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山倾地落
东部战线戊字号军营外，一串泥泞的脚印蔓延向了一侧山峰之上，在其上一座小小的土房子还在冒着袅袅炊烟。
一道人影站在屋中的火炉旁，他剑眉星眸，头发不长，乌黑但没有光泽，此时乱糟糟的甚至还显得有些油腻，就着炉火橘红色的光芒看去，男人的相貌竟与琼星有几分神似。
一身湿透的卫衣和运动裤紧贴在他的身上，显出了他略显瘦削的身躯，他的裤子上溅满了泥浆，在火焰的蒸烤下结成了土壳，几乎已经看不出裤子原本的颜色。
男人面前的火焰上正支着一只瓦罐，其中咕嘟作响，其上蒸汽袅袅。
一只在炉火的映照下仍然显得苍白的手掀开了瓦罐的盖子，蒸汽缭绕中，无数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正在沸水中沉浮。
男人拿起放在一旁的木勺在乳白色的汤液中一搅，原先由琼星鲜血凝成的紫晶赫然浮现在水面上，那晶体赫然已经小了一圈。
小屋另一侧昏暗的墙边支着一张泥土搭成的小床，一单人影躺在其上，赫然正是先前落入深洞中的琼星，此时她神态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屋外，无数泥土捏成的人偶与巨兽跪俯在泥泞的地上，漫天大雨击打在他们身上，冲开一个又一个的小坑，无数泥土涌入他们身躯，一边崩坏一边修复。
原先营地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不生长任何草木的山峦，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从中间开始塌陷下去……
底下不知多少米的深处，无数碎石夹杂在向下席卷的狂风中，向着晨明等人的方向袭来。
晨明感觉自己心脏跳的分外的快。
风还有风，四周的土像没有任何坍塌的迹象，那只能证明有一部分空气通过上方流通到了外界。
那不是实土，向上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晨明探出头来，向着上方望去，他想要看看还有多久，那些土将会落到他们这个位置来，而他又该用什么来保持呼吸。
他在寻找原先城墙上那些银白色小球，用它们一定可以制造出来一个罩子，来封闭一些足够呼吸的空气与创造能使他们容身的空间。
不出所料，那些碎石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先前营地的城墙上。
此时，城墙已经开始坍塌瓦解，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夹杂在碎石雨中落下。
就着微光，晨明勉强看到紫色巨树的树冠已经很接近这坑洞的底部，而在坑底的土壤上数枚银白色小球正躺在那里，散发着光亮。
无数形状各异的石头在空中急速落下，爆发出一阵阵尖锐的风声。
晨明咽了口唾沫，抓住靠近自己的树枝，一点点的向下爬去。
离开了最大的那只枝干的遮蔽，无数的碎石开始积攒在晨明的身上。
虽然由于其他无数细小的分支的阻拦，没有太过巨大的石头砸落，但是无数鹌鹑蛋大小的石头仍然划过了晨明的身躯，
在他的手臂上、大腿上以及所有裸露在外的部位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血槽。
最下方的树枝距离地面还有三四米的距离，晨明用双手拉住最后一根树枝，将身体吊在了空中，他犹豫要不要跳下去。
那根树枝缓缓歪斜，最终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晨明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猛然向下坠去。
幸运的是，下方的土壤很松软，晨明落在地上也没有感到太重的冲击；
只是在摔落在地时，他的右手手肘磕到了一块石头上导致他现在感觉整个右手都麻了起来，使不上劲。
晨明奋力地挣扎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个银白色小球；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借着紫色巨树树冠的遮盖，晨明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小球旁。
只是在行走过程中，头顶上的噼啪声越来越响。
晨明终于抱起了银白色小球，他双手用力一压，那颗小球就瞬间变成了一块银白色金属板，上面还贴心的带了一个把手。
那银白色金属板同样在微微发光，却也在反射着上方紫色巨树的微光。
晨明透过银白色金属板上的倒影，看见了自己的脸，也看见了自己头顶上方呼啸而来的一块黑影。
砰的一声脆响，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碎石直直地砸在了晨明的头顶。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直直流淌在那银白色金色板上，将其染成猩红色的一片。
晨明的第一个感受并不是疼，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脚下的地仿佛向着两边翻转起来了一样。
根本站不稳，他头一歪就朝着下方土壤栽去。
银白色金属板也从他的手中掉落了出去，被随后而来的碎石砸得坑坑洼洼。
晨明没有晕，但他同样意识模糊了起来，他看着上方，出现了多个的紫色巨树，脑袋感觉懵懵的，头也痛的厉害。
