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跟传闻中一样
芜幽国的最南端,两国交界之处,本应是最不太平的地段,眼下却是一片平和,百姓也都安居乐业,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镇守滇南的大将军,苏百里。
当年,苏百里凭一己之力将滇南这片穷困偏远的土地变为富庶繁华之地,击退敌军,安抚百姓,努力经营半生之后才恍然,时光如梭,年岁渐长,家室未立。
如今已至天命之年,膝下仅有一女,年仅十三,其母早逝,因此珍爱非常。
“要说此女,也是个怪胎。”说书的人劈里啪啦地说了半天,赶紧喝了一口茶,底下听的人都伸长了脑袋催促着。
“苏大将军的女儿生来便天赋异禀,三岁识字,五岁写诗,七八岁时已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说书人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底下的人听着连连赞叹。
“若是仅如此,那不过就是个奇女子,可她怪就怪在十岁那年突然闭门不见外人,这三年除了将军本人以及贴身侍奉的丫鬟们,她就再也没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有传闻说她一定是毁了容,又或者是生了怪病。真是可惜了。”说书人哀叹地又抿了口茶,随即双眼又亮了起来。
“不过,这次将军被封侯,据说是皇子亲临,将军府必定会大摆筵席,招待这些达官显贵,不知苏大将军的女儿会不会见客,看官们,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晓!”说书人拍了惊堂木,一众看官意犹未尽。
“三哥,你说这次我们会见到她吗?”少年问向对面冷峻的男人。
那男子目光深邃,淡淡道,“我想会的。”
苏言蹊歪在贵妃椅上,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时不时翻着书页,午后的阳光灼热,她在靠湖边的凉亭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面前是摆满各色吃食的精致茶几,身后有两个正在打瞌睡的丫鬟,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院子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偶尔的鸟鸣,以及翻书的声音。
苏言蹊从书中抬起头来,眼睛淡漠地看向远方,眉间隐隐看到有些折痕,不一会儿远方传来一阵嘈杂,吵醒了身后的两个丫鬟。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其中一个丫鬟厉声对那两个靠近凉亭的小丫鬟说道。
“奴婢叫小翠,是吴妈妈让我们来给小姐量衣服尺寸的。”叫小翠的小丫鬟胆子大些,说明了来意。
“吴妈妈怎么回事,不知道小姐不喜欢被人打扰吗,量尺寸的事情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怎么派你们两人进来?”还是那个厉害的丫头回复道。
“你们就过来量吧。”清冷的声音穿过炙热的空气让小翠不禁一抖,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而又冷漠的眼睛,她赶紧移开目光。
“算了,还是让我来吧。”见小翠战战兢兢的样子,苏言蹊的丫头接到工具,替她量尺寸。
不知过了多久,小翠和她的同伴晕晕乎乎地出了院子,只模糊记得那丫头口中说的尺寸。
“你怎么连看她都不敢?”小翠的同伴问道。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你还说我,你敢看吗?”
“我看了一下,小姐真的好漂亮。”
“我只记得那双眼睛。”小翠回想起那眼神,不禁又打了一个寒战,“漂亮是漂亮,可我不敢看。”
苏言蹊在两人离开后又歪回了贵妃椅,对身后那个厉害的丫头说道,“夏儿,替我准备衣服,我要出去一趟。”
随后她又跟另一个丫头说,“冬儿,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整理好,我晚上回来看。”
高耸林立的石头,错落有致地占据着滇南的一小块儿地方,苏言蹊脚步轻快地走向石林深处,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脚步轻点一跃而上。
苏言蹊在石头上方快速跳跃着,随后纵身一跳,消失在石峰之间。
“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赤脚老儿坐在石凳上,笑眯眯地说道。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言蹊对他的出现有点惊讶,但也只是眼中闪过一下便消失不见。
“刚刚。”石树乙将一只脚放在石凳上,从兜里拿出一个物件递给苏言蹊。
苏言蹊这才眼中有了一些热情,她伸手拿过盒子,打开一看,洁白的花瓣包裹着黑灰色的花蕊,花身周围散发着冰冷的气质,绽开的样子像是一个骄傲的公主。
“天山雪莲?”苏言蹊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错。”小老儿笑着摸了摸胡须,“天山雪莲生长于天山的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那里气候奇寒、终年积雪不化,一般植物根本无法生存,而雪莲却能在其中傲霜斗雪、顽强生长。”
“我在书中看过,如今亲眼看到才觉得神奇。”苏言蹊想要伸手触碰雪莲,不想雪莲突然枯萎,只留下干枯的躯体。
“以老夫的功力,也只能勉强让你能看它一会儿。”雪莲在高温之下难以保存,若非石树乙功力深厚,恐怕连这一会儿都难以见到。
