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西郊围猎
西郊皇家围猎场的日头着实有些晒,特别是这马场入口,黄土铺地,热气晒在沙子上,又暖烘烘地往上返,一来二去,水汽被地面全部吸收,实在是又干又燥。
阿诗弥偷偷带了许多甜瓜装在医箱里,可吐蕃使者还没有来,又不能一到了就开始吃,医箱实在是太沉了,背得他腰酸背疼,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啊渣这人到底哪根脑筋搭错了,洛阳的繁华迷人眼他不看,要来这偏僻的围猎场玩儿。”
四月刚刚入春,万物复苏,连兔子都才刚舍得出窝,旧毛未掉绒毛刚生,看起来像长了斑秃了似的,更别提什么野鸡狐狸,没一只好看的。
“好了,你小点声。”十六郎偏头,示意身后还有十几个陪同人员,其中除了有三个礼部的官,其他都是穿着常服的大理寺捕快,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哦。”阿诗弥只好把伞往两人之间又挪了挪,将强烈的太阳光线隔绝在他和十六郎外,裴戎则是直接暴露在艳阳之中,依旧站得笔直,。
泾渭分明的阴影线划出了当朝两种不同审美的男子风格,一边素雅单薄,沾染些书卷气的羸弱感,一边丰神俊朗,英武不凡,让人有描了他小像的冲动,卖给那些独守春闺的姑娘们贴在闺房当门神。
可事实上除了滕王,根本没有人敢动摇裴戎的心思。
只见裴戎眯着眼,一直逆着光线往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看。
阿诗弥好奇他在看什么,又不敢问,老用眼睛瞄他,最后还是憋不住,问道:“裴少卿,寺卿早上不是给了你新案子了么,怎么与我们一同来这?”
裴戎倒也很坦诚:“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案子,最近西面几坊报告多起伤害事件,一共有樵夫两人,浣衣女一人遭到了野兽袭击。”
阿诗弥惊讶:“野兽?洛阳城里面居然还有野兽?!”
裴戎:“嗯。是猛禽。遇害人的尸体我已经去查验过,那东西应该体型不小,能够直接把活人叼到树上,再用利爪给人开膛破肚,不过这畜生的嘴相当叼,只吃掉了肝和肺,肠子等其他内脏一概不吃,全部顺着树干流到了地面上。这畜生以血液标记领地,将尸体全部插在禾义坊的那棵千年古槐的枝干上,鲜血流尽,树上抽的新芽都染了红。坊里的百姓都吓坏了,谁也不敢靠近这棵血染红槐。”
裴戎的语气十分平常,他自然是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可后面那几个礼部的人听得连寒毛都立起来了,紧忙又往后退了几步,开始谈论鸿鹄寺的事。
阿诗弥听不清后面的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像是很严肃的事情,可他们说的声音太小,故意不让他听到,就又转回去问裴戎:“这东西从哪儿飞过来的?北面?”
裴戎摇头,继续答他:“不像,应该是被人饲养的,又关了许久,可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才会做出这种饥不择食的袭击事件。”
“哎呀,想想就好吓人。”阿诗弥又问,“那你来这里干嘛?”
裴戎:“据目击者称,那畜生应该是往这个方向飞了,这里树林茂密,又有多处断崖,适合禽类筑巢。既然你们要陪吐蕃使者围猎,寺里就直接申请了一道手续,让我一并全都来了。”
虽然听着很棘手,但其实这种级别的案件,随便找个理事带几个捕快就能解决,根本无需劳烦裴戎这个左少卿。
看来朝中对他不待见的程度与日俱增,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出几年,吏部就会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会把他撵出都城,派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官。
明明这么努力,还要遭受这种不公正的待遇十六郎替裴戎感到很是不值,趁着后面的人不再听他们谈话,还是忍不住问:“滕王他对你”
裴戎显然不想谈这个,立刻打断他,说道:“吐蕃使者来了。”
“来了?”十六郎往马场入口看,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奇怪道,“裴大人,莫不是看错了?”
裴戎依旧垂手立着,说道:“不是看,而是用听的,我感觉到地面有轻微震动,是马蹄声。”
这话说完十五个弹指之后,马场入口果然风驰电掣地出现了一个人,来人速度非常快,可以说是一骑绝尘。
众人这才全都停止攀谈,行注目礼。十六郎心道:这裴山君果然厉害,人未现便知草木风声。
乌日星骑着一匹健硕的铁青马,他今日额上佩戴了一条非常华贵的金镶红玉头带,卷曲的乌黑长发向后飞拢,露出一张英朗的古铜色面庞,显得人十分强壮,就好像他下一秒就能挽上满弓,从天上射下俩大雕来。
不是说吐蕃光照强烈,无论男女,都会在颧骨处晒出两坨高原红么,怎么这啊渣木耳保养的这么好?!
更可气的是,旁边的大白痴阿诗弥还掂着脚向他招手,为他吹口哨!!!
乌日星翻身下马,直接朝阿诗弥走了过去,理都没理十六郎这个圣人钦定的外交陪同,笑得两个虎牙全部呲出来:“小大夫,你怎么也来了?”
阿诗弥笑的更傻:“你马骑得可真好,我今日正巧有空”他说了一半,想起十六郎交代的,不可以对啊渣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人,以免他们有过多防备,阻碍调查,转念问道,“你的手好了么?”