风停下来了，但是无数细小的沙石开始向下坠落，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在树杈间滴落成线。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阴差阳错的被活埋，这真是很可笑的死法，所以奇迹该出现了。
晨明这样想。
于是一朵带着紫色妖异边纹的白色花朵，在这个即将崩塌的地下世界中绽放开来，短暂的驱散了幽暗；
但也照亮了上方压盖下来的无数土石。
在白色光芒照耀下，晨明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此时想要回到原先的地方，已然不可能了，但好在光芒已照射到原先那片区域，短暂沉寂后，一道青色的光影疾掠而出，快速向着晨明这个方向冲来。
那赫然就是一只手提着龙雪枫的青衣修士，此时他除了衣服上与身体上仍然沾有少部分血迹以外，看起来已无大恙。
龙雪枫的身上也已经看不出明显的外伤，只是却还没有醒。
青衣修士飞掠来到晨明面前，急刹时一股气浪，从他的身周喷涌而出，短暂的阻住了上方落下来的土石。
他淡淡的看了晨明一眼，微微颔首，什么都没有说，随即一把提起晨明的后衣领，带着他向着上方紫色巨树中央掠去。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个淡青色的光团在紫色巨树中央树干前缓缓浮现，一阵扭曲变形后，变成了一把青翠的长剑。
修士一把扔下龙雪枫，左手提起那把长剑，身体向后仰去，似在蓄势。
待到修士腰身向后弯曲约有30度时，他猛然一剑刺出。
晨明只觉得那一剑，如江河奔涌般气势雄浑，也如蛮牛凿阵般一往无前。
没有太过巨大的声响，或者说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沙石向下奔涌的轰隆声中，一个树洞就在晨明面前豁然出现。
洞口狭小只能允许一个人蹲伏着进去，里面空间也不算太大，
借着树干闪散发出来的幽幽紫色微光，晨明看到其中的宽高与洞口相似，但却极为深，大约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依次躺下。
修士飞起一脚，将龙雪枫踹进了洞中，转头对晨明说：
“此番光景毕竟是人力所为，纵声势浩大，也不可能完全淹没得了琼星凝造的这棵巨树；
我这人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非分明我还是分得清的。
阁下救了我一命，接下来就由我抵挡住冲击挡住洞口，待到沙土完全落下你等自行离去便是。”
说罢，他撕下已经有些破烂的衣袖在风中一抖，那布条立马崩成一条直线
“这破布虽然做不到吹毛断发，但用于挖掘砂石倒还是绰绰有余。”
修士将那根布条递给了晨明，然后他按着头将晨明推进了那洞中，自己抱着头用后背挡住了洞口。
下一刻，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四周的树干想传来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晨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树干要是破了，只怕被碾成肉泥都是抬举他了。
更要命的是，堵在洞口的修士猛然一口血喷出，浑身骨骼爆豆似的响个不停，用来固定身躯的血肉纷纷撕裂整个人，向着洞中压了进来。
一块尖锐的石头刺破了他的腹腔，从他的身前显露出来，石头尖端是锋锐的片状，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般。
尽管晨明眉心处仍然悬浮着那朵白色小花，洁白的光晕在如水波般涤荡而出，疯狂地修复着修士身上的伤势，
但可惜没有办法排挤出刺入他身体中的那块尖锐石头，无数次修复与崩坏间，痛苦让修士惨嚎出声。
虽然四周树木仍然坚韧，没有丝毫要断裂开的迹象，但是修士被巨力推动着，已经来到了洞穴的中央。
他双目暴突，已经叫不出声来了，鲜血大口大口的从他口中涌出。
那块石头在身后剧烈挤压下，一点一点的从修士的腹腔中刺了出来。
修士气息奄奄，并且在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鲜血溅了晨明一脸，他回头看了看洞穴深处仍然在昏迷着的龙雪枫，又扭过头来看了看面前身躯几乎被一块石头一分为二的修士。
他额头上的那朵白色小花似是被鲜血浸染了一样，一圈猩红的荆棘绕着花朵的茎蔓缓缓生长了开来。
晨明用右手轻轻按住修士身前刺出的那块石头，没见怎么用力，但那石头已化作飞灰，从身后飘飞了出去。
同时，原先作用在修士身上的那股巨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修士的身体一松，直直向前栽去。
他浑身的肌肉还在因为疼痛而缓缓抽搐，只是原先身体上那些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恐怖伤势竟已然恢复如初。
小小的树洞空间内，前面晨明就像一只血色的幽灵一般，与修士身影一闪而过，出现在修士的背后洞穴的洞口。
原本神色萎靡的修士猛然扭过头来，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的说道：
“明明不是很强，但为什么……这股气息……难道说……”