“这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生前再怎么华丽绚烂,死后还不是要归于泥土,实在无趣。”苏言蹊重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意兴阑珊地说道。
石树乙看着爱徒冷静疏离的模样,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景。
“你们是什么人?”小小年纪的她面对两个刺客竟能面不改色。
“杀你的人。”刺客快速冲向她。
她转身进入石林,在石洞间穿梭,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就在身后,反而像是在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中找到了乐趣。
最后,她被两人逼近死角,嘴角竟带着一丝微笑,双眼看向二人。
“活在世间也着实没劲,倒不如死了痛快!”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两人面前,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二人迟疑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一会儿,石树乙解决了他们,救下了苏言蹊。
思绪飘回眼前,苏言蹊身量已经较初见时增长不少,模样也越发标致,而骨子里散发的清冷厌世的气质丝毫不减,反而更深了。
三年来,他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初时她还有些兴趣,但将所有融会贯通之后,便又觉得不过如此,而丧失兴趣。
石树乙想到此,不禁开口道,“蹊儿,为师知道你的心智高于常人,你刚刚所说不错,世间万物大抵如此,但又远不止如此,你天资聪颖,会慢慢发现的。”
苏言蹊闻言微笑回应,但眉眼中尽是不认同。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也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体验这世间的奇趣所在。只是有一言,为师要叮嘱,物极必反,大厦将倾。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了。”
苏言蹊脑中思忖着石树乙临走前说的话,莫非指的是父亲被封侯之事?
自古以来,帝王多疑,真是没什么新鲜的。
她将头没入温泉水中,任水包裹着她的全身,不再去想这些波云诡谲的时事。
大概没有料到会有人找到这里,所以当她抬头正对上一双明亮柔和的眼睛时,心里闪过一丝惊奇。
而当她看着对方眼中逐渐出现惊愕转而又有些羞怯时,她反倒多了一些兴致。
少年白净的面孔因为害羞变得有些红润,他赶紧别过头,说话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的紧张,但从其儒雅的谈吐中也可看出此人并非是一般的文弱书生。
“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多有打扰。”
苏言蹊见此人的背影修长且挺拔,身着淡蓝色长袍,气质雍容华贵,想必非富即贵。
她从水中出来,三两下穿上自己的衣服,见那人听到声音耳朵红了起来,更觉有趣。
刚想凑近些好好看看此人,谁知不远处传来紧凑的脚步声,她脚尖一点,便离开了。
几日后,苏白里因战功卓著,护边有功,受封为滇南王。
皇上为表示对他的重视和信任,此次封侯不但派了专门的御史,连三皇子和八皇子也前来祝贺,更有同是镇守边疆出身的白松林将军一同前来。
地处芜幽国的最南端,天子重臣都远在天边,达官显贵也遥不可及,此番迎来数位权贵,将军府上下一早就整顿修葺,待宴请宾客之时,府里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姐,你今天也不打算出席吗?”夏儿一向心直口快,听说有不少从北方来的客人,她有些好奇。
苏言蹊用手拄着下巴,眼睛瞥向门外,似乎能看到院子外面的热闹景象,想了一会儿,对身旁正在倒茶的丫鬟说道,“春儿,你替我去参加宴会吧。”
宴会上,美丽的舞姬伴随着音乐摆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耳目一新,突然音乐一换,众舞姬都纷纷退场,一个身穿深红色长裙,脸带面纱的少女出现在场上,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轻风带起红色的衣袂飘飞,流光飞舞,身轻如燕。
她将异域风情发挥到了极致,像极了盛开的玫瑰花。
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在场的人都想象着面纱下的脸庞一定是倾城倾国之颜。
一曲舞毕,她缓缓走向滇南王,深深地鞠了躬,并坐在滇南王下首的位置,此番举动大家才恍然,原来这就是传闻中从不露面的滇南王的爱女,苏言蹊。
景行凑到景尧身旁,悄悄说道,“三哥,好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啊!只是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不同于景行的温和,年长一些的景尧出于多年来的自律,很少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看上去总是严肃冷峻,他看了一眼坐在滇南王旁边的少女,也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一个小丫鬟跳入了他的视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一眼便能认出她与一般丫鬟不同。
