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蒲鹿院遇伏
“狻猊?!”牧川也顿时瞪大了眼睛。
裴戎急声问道:“李少卿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罢了。迟则生变,牧川,你带上几个人,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个狻猊公子。”
蒲鹿院是位于安仁坊鲜卑人开的书馆,里面大部分是外文藏书,各国学子将本国最新书籍带到这里,再由专门的译者翻译成唐文,各方文化思想在这里交汇碰撞,因此不仅外夷人喜欢来,洛阳的学子也喜欢来,特别是鸿鹄寺的那些译官,经常能在这里找到相关语言的启蒙书籍。
所以这里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洛阳最大的情报交流机构,各国探子云集。
可狻猊公子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些过于猖狂?
裴戎带着人进了蒲鹿院,这里是会员制,里面的人很多,但是非常安静,书架高一人半左右,大概有三十几排。
裴戎没有声张,只是点了点头,几个捕快随即四散开来。
夕阳的斜晖穿过架子空隙,无论新旧,书脊都是发出淡淡的黄色,宣纸磨得略微起毛茬,这些书不经了多少人的手,却还能回到这里。
如若闲暇,裴戎还真想安静地坐在这里看一看,可是现在,他的神经紧绷成了一根弦,身体也因为紧张显得过度僵硬的笔直。
这里这么多人,到底哪一个是狻猊公子?
忽然啪地一声,一本书从架子上掉落下来,裴戎立即转身,对面掠过一个黑影,那人身法极快,裴戎想追上去,却见地上书页里夹着一张纸条。
德勒馆。
根据不同的语系,蒲鹿院里面划分出来几个较小的分馆,墙上悬挂着院内的平面示意图,裴戎从主馆的出口快步走出去,来到了一个方厅茶室,茶室坐着一个新罗人,戴着宽大的黑色笠帽,胡须茂密,从耳根一直连到下巴,正在专注下棋,奇怪的是,棋盘上只有白子,没有黑子。
这世上怪咖真多,单单只有白子,还下的什么棋?裴戎没有时间探究,方厅茶室东、西、南三侧有三个出口,分别通向不同的分馆,他简单地辨别了一下,转角往西走去。
新罗人抬起头,放下棋子,伸手在身后墙面上敲了三下,然后也起身,快步走向了南侧出口。
经过一条不算长的走廊,裴戎看见了德勒馆的牌子,这间分馆看起来不算大,门是紧关着的,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将门扒开一条缝隙。
里面是两排尺寸宽大的书架,却只有两扇狭小的窗子,夕阳几近完全沉了下去,光线昏暗,最里面,影影绰绰的点着灯,照出了一个人影。
裴戎并没有贸然决定走进去,而是想先观察一下环境,刚想移步从门前走开。
里面的人突然道:“裴大人,进来啊。”
这个声音令人非常熟悉,裴戎不禁愣住:“乌日星?”
里面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对他点了点头,又非常夸张地挥了挥手。
难道他是?不,不应该,吐蕃使者不会是所谓的狻猊公子,难道是找到了狻猊公子的线索,要与自己密议此事?
裴戎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毕竟牧川他们还没有跟上来,万一发生什么事,完全没有个照应。
这时,乌日星又开口催促道:“快进来啊!我有重要事情同裴大人讲。”
重要事情难道真是他找借口约的自己?
裴戎迈步进了门,德勒馆虽然不算宽敞,东西宽不过十五尺,纵深却是狭长,为了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存放更多的书籍,馆里将每层木质书架上又用竹滕条吊起两排竹架,固定在大梁上,为了防止书架过重倾倒,又用锁链将竹架与原本的书架连接在了一起。
这样做虽然方便耐用,但是却形成了一面接着一面的书墙,从底到顶,密不透风,视野极差,无法在这狭窄又逼仄的地方一眼望到最深处。
走到十五步的时候,裴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时他才看清,乌日星是背对着他的。
虽然看不太清,但裴戎可以确定的是,从他看见这里面有人一直到现在,乌日星虽然对他摆过手,但身体的姿势却完全没有变过。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背对着大门,又怎么确定,打开门的确实是自己?
“遣唐使找我何事?”裴戎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是有要事相告,为何不找李少卿,他才是圣人亲命的陪同使臣。”
乌日星没有回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使者,既然裴某带着诚意应邀而来,还烦请如实相告”
此话一出,令裴戎没有想到的是,乌日星的身体像一只沉重的沙袋一样,轰然倒了下去。
什么!?
这一幕让裴戎震惊无比,脑海中一片空白,再也无暇顾及什么别的,飞步跑了过去,伸手弹了乌日星的鼻息。
气息全无。
他的身体还是暖的,可以确定的是,人咽气的时间不过半柱香之内,可明明五个弹指之前,他还对自己招了手。
不对,裴戎突然想起昨日之事,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情绪爬上脊背难道说,乌日星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被制成傀儡的命运
玄机真人已经死在狱中,这件事不可能还是她做得,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最有可能的是,这一次的凶手还在这间屋子里!
裴戎刚刚想清楚这一点,就下意识地觉得极其不对劲,他猛然抬头,一支长剑从房梁黑暗处突然刺出,紧贴着裴戎的鼻梁划过!