乌日星在他面前转了转手腕:“你看,托你的福,全好了。”
“咳咳咳”十六郎强行结束了自己的透明人状态,说道,“吐蕃使臣有礼。”
乌日星转过头,露出一副好像才看到他的表情:“皇帝陛下的子侄,你也在呢。”
十六郎往前走了一步,把阿诗弥全部遮挡在自己身后,说道:“吐蕃使臣说笑了,你们此行进京,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密不透风,连对自己有恩的人,也没透露半点身份。”
听了这话,阿诗弥从十六郎背后探出头来:“对呀,虽然能理解你为了行走方便用了化名,可是说起来我还是很气,请你吃饭,给你治伤,还被你蒙在鼓里!”
“我没有!”乌日星一把抓住了阿诗弥的手,“我并没有打算骗你,我告诉你的全都是实话。”
阿诗弥想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但是对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抽不回去,只得又道:“什么实话,你不叫乌日星么,干嘛骗我们你叫啊渣。”
“我真的叫做阿扎诺尔,我没骗你!我与你说过我的名字很长,全名叫做平番鲁-阿扎诺尔-乌日星,真的,我这么喜欢你,真的没骗你,也不会骗你!”
这人真是霸道的厉害。
“疼疼疼。”阿诗弥叫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没骗我,别激动,快点松手,你再抓一会,我的手腕也要断了!”
乌日星这才松开手,阿诗弥立即躲回十六郎的身后。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十六郎立即打断道:“使臣,此时阳光正好,过一会日头该晒了,若使臣还在此处耽搁,晚宴的酒席就会误了时辰。”
“看来,你是不想让我与小大夫多说话了?”乌日星的目光由阿诗弥移到了十六郎身上,立刻变成两把刀子,说道,“那好,早就听说你们大唐的皇家围猎场占地千倾,修建的十分气派,亭台水榭,花园温泉一应俱全,特别是猎物种类丰富,听说还有狮虎和猎豹?”
十六郎道:“的确不错。不过狮虎等猛兽在西丙区,与此处甚远,隔着一道崖桥,平时是桥是封闭的,以免伤人。”
乌日星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十几号人,除了礼部常派的那几个译官,大多数全都是生面孔。
乌日星脸上闪过一丝戒备,说道:“那李石柳,咱们今日就比比,谁射到的猎物多。”
他转身一让,“请挑马吧。”
猎场的小厮早就牵了几匹良驹过来,全都是高头大马,个个膘肥体健,十六郎其实根本不会挑马,围着几匹马转了几圈,也没看出来那匹适合自己,顿时没了主意,刚想胡乱选一匹,就听身后有人说道:
“李大人,那匹性情刚烈,不适合您,您就骑这匹吧。”
没想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裴戎竟主动站出来帮自己解围。
看来经过无量阁一役,裴戎对自己改观不少,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敌对。
他选中的是匹白马,不算高大,但是看起来很温顺。
十六郎摸了摸马头,白马还点头回应他。
十六郎接过缰绳说道:“好,就听裴大人的,选这匹白马。”
皇家御马配的是高桥马鞍,两边翘起,中间低,雕刻卷云木纹,还镶嵌着十几颗宝石,十分豪华,尽显皇家气派,可独独马镫却这样高,自己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十六郎试了两次都没上去,要滑下来的时候,裴戎扶住了他的大腿,用暗力托了他一把,他这才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十六郎:“多谢。”
裴戎没多说什么,只道:“大人,万事小心。”
“真是磨磨蹭蹭。”乌日星十分不耐烦,催促道,“李大人,咱们抓紧时间。”
十六郎还想嘱咐阿诗弥点什么。没等开口,乌日星便在白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十六郎顿时身体往后一仰,不受控制地连人带马奔了出去。
白马速度极快,这一鞭子打得它是慌不择路,直接冲进了丛林,任凭十六郎下什么指令,它也不肯停下。
树枝、草叶接连不断往十六郎脸上刮,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十六郎只能拼命抓住缰绳,防止自己被颠下去,很快,他就消失在众人视野里,乌日星虽然紧跟而上,却并不帮忙,就想看看十六郎是怎么从马上摔下去的。
说实话,自己的确是骑艺不精,甚至从烈风被送人之后,自己就没再骑过马,这么多年,是第一次骑在马背上,第一次遇见这种失控的情况。
不过,十六郎很快就冷静下来,忆起从前大哥曾经教过自己,如果遇见马儿受惊,一定不要害怕,马是通灵性的,你如果害怕,它会更加害怕,首先要把重心压低,千万不要掉下去。
十六郎用尽全力伏在马背上,渐渐找到了御马的感觉,裴戎选的马到底真是不错,一口气跑了十几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周围的环境已然陌生,十六郎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吃够了树叶,找准机会,骤然拉紧缰绳,白马一声长啼,停了下来。
马啼声惊起了一群林鸟,乌日星也勒了缰绳,不紧不慢地停了下来,开口就是一顿嘴炮:“临行前,我阿耶嘱咐我说,李唐皇族个个都是能征善战得主,可我今日观赏了李大人的御马术,依我看啊,传闻不过就是传闻,你们也不过如此。”
跑了这么久,十六郎不得不承认自己体力不济,尽量缓和自己的气息,说道:“我我大唐咳咳靠的是仁德治国,恩威并施,与那些蛮夷未开化的荒野之地自然不同。”
两人相距七尺有余,乌日星忽然敛了笑意,高声问道:“不知你这位皇侄,官拜几品,供职何处?”
十六郎一愣,其实像他供职大理寺这样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可他突然反应过来,乌日星惊了他的马,引他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显然是有目的性的。
乌日星看他不答,以为他在耍花样,从身后抽出一支箭,对准了他的眉心。
“为什么不说话?快说!”
这一刻,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在短暂的对视中,十六郎明显感觉到对方眼里腾起的杀意。
乌日星继续逼问:“大唐皇帝到底是让你来陪我,还是来查我?你倒是说啊,李、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