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们谁也走不了
念佛经果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忘记尘世种种烦恼,种种喧嚣,洗尽铅华,归于平静,
一百八十八个和尚梵音阵阵,这种唱经让所有官员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体验之中,像是在与世隔绝的无量阁第七层,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当然,这梦里,有人专注,有人沉浸,也有人开小差。
开小差的这个人,就是鸿鹄寺年轻的文书官,关汇。
不过关汇倒也不是故意开小差,只是因为坐在他身边不远的两个泥婆罗使臣,自打祈福一开始,就不好好跟着大师们念经,而是自顾自的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毕竟人家是外国使臣,为大唐祈福这种事跟他们两个确是没有啥太大关系,大家都不好指责他们,也不好强求人家跟着念。
还有一点,就是本来定好的为他二人做翻译的女四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搞得两方交流障碍,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显得自己没文化很尴尬。
可是关汇不一样,他在鸿鹄寺浸淫多年,虽然不常接待泥婆罗使臣,但也大概能听懂两句。
这两个泥婆罗人似乎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过因为还隔着一个礼部侍郎,关汇只能隐约听见‘梵音’、‘不妥’、‘奇怪’等几个词语,更可疑的是,他们两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凝重,一直在盯着神昉大师可劲儿地瞧。
到底瞧什么玩意呢?那老和尚脸上长花了啊?
关汇偷偷睁开一只眼,与两人一同瞄去,神昉大师端坐在最前面,敲着木鱼,面容方正,慈眉紧闭,也没长什么花。
这俩家伙到底嘀咕什么玩意呢?
祈福气氛严肃庄重,他也不好意思擅自走过去问个究竟,只得闭上眼睛,装模做样地继续走神。
还没等他再走上一刻钟,其中一个泥婆罗人居然站了起来,往黄色经毯旁边走去。
哎呦?这咋还起来了呢!
没走几步,泥婆罗人就被神昉大师的一个弟子当即拦下。
弟子道:“施主,祈福期间,不得外出。”
泥婆罗人点点头,想往外瞧瞧,可经毯挂的密不透风,连个缝隙都没有,泥婆罗人只好作罢,转而去看那经毯。
想是这个人眼神有些不好使,几乎是趴在上面看来看去,又用手摸了摸,之后,这泥婆罗人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居然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疯狂地叫嚷起来!
叫声立刻引起了一片骚动,百官纷纷不念了,转头去看这个捣乱的泥婆罗人。
“他在干嘛啊?”
“难不成是要去方便?”
“有没有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啊!”
泥婆罗人越叫声愈大,好像在急于表达什么。众人议论纷纷,可鸿鹄寺的官吏最近都忙于接待吐蕃求亲使团,没有几个人来无量阁观礼。
关汇挺怕有人让他去翻译,于是闭着眼当缩头乌龟。不过,那个礼部侍郎好像终于想起来他是鸿鹄寺的,于是推了推他:“小关,他说什么呢,你赶快去翻译翻译啊。”
众人起哄道:“就是就是。”
这他娘的还是躲不过去。
关汇十分尴尬:“可是我是文书官,我不太懂泥婆罗语啊!”
礼部侍郎怒其不争:“跟着四公子呆了那么多年,一言半语的还听不懂么,快去听听他说什么啊!快啊!”
人家官职比他大了几级,又是个老者,关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经毯边,客气地用蹩脚的泥婆罗语问道:“您的?需要帮助?”
泥婆罗人表情十分着急,越着急,他的语速越快:“…………&¥…………”
这一下又给关汇听蒙了,只好又道:“您的?慢点说。”
另外一个泥婆罗人也来了,两人拍着大腿,跺着脚,语速不仅没慢,还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的关汇更糊涂了。
三人一顿七吵八嚷地交流了半天,关汇似乎终于听懂了,而且他越是听得明白,他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甚至有些铁青。
众人问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是啊,你们七嘴八舌的在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你们别急。”关汇沉着脸转了过来,冷汗从眉梢缓缓流下,他说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话。
他说:“泥婆罗人说的是,我们不是在祈福,而是在,超度。”
众人皆惊:“什么?!超度!?”
“这种重要场合,泥婆罗人可不要妄言啊!”
“蛮夷之地,附属小国,竟然敢置喙我大唐国事,真是反了天了!”
文臣武将吵嚷声一片,右相终于发话了:“文书官,使臣这样说,到底有何依据啊?”
