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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加耶特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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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等一下,我来帮你解开。”阿诗弥半仰着,一手掀开了红纱盖头,露出了十六郎清澈的一双眼,这双眼低低的垂着,非常认真的模样,轻轻回答了一声:“好。”

    这个小铜钩勾住了好几缕头发,阿诗弥一手解不开,只能两手都围拢过来,一起弄,这样一来,虽然自己是在解铜钩,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他在把十六郎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还抚弄着他的头发,特别是十六郎的姿势还是两手撑在地上,上身倾斜往他的怀里靠。

    阿诗弥拆着拆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的脸也不禁的红了。

    十六郎倒是没说什么,不过阿诗弥很清楚的能感受到他的额头越来越热,已经像个人形开水壶了。

    十六郎埋在阿诗弥的怀里,不敢去抬头看他,眼前一片令人晕眩的红纱,红的耀眼,他只好闭上了眼睛,阿诗弥的气味还是不断地往他鼻子里钻,那种淡淡的,混着一丝甘苦的药香,大男人不擦香膏,但是十六郎明显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可能是哪个胡姬帮他打扮的时候蹭到的。

    十六郎的心隐隐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阿诗弥才说道:“好了,可以起来了。”

    十六郎这才紧忙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发冠,却发现已经被阿诗弥整理好了。

    “呦~这位相公好福气啊,不仅娶了位这么漂亮的胡姬,还这么贴心!”围观的人里面有嘴欠的,贫了一句。

    阿诗弥本来就觉得够尴尬的,被人这么一点,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滚滚滚!佛门清净之地,什么娶不娶的,关你什么事。”

    没想到这胡姬脾气这么暴躁,围观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很快就散了。

    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再跑了,随着人流慢吞吞的往前走,很快契苾何力就追了上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契苾何力在后面都看到了,这老头性格直率,没什么顾忌,上来就拍了拍十六郎的肩膀,在后面悄悄与他说道:“小十六,你这性子可与你老子不一样啊,挺奔放啊,倒是这小胡姬,与你阿娘如出一辙,都是一个暴脾气。”

    “世伯,您又忘了,他是男子。”

    “呵呵呵。”契苾何力爽朗的笑了几声,有些难为情,“我倒是真忘了,你们的小仵作是吧,模样生的实在是太标致了,有些雌雄莫辨啊。”

    阿诗弥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重新挂那件红头纱,挂了半天也没挂下去,十六郎看他暴躁的样子,从后面轻轻地把头纱帮他解了下来。

    “还是别带了,这处的花边已经被勾开了,一会儿准会勾住你自己的头发,先把这个收起来吧。”

    十六郎把头纱递还给他,他却不接,没好气道:“扔了扔了,害得我出了这么大个洋相,瞧它就心烦。”

    “好。”十六郎答应的很好,却没有扔,起初是握在手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又顺手揣进了怀里。

    檀香萦绕一路,十六郎等人也往里挤了一路,踩了前面人的脚后跟,对方本想发难,回头看到契苾何力身上穿的铠甲,顿时作罢。

    今日大雄宝殿的三扇大门全都敞开着,三扇门分别代表空门,无相门,无愿门,中间那扇无相门行人不可以随意进出,乃是佛路。

    三人按照规矩从左侧的无愿门迈左脚进入,里面乌泱泱的全都是人,全都肩靠肩,脚挨脚地站着,没想到这么多人,却听不见一丝杂语,只有神昉大师坐在蒲团上沉稳睿智的讲经声音如水般流淌:

    “所谓苦谛:即是众生皆苦,不论是天上的天道众生,还是我们人道生灵,以及地狱的受难众生,享福或者受苦的,其本质都是苦的,故而在六道中,就不能免于因缘聚合,轮回无休,一切无常。”

    他高坐在经台上面,周围烛光绒绒,不见喜悲,只有大道佛法,有如星辰例律,亘古环循。

    他背后是一尊庄严肃穆的佛祖像,高约七丈,世间世尊无上士,佛像结跏趺坐,金光直通宝顶,就连佛祖头上的肉髻,都有一个人头大小。

    佛像俯瞰之下,在大雄宝殿西北角,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伴随几声尖叫,有一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鱼乞儿偷吃佛台上供果噎着了!”

    众人目光全都望过去,只见鱼乞儿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难,脸色由涨红逐渐变得青紫,像是快要憋死了。

    好多人往前涌,都想去帮忙,可围过去一看,竟见这鱼乞儿破衣烂衫,浑身脏污不堪,脸上、手上生着疽疮,还流着脓血,吓得这些人又退了回去。

    这鱼乞儿是在修善坊要饭的花子,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平日里上街乞讨,嘴里总是没干没净,人家不给他他就骂,看见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要说些挑逗的话,讨不到吃的,就去翻人家后院的泔水桶。

    他最喜欢吃的就是鱼骨鱼刺,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因此就叫他鱼乞儿。

    去年上秋他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条臭烂鱼,被鱼刺扎穿了嘴唇,出了许多血,他没有在意,只拿手抹了抹便止住了,后来不知道又吃进去什么脏东西,竟然开始全身起暗疮,又发烧又流脓,病得几乎要死了,大家以为他肯定挺不过这个寒冬,可开了春,他又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不仅活了下来,模样更是变得神憎鬼厌。

    鱼乞儿翻了白眼,眼看快要噎死了,众人不忍,七手八脚地把他翻过背去,拿拳头锤他的后背。

    鱼乞儿猛咳了两声,不仅没有咳出来,居然开始全身抽搐起来。

    众人见状大惊,有个懂医的说道:“不行啊,这么做只能让卡吼之物卡的更深,得有个人嘴对嘴帮忙把异物吸出来才行!”

