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理寺急召
寅时一刻,大理寺法铭鼓紧急敲响,连续十五声,鼓点密集,捕快、理事、各大小官员从各处神色匆匆地汇集而来。
阿诗弥嘴里还叼着包子,在门口遇见了牧川,急忙问道:“牧大哥,这么早集合什么事啊?”
牧川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昨天休沐,没在寺里。”
牧川又转身问后面几个捕快:“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后面几个捕快道:“据说好像是发生了重大案情,李少卿拉动紧急集合。”
“这样啊。”阿诗弥打开怀中油纸包,顿时飘出一股肉包子的香味,“几位大哥还没吃早饭呢吧?正好我路过王记包子铺,羊肉茴香馅的,你们尝尝。”
几个捕快纷纷去拿包子,牧川抱怨道:“太好了,这么早就折腾人,饭还没来的及吃呢。”
刚吃了几口,众人便看见一个瘦削的红色官服身影,不徐不缓一步一步踏上操习台,几人赶紧吞下肉包,立即规矩地按位置站好。
“嘘,别说话了,李少卿来了。”
十六郎站在操习台上,沉眼环视校场底下黑压压一群捕快,前几日寺里扩编,又从各地调上来许多新员,新添了许多陌生面孔,而寺里老人也有些没见过他,实在是相互看着都挺新鲜。
十六郎清清嗓子,底下顿时安静下来。
“近日城中局势不稳,连续发生了多起重大案件。前日,我们得到线报,洛阳城中暗藏着一股西突厥残余势力。寺里决定,将对城中外来身份可疑人员做一次大规模排查,重点排查区域有仁和、兴教、嘉庆几坊,如果有籍契、身份不相符、未经申报入城等情况的可疑人员,一律按嫌犯收押处理,听明白了么?”
众捕快道:“是。少卿!”
十六郎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对于上几次行动的失败,特别是对百济人的追捕,我们要总结经验教训,归根结底,是因为行动力不够强,没有按照大理寺守则进行办案。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还有守则这件事?不管是旧员还是新员,都务必要知道,我寺守则乃是办案第一准则,现在,我就让大家好好回忆一下,守则到底说了什么!王理正,诵守则!”
王理正掌管文书,自然对大理寺守则熟稔于心,于是站在十六郎身边,开始大声诵读。
“大理寺。献天下奏案而不治狱。掌刑曰士,又曰理,取天官贵人之牢,曰为大理”
王理正足足念了一个时辰,底下终于有人要站不住了:“这大理寺守则零零总总,一共一千八百三十条,理正念的这么慢,这得念到猴年马月去啊?”
“李少卿不愧是皇亲国戚,这官威倒是摆的挺足。这几个案子办的真是稀里哗啦。”
“什么足不足的,我看是性子慢的很,出动就出动,干嘛搞这劳什子的事!照他这个速度,别说抓西突厥余孽了,就是有,也都跑没影了。”
“这你倒说错了,咱们都被圈在这校场里,风声倒是透不出去,我看啊,他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存心磨咱们呢。”
底下黑压压一百来号人,慢慢有些沉不住气,开始窃窃私语,突然,有一个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慢慢往后,逆着众人缓缓退了出去。
十六郎站在操习台上,只那人急速闪身,从人群后溜了出去,消失在视野之外。
那人走的很快。出了校场向西,又神色匆匆地转过议事厅和会审堂,不走‘之’字长廊,而是穿越灌木小径,翻过水榭来到了后院。
后院规模与京内其他衙门差不多一样,洛阳这地界寸土寸金,甚至比地方衙门的后院要小上许多,院子大半还被一片池水占据,另一半则是朴素地种了些白菜萝卜,只有在菜地篱笆旁边一排种了些花草以示风雅,那人走的急,还往刚浇水的泥巴地里踩了一脚,也没来得及甩甩鞋子上沾的泥水,便一溜烟儿地来到了院子西北。
院子西北角开了个角门,平常时候,捕快通常不会选择走那个门,因为那里不能骑马,到正街上要绕路,不方便办案。通常都是杂役、厨子和外面来干活的工匠从那里进进出出。
那人意味深长地转身往校场方向看了一眼,左右看看没有旁人,立即闪身往角门走去。
刚打开门,竟从墙上飞跃下来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记大擒拿手,转瞬之间,就把对方死死按在地上。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着急,要赶去给人家报信!”
裴戎将被牵制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随后,竟吃惊地失声叫了出来:“牧川!?”
牧川显得比裴戎更为惊讶,一时间都忘记了抵抗:“裴裴大人!你不是被刑部带走调查了么你怎么还敢回来这里,那群吐蕃人还没走呢?!”
裴戎没等答,牧川又疑惑地反道:“你你在这里堵我干嘛?”
后院又呼呼啦啦进来许多人,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难以掩饰吃惊地神色,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
牧川竟是内鬼?!这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要说这大理寺公认的两个最勤勤恳恳的劳动模范,一位就是裴戎,任职十三年,全年无休,攻破大案要案无数,一个月干半个月通宵,犯人睡了他还在追,要是被他盯上,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任劳任怨这么多年,直到去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擢升成为大理寺少卿,可这刚刚才转年,仅仅半个月功夫,就从天上堕到地下,搞得声名狼藉,是老天拿凡人开涮的典型案例。
还有一个,就要算是他最忠实的属下,牧川,裴戎加班他跟着加,裴戎伤病他替补,偶尔还得替其他同僚值个班,跑个现场。
要说他也是个内鬼的话,这大理寺的一方天,可真的算是黑云惨淡,不在老天公平正义的计划范围内了。
十六郎见到裴戎押着的竟是牧川,也是惊得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怎么内鬼竟然是牧大哥你?”