神昉大师也站了起来,走到右相身边:“为国祈福乃是一场福泽延绵的法会,二位施主不可如此妄言。”
关汇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七手八脚的对着经毯和和尚们比来划去,一顿解释。
关汇指着其中一位泥婆罗人道:“这位使臣名叫塔帕,另一位叫做费力恩罗,塔帕说,佛教有一分支叫做密土宗,在大唐本土少有人知,在他们泥婆罗国流传甚广,密土宗流传下来的古籍甚少,大多都在一些得道高僧手里。古籍记载,近百年之前,曾有一种超度的秘术。在将死之人的屋内四周挂满经幡,然后请十八位僧人口念梵经,超度这将死之人的灵魂,以逃过十八层地狱轮回之苦,直升三十三重天。”
有人插嘴问道:“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啊?”
关汇:“大家别急,塔帕说,今日这些僧人在此祈福念经,本来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这经毯一出,又将我们围的密不透风,与那超度时,避免人的灵魂离开屋内,用经幡把出入口全部遮挡住的做法如出一辙,而且你们念得虽然是唐语的经文,可这些和尚念得却都是梵语,每篇七遍,念法和韵律都与超度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一阵哗然。
“他在说什么啊!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祈福法事怎么可以跟邪魔之术相比。”
“这使者该不会是疯了吧,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百官一片反对的声音,喧闹声里面夹杂着困惑,不解,当然还有一些比较冷静的人,开始思考起他的话来,远在千里之外的泥婆罗,会不会真的有一种如此邪性的超度法术。
百官越吵越闹,没个定论,于是大家开始纷纷看向右相,想让他有个定夺。
可右相还没等开口,神昉大师却先说了话:“无妄之言,遭无妄之灾。这两位施主大抵是慧根有限,才会在这无边的佛法之中迷失自我,陷入妄殫。圆悔、圆嗔,将两位施主送下楼休息吧。”
两个弟子去请塔帕二人,二人却拼命抵抗,不肯离去,圆悔只好架着塔帕的胳膊,企图将他扯出去。
哪知塔帕用力一推圆悔,撒腿便跑,冲到经毯旁边,一把将经毯扯了下来!
令众人根本没有想到的是,经毯并没有被扯掉,而是扯掉了最上面一层刺绣经文,经文底下,居然还有一层画,暴露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被这幅画惊呆了。
这幅画中,到处都是赤红色的业火,罪人赤裸无衣,匍匐在地,伸出舌头,而舌头上竟钉着铁索,铁索的另一端,连着一把铁犁。小鬼高举皮鞭,正驱使着这些人以舌拉车,不断地耕地!
这幅画画的竟是拔舌地狱!
塔帕高喊:“光就居!”然后发了疯似的接连撤掉了旁边几幅经毯。
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有的胆大的官员也站起来与他一同扯下其他的经毯。
随后,十八层地狱的惨烈之景纷纷映入众人眼帘。业火,罪人,恶鬼,令人毛骨悚然的种种刑罚。
每一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如果说拔舌地狱以人间3750年为一日,30日为一月,12月为一年,罪鬼须于此狱服刑一万年。而剪刀地狱以人间7500年为一日,罪鬼须于此狱服刑须经两万年。其后各狱之刑期,均以前一狱之刑期为基数递增两番。
超度?这根本连超度都不是!
而是诅咒!!
我们在这十八层地狱之境中所谓的祈福,作用分明就是相反的,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会因此永堕无间,不可翻身!!!!
这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面色惨白,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怕。
怎么好好地为国祈福法会,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塔帕终于自证清白,不止让所有人了解真相,也大家知道自己不是疯子,更没有发狂,甚至比任何人还要清醒!
他喜不自胜,居然在众人一阵惧怕与无措中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一瞬,这笑声戛然而止,一把冰凉的剃刀割开了塔帕的喉咙。
鲜血四溅,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空气窒息般地凝固了几刻,随后全场发出了一阵阵惊恐地惨叫,刚刚还端坐着的百官吓得跳起来四散逃命。
还有直接捂着头趴在地面上的,更有武将想直接冲上去,制服那个手里还握着剃刀的圆悔。
这一切混乱,都被右相的一声高喝断然喝止。
“全都别动!”
众人纷纷抬首望去,却才发现刚才那声喝令并不是右相说的,而是神昉大师。
神昉手拿一把火焰形的匕首抵在了右相脖颈上,又一次说道:
“今天这场法事,尚没有结束,你们,谁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