果然,当她给滇南王斟酒的时候,滇南王那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暴露了她的身份。
苏言蹊对于这种场合多少是有些兴趣的,但兴趣不在于坐在位置上任人观察和打量,所以她让春儿扮作她的模样跳了一支舞,然后坐在她本该坐的位置,这样就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扮成丫鬟的模样出现在这宴会上。
她笑嘻嘻地给父亲斟酒,他吃惊又无奈的表情总是让她感觉很有趣。
只是刚斟完酒,她便感受到了景尧的目光,匆匆一瞥,便知道他认出了自己,有意思,她朝他露出了笑容。
这一笑倒让景尧晃了神,没想到这丫头不但没有被看穿的局促,反而将了自己一军,仿佛在说,没错,是我,又怎样。
苏言蹊对景尧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在意,她之后站在父亲的身后,眼睛慢慢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根据冬儿提供的资料,她虽没有见过在场的多数人,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白松林,与父亲一样,原本是镇守江南的大将军,因为妹妹嫁给了皇上,他渐渐放下军中事务,将势力转向京城,眼下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苏言蹊见他如今身形已经不具备行军打仗的能力了,却和父亲谈论着曾经的治兵之道,觉得实在可笑。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可爱艳丽的少女,年岁与她一般,一袭豆色如水仙云缎裙绣有豆雁,盈盈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眉眼弯弯正冲着对面的人笑。
见惯了滇南的少女,她的样貌倒让苏言蹊有些赞叹,虽然已经看不出白松林当年的英姿,可他的女儿白梓涵还是比较养眼的。
而她眼下的神情更是有趣,书上说,只有看意中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与语还休的神色。
苏言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精致柔和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一对好看的杏眼疏离而沉静,周身都散发着让人舒服的气场,是他。
苏言蹊嘴角不禁扬起,与那个羞怯的少年不同,此刻坐在这儿的景行优雅端坐,既没有令人避之不及的锋芒,又没有平易近人的随和,一切刚好与他皇子的身份十分相配。
想到白梓涵看他的眼神,苏言蹊又是一笑,这可真有意思。
她的一笑又引起了景尧的关注,而苏言蹊也感受到了对方投来的目光,她收回笑容,用她那深邃又冷漠的眼睛看向景尧。
英俊帅气的面庞,同样精致的面部线条,却看上去更加冷峻,双眼锐利地审视着周围,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配上他一身华丽锦袍,让同为皇子的他看上去更具侵略性。
三皇子的母亲就是白松林的妹妹,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皇位争夺战的强者,而他旁边的八皇子,单从气场上就弱几分,即使母亲受宠,也不见得有半分优势,主要是本人也并无此想法,想必这也是他们二人能一同前来的缘故。
苏言蹊又看了看景行,见他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滇南的美酒,心中不免感叹,主要还是他本人傻吧。
又看了一会儿,苏言蹊觉得没啥意思,就从宴会上悄悄撤出来了,正如她悄悄地混进去。
回到院中,见冬儿正在喂鱼,一时兴起便接过鱼食来亲自喂。
“本王不知道,郡主不但喜欢扮丫鬟,还喜欢喂鱼。”景尧慢慢靠近苏言蹊,笑着说道。
“你现在知道了。”苏言蹊将部分鱼食递给景尧,“三皇子是专门出来寻我吗?”
“是,也不是。”景尧依旧笑道。
苏言蹊将鱼食撒向远处,聚在跟前的鱼群仍张着嘴互相抢夺着虚无的鱼食,远处的几条鱼坐享一大堆鱼食,“好玩吗?大家总是对美好的事情趋之若鹜,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反倒是离得远的有幸得到最好的。”
景尧听完嘴角微挑,“郡主似乎意有所指。”
苏言蹊仍是将鱼食撒向远处,“你多虑了,我每次喂鱼的时候都感叹这个。”
“你很聪明。”景尧看了她一眼,也撒了一把鱼食到远方。“跟传闻中一样。”
苏言蹊看向景尧,嘴角含笑,“彼此彼此。”
景尧最后一次将鱼食撒在了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着大嘴跳跃着的鱼群,“鱼群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这里喂它们,强者最终总会脱颖而出,得到自己想要的,而那些在远方的,不过是些无能的弱者,只能乞求像郡主这样好心的主人眷顾它们。”
苏言蹊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景尧离开的地方。
争权夺利,伤人伤己。
她将最后一点食物奋力地撒向远处,没想到力气太大,连带着将手腕上的金镯子一并甩出去,掉入水中。
苏言蹊望着水面停顿了半天,随后二话没说跳入水中。
只听耳边传来,“姑娘!”
旁边的水花溅起,有一双手从自己的腋下穿过,将自己提起来。
苏言蹊被人强制拎起来,不耐烦地抬头望去。
“是你?”景行认出她是当日温泉里的少女,不想在这里碰到她,也有些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