇,何来支撑危局?流求根本未及开发,暑热瘴疠。
所以,崖山就是我们最后的落脚点,也是我们最后的埋骨之所。
流求海峡我们有去过的,大风浪,海水发黑,巨浪滔天。
两岛没有任何一处有能力供养二十万人,蒙古人却有派大军攻击任何一岛的能力。
最终,琼州失陷,最后一个据点消失了。
流求吗?荒无人烟未开化之地,去那干嘛?
天下之大,我们已无处可去
你去哪啊
只有战死在这里了
阴云步步进逼,战前军中风言风语,当中迸现一个词汇,三降,反复轰击我们这些为国厮杀,直至战死的宋人宋军。
三降,意为皇帝三次投降,专指赵家,那个时代说出来都嫌牙碜的东西!
天魂之声;因为赵家的无耻,面对强敌,亡国在即,两次投降,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血气的帝室。
崖山估计是要第三次!战前我们可是有风言风语,说他赵家要三降!
三降!
长久的谋划下,那一夜帐中明火,我等数位重将聚在一起,确认!
确认!
早有联络,大宋军中所有实权将军,最终全数集结。
生前记忆,大战前夜,粮草将尽,大宋军中所有主要将领全部集结中军帅帐。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军中大帐文武会面了。
那一夜灯火温黄,帐中将军全部坐在凳上,一言不发,一片沉默中一位大宋将军眦目怒骂,迸发出武将一系,愤怒至极的狂吼;他趙家還要再投降一次嗎!
“三降嗎!”
一声怒吼,帐中全部文臣,低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因为他赵家一系列的举动怎么看怎么不像有种的模样!
投降是对战死将士的最大侮辱,因为我们无法想象,三次皇帝投降是个什么下场!
这样的侮辱,我们还有何面目,去地下见那些战死的大宋将士!
这是一定的,投降是跑不了的,还太后?皇帝还小女流之辈决不可靠,一旦开战,危急时刻大难临头,小皇帝能干什么?为了保全儿子性命她个妇道人家肯定是投降!
绝对!
三代皇帝投降,这简直是对我们这些战死的大宋将士,指着我们脊梁的嘲笑和谩骂!
打到这个份上,崖山已是故国最后一块土地,难道要让我们滚到海岛上窝窝囊囊的死去吗?
崖山已是最后一块陆地,这是我们的土地,死也要死在这!
不跑了,打!
不再逃跑,够了,跑够了,我们已无路可退,我们愿意战死,大宋决不能再如靖康之耻,临安之难一般!
北狩之耻,绝不再辱!
崖山战前,故宋将军一致同意,决不投降,就地战死!
这是我们生前武将们最后集聚,最后决意。
本将生前就在帐中,我们武将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眼中满是愤懑与失落。
家国都让你们祸害干净了
怎么,还想活吗?
“三降嗎!”
震耳欲聋的怒吼中,同帐的文臣们全数静默而坐,一言不发。
一片死寂
终,一声轻叹
“交給老夫吧”
燈火迷蒙,故宋左丞,陸秀夫閉目起身
閉目而歎
我们差点成了中华历史上最不要脸的朝代,面对外族入侵,亡国灭族,帝室每战皆降。
三降
坐享天下,百年间享尽人间福分,面对天倾,北马南陷,死去数千万宋人,你难道没有任何交代吗?
不,没有,唯一的交代就是投降。
不知廉恥!
豬狗不如的東西!
绝对不能再让他投降了,不然我们这些宋人没法去地下交代!
我想宰了他,我是南宋武将,当时武将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那个他是皇帝,我当时就有弑君的想法,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丢人,丢尽了祖宗!
大逆不道?
沒錯!
一千年了,想我早都死这么多年了,当年那份记忆,到现在都没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