紧接着,裴戎看到了一个全身包裹地极其严密的黑衣人,这个人身材纤长,与自己的神经紧绷完全不同的是,这人浑身散发出来一股非常松弛的气质。
仿若志在必得。
裴戎喝道:“你是谁?!”
黑衣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那声哼语气上扬,饱含了嘲讽之情。
裴戎也是心里一紧,他潜伏在房梁之上这么久,凭自己的本事,不可能从进门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
除非,这个人极其善于潜藏,内息功夫在自己之上。
裴戎拔出佩刀,往黑衣人身上刺去,黑衣人轻巧躲过,裴戎左拦右砍,不断变幻刀法,这人也是右躲左挡,借力化力,每一招都能轻松避开。
不过十几招,裴戎便意识到自己棋逢对手,刀上之势又加了七分,哪知道对方并不恋战,打了几招,竟灵巧地翻上书架,边打边往后退。
裴戎也越上书架,半悬在竹藤铁索上侧身不断进攻,黑衣人有意避其锋芒,铁星飞溅,成捆的书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待到不知道打到第几排的时候,黑衣人突然翻身而下,手扶耳后,指尖灵光一闪,忽地射出了什么东西。
裴戎侧身一躲,那东西直直嵌入墙壁,裴戎定睛望去,竟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黑衣人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随即,棋子如同飞镖,以极快的速度狂风暴雨般射了过来,裴戎挡避不及,几枚棋子竟正中自己中枢、关元两个穴道命门,裴戎当即跪倒在地,浑身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你居然”裴戎拄着刀,惊恐地望向对方,丧失了战斗力之后,岂不任凭人家宰割!
出乎意料的是,黑衣人并没有立刻走向自己,而是绕到书架之后,不知做什么事情。
一阵铁链被斩断的声音响起之后,裴戎突然意识到对方要干什么!
咚一声闷响之后,几排书架竟一个接着一个,接连倒了下去,裴戎此时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在前面的书架倾覆而下的一刹那,裴戎紧闭双眼,等待着马上就要到来的扎压,可没想到,这排书架上虽然放置了许多书盒子,掉下来的时候,里面洒落的全是些轻飘飘的图纸。
书架和后方墙壁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将自己牢牢地困在了地上!
黑衣人蹲下静观这一切的发生,歪着头,手指点了点额角,似乎有些犹豫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走到了裴戎身边,从他手里拿走了佩刀。
裴戎身上还是使不上力气,骂道:“混蛋!你要干什么!放下我的刀!”
黑衣人用刀尖划在地上,踱到了乌日星尸体旁边,转过头去,眯气眼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对手,又露出了那个满是讥讽的笑容。
裴戎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大喊道:“不要,住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高高举起那柄裴戎家传的祖母绿宝刀,正对着乌日星的心脏,狠狠地刺了进去。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有人高声说道:“薛将军,杀害吐蕃遣唐使的凶手,就在这里面!”
裴戎脊背瞬间沁满冷汗,可是此时懊悔根本来不及了,原来刚才敌人这招并不是想杀了自己,分明是请君入瓮,而现在左屯营的人就在外面,马上就要来个瓮中捉鳖!
黑衣人显得很兴奋,大概是感觉到左屯营的人来的刚刚好,他学着刚才乌日星对自己夸张的挥手动作,朝裴戎拜了拜,点足飞向窗口,临走之前回过头,朝裴戎又笑了一下,指尖又飞出一枚黑子,正中谭中穴上。
裴戎瞬间觉得筋骨一松,居然能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时间掐的正好,他刚消失在窗口,另一边,左屯卫的人破门而入。
先映入人眼帘的就是地上乌日星高大的尸体,书架倾倒,一片凌乱,隐约可见下面藏着一个人。
为首的薛云韶大声喝道:“贼人!赶紧束手就擒。”
左屯营的人毫不迟疑地冲了进来,后面牧川还带着几个不明所以的捕快,只知道出了事,可又不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看清书架之下困着的人竟是裴戎!
裴戎想辩解,可此时完全来不及了,薛云韶已经瞄到乌日星胸口自己那把祖母绿宝刀。
就目前而这种状况,自己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是百口莫辩!
众捕快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道:“裴少卿你怎么会!”
裴戎急道:“你们听我说,这是一个圈套!真正的凶手刚才已经破窗逃走了!”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口对着一条漆黑的小巷,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少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薛云韶对他丝毫不客气,“裴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害吐蕃遣唐使!?赶紧束手就擒,你知法犯法,若干反抗,格杀勿论!”
说罢,左屯营的人便围了上来。
裴戎深知,如果落入薛云韶这个疯狗手中,必定不会把自己立即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会审,而是会将自己自私羁押在营中,严刑逼讯,到时候,不光是凶手逍遥法外,就连自己,可能都无法昭雪了
想到这,裴戎猛然发力,从空隙里蹿跃而出,以迅雷之势拔了乌日星胸口的刀,踢倒面前那排书架,逼退众人,也从黑衣人逃走的同一扇窗子,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