“内鬼?!”牧川这才意识到,刚才李大人表面上大费周章地念什么大理事守则,原来是想要看看谁会出去给外人通风报信,上演的一出抓内鬼的戏码。
牧川也顾不上自己被按在地上的狼狈,急忙辩解:“大人!您误会了,下官真的不是内鬼!”
十六郎:“不是内鬼,你为何神色匆匆地离了校场?”
“我我”牧川突然红了脸,大声说道,“大人!我内急!”
内急?
这个原因倒是出乎意外。
牧川继续支支吾吾地说道:“也不知道吃坏什么了,就突然想上茅厕,肚子咕噜咕噜的,理正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念完,只好擅自离岗,请大人恕罪!”
后院茅厕与西北角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十六郎问道:“寺里面又不是没有茅厕,你跑到外面干什么?”
牧川有些不好意思:“大人寺里面的茅厕要堵了我嫌弃脏,不愿意上。”
“这倒是真的。”后面有人说道,“倒夜香的老陈头病了,好几天都没来,咱们寺里的茅房确实快满了,是挺臭的。”
十六郎转头望向裴戎,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裴戎犹豫片刻,放开了牧川,道:“他跟了我十年,我相信他,他应该不会是内鬼。”
阿诗弥也应和道:“对啊,牧大哥人这么好,又是老捕快,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应该不会是内鬼。”
牧川感激地看了阿诗弥一眼。
十六郎思索片刻,又问道:“可谁又能保证你不是?”
“我能。”裴戎道,“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牧川不会是内鬼,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人一力承担。”
阿诗弥和众捕快也道:“李大人,我也能为牧大哥保证!”
“谢谢裴大人,谢谢大家”牧川此刻感动的都快哭了,看来自己平时乐于助人,积攒下来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关键时候救了自己一命。
众人都这样说,十六郎也不能无凭无据强行定了牧川的罪,可又不能完全解脱嫌疑,“既然大家都愿意为你作保,你就先留职待查,一会儿交接一下手头工作,暂不可以出寺。”
“谢大人。”牧川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涨红地问,“大人,那我我现在能不能上茅房了”
裴戎摆了摆手:“你你快去吧。”
抓内鬼的事情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众人都觉得有些泄气,刚想回校场宣布解散,后面响起了一阵车轮的轱辘声。
一个身着粗布衫的杂役推着辆泔水车,面色有些难看,吭哧吭哧地往西门角门走。
杂役的表情,不知为何,非常的心虚,见到众人立马加快了脚步,好像在尽力躲避什么。
十六郎停住脚步,朗声道:“拉泔水的,你停下。”
杂役愣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地转过头来,果然看见十几个大理寺的大人纷纷奇怪地盯着自己看。
为首的年轻大人问道:“你叫什么?”
“大人您说我么?我叫陈浓,”陈浓回了话后,突然想到什么,面色惨白,猛地跪下,“请大人们恕罪!”
十六郎面露疑色:“我还什么都未说,你何罪之有?”
“小的小的刚才无意中听到了大人们的谈话,听到大人们说道茅房的事,就知道犯了大错。倒夜香的老陈头是小人的阿耶阿耶他确实病了,病得爬不起来床,这几天没来上工,耽误大人们如厕了,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大人们不要怪罪我阿耶。”
陈浓长得浓眉大眼,想不到竟是倒夜香老陈头的儿子,父子俩都做着这么卑微又重要的活计,实在是挺辛苦。
陈浓看十六郎没有说话,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连连磕头:“小的知错了,一会儿我倒完泔水就回来掏茅厕,还请大人们开恩,不要降罪与我和阿耶。”
十六郎走过去,围着泔水桶转了一圈,问道:“你日日都来寺里么?”
“是的。大人。我每日午后准时会来,因为这个时辰大人们通常都去办案子了,寺里没有什么人,泔水味道不太好,放久了又容易馊,我就紧忙着把大人们早午饭剩的泔水赶紧收走。以前这活儿是我阿耶的老友老温头在做,今年年初老温头得了腿疾,走不了路,就举荐了我来接替他。这事儿,理正大人也知道。”
王理正点头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午后没有什么人”十六郎若有所思,裴戎见状,问道:“李大人,你是怀疑陈浓?”
“我并不怀疑他,他一个倒泔水的,也不会掌握什么重要信息,可如果有人将信息藏在泔水里,是不是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寺里带出去?”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隐蔽的传递信息的方法,而且谁也不会想到去搜查泔水桶
毕竟怪脏的。
想到这,众捕快面面相觑,一同难堪地望向十六郎,可还是没拦住他说出那句话:“咱们搜搜看。”
搜?搜什么,搜这六大桶泔水么
于是,包括阿诗弥在内的十几个捕快露着袖子,捂着鼻子,捧着小桶,开始翻找大桶泔水里面的线索。
说起来到底能有什么线索,无非是剩饭、剩菜、烂水果、破衣服居然还有一条泛黄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没洗的裹脚带。
阿诗弥翻着翻着就吐了:“这比尸体发生巨人观还恶心陈浓,我真是佩服你哕”
众人翻翻吐吐,也不知道这些恶心东西得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堪称大理寺始建四十几年中最恶心的一向差事,可李少卿不说停,谁也不敢明晃晃的偷懒,大家只能忍着,希望有所发现。
终于,一个捕快喊道:“李大人!这里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