    此言一出,刚才几个帮忙的人全都踌躇了,面面相觑。

    他满脸都是烂疮,谁敢与他嘴对嘴,万一传染上什么恶疾,岂不是要与他陪葬?救人不过为了积些功德而已,谁愿拿命来赌?

    于是,人群中又出现了别的声音:“他本就是烂命一条,阎王不叫他,他自己也是要去的,早死早解脱!”

    有人立即反驳:“你怎么能这么说,毕竟是一条性命,见死不救乃是大恶!”

    “你行?你去!!”

    那人顿时安静了,谁也不敢再上前,偌大的大雄宝殿里面近百人,静的似乎连呼吸声音都听不见了,落针可闻。

    正当鱼乞儿性命攸关的时刻,人群里快速地自动让出一条道路,神昉大师匆匆拨开人群,来到鱼乞儿面前。

    他双膝跪地,两手托起鱼乞儿的头,捏住他的两腮,呼气、俯身,然后嘴对着嘴,帮鱼乞儿把异物吸了出来!

    在整个过程中,神昉大师没有表现出来一丝憎嫌,非常自然,仿佛就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鱼乞儿捯抽了一口长气,呼吸终于顺畅,他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面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人群高呼:“那乞儿他活了!”

    “活了!真的活了!”

    鱼乞儿由死转生,竟流出泪来,说不出话,只跪在神昉大师脚边猛磕响头。

    神昉大师扶他起身,说道:“施主不必多礼。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阿弥陀佛。”

    众人见此,没有一个人会感觉到恶心或是尴尬,而是无不感怀神昉大师的高尚德行。

    殿内所有信徒皆道:

    “阿弥陀佛。”

    神昉大师不再多说,缓缓往内堂走去,座下弟子拦住追随的众人,说道:“各位施主,住持即将准备动身前往无量阁举行浴佛大典,典礼将在寅时开始,欢迎各位施主前去观礼。”

    弟子刚说完,大半数人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往殿外涌,现在离典礼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洛水边上可能已经围的都是人了,走的再晚些,怕是更占不到好位置。

    逆着人流,十六郎几人紧忙跟着往后堂走,弟子见到契苾何力没有拦着,反倒告知:“师父正要去寮房换袈裟,您要是快些的话,应该能遇见。”

    几人便改走路为小跑,正好在法堂外截住了神昉大师,刚才远处看的不真切,如今对面相见,才看清神昉大师生的浓眉圆眼,下巴方正,特别是耳垂很长,搭耸到肩膀,生来就是一副佛像。

    契苾何力指着十六郎道:“神昉,我知你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李石柳,他说有个百济探子偷偷潜入了修善坊,你寺僧众信徒众多,若是看到了,请务必知会。”

    神昉大师点首,可念及时间实在有些紧,不能亲力亲为,只好又招呼过来一个弟子,说道:“自当如此,李少卿,你可命人绘制嫌犯样貌,交予圆坨,若我寺僧众见到此人,必定协助贵司拿下贼人。”

    十六郎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浴佛典礼在即,恕贫僧不能奉陪,有什么其他的事,交待给圆坨,也是一样的。”

    神昉刚想走,十六郎又急忙把他拦下,问道:“大师,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神昉只得又回头,听他问道:“请问大师,加耶特利一词,是否是佛家用语?”

    神昉听闻,思索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指向法堂内几个盘坐蒲团的小僧人,反问道:“李施主,你可知何为佛打七?”

    佛打七?

    十六郎想了想:“在下是个俗人,这种修行佛事,我只略知一二,还请烦大师指正。所谓佛打七,就是设立道场,以七日为一个周期进行修行,以清净之念替代心中千百万个妄念,以四大假合之身修正清净自在的法身。”

    神昉:“不错。佛舍利,若有善男子、善女子,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心若颠倒,无法排除杂念,则再循环罔替,再净心七日,直到孽障根除。但施主可知道,为什么这修行是七日,不是八日,或是九日?”

    十六郎被问住了:“这在下不知,还烦请大师赐教。”

    “七这个数字,在佛家意义非凡,佛陀释迦摩尼在蓝毗尼花园由其母右肋而生,向东行走六步,步步生莲,谓之六道,而行第七步,则是悟道,谓之圆满。佛有七戒,贪嗔痴恨爱恶欲,又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还有七种不净、法华七喻、七级浮屠等等,皆以七为度量。

    所以七此数,包含万千世界的开端、发展和消亡,生万种法。但其实,早在佛陀诞生之前,古天竺人就已经探究了七的奥秘。”

    “早,不知是有多早?”十六郎问道。

    “早如我华夏盘古、女娲之说。《犁俱吠陀》中记载,古天竺有位太阳神,名曰苏利耶,是由梵天体内降生,他最喜驾车巡游,他驱使七匹无翼天马。每日从东方出发,从西方结束,便有了太阳的东升西落,由此支撑天地万物繁荣兴衰,给世间带来了火种。所以他的七匹天马便是周而复始的七日,而马车的24个轮子就是一年24次月圆月缺。”

    “而他的第一匹天马,便是七日的第一日,他的梵语名字,便是你口中的,加耶特利。”

    加耶特利竟然是时间?!十六郎紧忙追问:“那到底那一日,才算是加耶特利?”

    神昉答道:“每七日的第一日。虽然我们大唐不以此计量日期,但是按照古天竺日历,第一日是周而复始,循环罔替的。”

    这一下给十六郎说糊涂了,只好再问:“那最近一日加耶特利是哪一天?”

    神昉一时没想起来,伸出手指数了数,答道:

    “巧了,今日便是新的七日轮回,今日,就是加耶特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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