他的喃喃自语淹没在沙土撞击了轰鸣声中，晨明没有听清，但一直躺在那里的龙雪枫却悄咪咪的睁开了一条眼缝。
营地外头山峰上的小屋内，在男子的搀扶下，琼星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汤。
一股强横的压力凭空形成，导致一股空气巨浪直接将土屋冲散成了漫天沙尘。
奇怪的是，所有的气浪都离奇地绕开了男子的身周，就连他的衣角也没有波动一下。
琼星的眼眸中重新有了光彩，他望向男子，甜甜的说了一声：
“哥！”
男子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摸了摸琼星的头，一头巨大的类似于西方巨龙的巨兽从两人脚下的土地中拔身而起，将男子与琼星顶在了头上，向着西方不夜城的方向行去。
在他们的身后，跟随着无数的泥土制成的人偶与兽偶。
更远的地方，一座完全由泥土构成的山峰轰然完全塌陷。
遥远的天边，三道黑烟直冲上天空，而那正是东部战线其余几座军营的位置。
最后的大崩塌开始了。
晨明如此预感。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声响袭来，从树顶开始，巨树的枝干，一寸寸的碎裂成木屑混杂在那向下涌流的沙土中一同落去。
转眼间，碎裂已经迫及晨明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道血色魔纹眨眼间在晨明的面上蔓延开来，无数道血色的通路交织，所有坠落向这个方向的土石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闪身晨明就立在了已然倾斜到水平角度的紫色树干上方，他的脚下就是先前树洞的位置，原先这里泥土已然消融，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穴，上方无数的泥土向下压来。
晨明在自己额头上一抹，那个白色小花就赫然出现在手中，轻轻一扬，花朵就飘转到了洞口，将洞穴牢牢封住。
随即，无数猩红色荆棘在他脚下生长开来，泥土靠近这片荆棘一米左右的位置就会离奇消失。
但晨明明显也不轻松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
他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中，但是晨明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株庞大的紫色巨树在倾斜到水平之后，全部的重量都依赖着根部扎根在那片垂直的土壁。
现在崩裂造成的巨大冲击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须断裂的声音淹没在沙土向下而来的轰隆声中；
终于，咔嚓一声巨响后，整株巨树向下歪斜，狠狠的砸到了下方的地面上，从四周涌来的沙土，瞬间淹没了半个树干。
晨明一个立身不稳，也跟着向下坠去，最终狠狠的砸在了树干上，他感觉体内一片火辣辣的疼，一股铁锈般的液体涌上他的喉头，他没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无数的血色荆棘当即消散，头顶上不知多少吨的泥土向下砸来，四周如同山倾般的沙石正向这边涌来。
晨明一咬舌头，剧烈疼痛令他精神一振，也从刚刚衰落造成的眩晕感中恢复了过来。
他立掌成刀，一刀就劈在了脚下树木洞穴的两侧，随即一只手向下狠狠一抓，那只手深深抓紧了那树干中。
穴口处传来敲击，修士也想要出来，但晨明仅是怒吼了一声
“滚！”
就一手向上撑去，另一只手向上猛然一拉，无穷血浪从他脚下涌出，支撑着他的身体，他便就拉着那巨大的树干向上冲去。
无数紫色荆棘汇聚成钻头的模样，前面一手顶着那荆棘，一手拉着树干，无数泥土在他面前消融，但更多的泥土奔涌而来，仿佛无穷无尽。
晨明没有办法，他只能拼尽全力向上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向上了多远，剥离下来的一节树干上的紫色微光缓缓暗淡，在一片黑暗中，只有晨明面前的血色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最终还是没有冲出地表，晨明身体前面的手就已经有了触摸到了泥土的感觉，他身前的所有血色荆棘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极限了，晨明勉强维持住血浪，让他停在空中，他一把拉过身后的树干，将洞穴对准了自己。
没有进去，晨明透过白色花朵的缝隙看见了修士不解的面庞。
随即在那渐渐明亮起来的莹白色的微光中，晨明将手缓缓的覆盖在那的白色花朵上。
刹那间，化作光芒大放，随即碎裂开来，巨大的爆炸力道将晨明一下子从血浪上轰击下来，整个人深深嵌住了一侧的土壁中。
而也将树干向上轰去，轰隆一声，什么也没有遮挡住这道响声，树干冲出了地表，刹那间晨明的眼前光芒大放。
原来就还剩这么点路了。
下一刻，无数泥土弥补上了那道缝隙，那滔天的血浪也消散无影。
血浪的下方已经成了一片压实了的土地，但也有无数的泥土想着晨明刚刚容身的空隙这边涌来。
世界同归于一片黑暗，晨明感到很累，他闭上了眼睛，昏死了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拨开了晨明头顶的土壤，将他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