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结 江南好风景
很遗憾,周帝见机不对连夜南下逃亡,私库被他带走了七七八八,高长念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些不被周帝看重的杂书,又重又难搬,还没什么用,就那么七零八落的被丢弃了。
她爹好不容易开口要她做点事,事情还被她办成这样,如今的威武将军觉得挺没面儿的,只能让人将里头的书全部整理好,一并打包送去保山伯府先收着,顺带亲自给她爹写信告知原委。
如果她爹坚持,她也可以考虑带兵追去南边,把周帝的私库给她爹抢回来。
这封信几乎是和周帝的使臣前后脚到大都的,秋东看了信心情挺不错,周帝私库里的藏书,对如今的大魏而言,比多少金银财宝都珍贵。
但转头见到使臣中形销骨立的冯少元,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这倒霉孩子,被塞进向大魏求和的使团,可见在官场上没少被人排挤,本身就不是通过科举入仕,难免被人非议一句靠着裙带关系才有了前途,结果这前途如今瞧着也是一片晦暗。
冯少元见了秋东,眼里那“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的震惊和释然,秋东瞧的一清一楚。
“坐。”秋东指了对面位置,“听闻你要见我,可是有事?”
冯少元安静落座,亭子四周宫人早已悄悄退下,茶壶氤氲的热气,让他眼眶发酸,双手在袖中紧了又紧,面对这个昔日对他照顾良多的长辈,半晌嗓子干哑道:
“前段时间长念妹妹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画像传回京城,陛下叫人调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您也猜到了,调查的消息说魏国这边突然多了一个英亲王,年龄乃至于出现的时机,甚至一头白发和带着两孩子,都与您对上了。
偏您在这边深居简出,朝中虽多有怀疑,却并不能确认。陛下听闻早年咱们两家多有往来,特意叫臣前来,一为确认消息真假,一为盼着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在魏帝跟前说项一一。”
秋东执起茶壶,缓缓为这倒霉孩子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大厦将倾,非个人能左右,周帝并非明君,这点你心里有数,今后有何打算?”
茶杯滚烫,冯少元握在掌心,却如何也暖不热冰凉的心,他艰涩的问:
“之前您与我家结亲,是真心的吗?”
“我也不瞒你,你自来心性坚韧,又与长安要好,与你家结亲亦是自然而然之事,虽然我更欣赏少鱼那样的姑娘,但少平也无不可。
我的为人你清楚,即便我有朝一日要回归魏国,也会妥善安置好你们一家。”
这点从秋东离开京城,却很好的安置了整个保山伯府的下人,甚至与他有过接触之人,一个都不曾被定罪就能看出,他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冯少元起身,后退两步,深深的弯下腰,一揖到底:
“英亲王,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你我各为其主,就此别过。”
秋东在凉亭里发呆,猴孩子们谁都不敢往跟前凑,老管家进来默默收拾茶具,秋东忽然道:
“周帝真是好运道,事到如今,还有少元那样的好臣子。”
老管家招手,让人送来一碟糕点,语气轻忽:
“少元公子是好孩子,为人赤忱,恐不会被周帝重用,怕是一腔热忱终被辜负。”
况且少元公子一手养大两个妹妹,说是兄长,其实又当爹又当娘,如今那两人都在周帝的太子东宫,少元公子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
道理秋东都懂,就是有些可惜。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悲春伤秋了,自古以来中原多富庶,大魏的士兵攻入中原京城,想要治理诺大的国家,政治中心就不能偏安一隅。
入主中原是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在离开京城一年后,秋东又随着他大伯的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拉玛山,穿过山雪关,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带着山雪关常年不化的风雪,带着魏人无往不利的骑兵,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这个他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
此时的京城,较之一年前萧条许多,百姓家家闭门不出,街上还残留着战火硝烟的痕迹,昔日的高门大户门庭紧闭,主人早已随着周帝南下逃亡。
守着他们的小朝廷,继续醉生梦死。
秋东出了皇宫,穿过朱雀大街,行至昔日的保山伯府前,此时的保山伯府牌匾,早已被机灵的官员换上了“英亲王”三个朱红大字,老管家板着脸在门口训斥门房,一切好似都没变,又好似都变了。
老管家见了秋东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小跑着迎过来:
“哎哟我的王爷啊,前儿陛下才吩咐,这京中的周朝残余势力等着伺机而动呢,您怎的一个人都不带就敢出宫啊?”
秋东摆手,驻足仰头,瞧着英亲王的牌匾。
管家乐呵呵的解释:
“是老王爷叫人换的,他老人家的福康王府就在隔壁,与咱家隔着一堵墙,还有咱家郡主的将军府,就在咱家对面儿呢,提脚就能到,就差改日叫礼部换上牌匾了。”
这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老爷子心里有数着呢,这点小事不用秋东操心。
“南边儿交接完毕,他们也该回来了,你亲自带人,给他们把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这边他们住习惯了。”
把周帝赶去南边儿,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双方握手言好,都需要仔细斟酌商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已经到了论功行赏,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
老王爷和两孩子说什么都得回来一趟。
事实上他皇帝大伯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大气。
对战亡将士的抚恤,给其家人的优待,仅这一条就让人无话可说。
长念如愿以偿成了威武大将军,享一品待遇,是大魏现存的唯一一位女将军,意义非常。
长安则被皇帝塞进户部,暂领户部郎中令一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户部侍郎今年都五十六了,再撑几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这个位置就是专门为英亲王世子高长安留着的。
至于秋东,他的过去在很多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在周朝四十年都做了什么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更有人猜测,英亲王手里,至今掌握着皇家密探组织,深得宫里两尊大佛的信任,是个轻易招惹不得的人物。
关于他的过去,真真假假,在各方流传,认真算起来,编成几十册话本子不在话下,有些直接将他描写成一口一个小孩子,长了五个头,七只胳膊,青面獠牙从不刷牙的怪物,离谱到秋东这个当事人看了都要大呼好家伙的程度。
这种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比他推拒了皇帝的赏赐,只要了太学祭酒的官职。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胳膊底下夹本书,溜溜达达就给学生上课去了。
只不过这回在太学读书的学生,不再是周朝那些官宦子弟,而是一张张魏国的新鲜面孔,学生们大多是皇亲国戚和官宦子弟,一个个不管在外头如何,到了秋东这个祭酒跟前乖的跟小兔子似的。
究其原因,还不是被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离谱谣言给吓住了。
有些学生看秋东的眼神,就好像看随时会撕破衣服变身的大怪兽,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在太学,只要大喊一声“祭酒来了”,效果比喊“陛下驾到”还要好一百倍。
瞧的秋东乐不可支,日子每天都充满了新鲜感。
逗逗学生,叫人给在户部忙的团团转的儿子送饭菜,给在军营招募女兵的闺女搜寻良马打造武器,还有空叫人在亲王府重新开荒种地。
去年冬季的暖棚土豆挺成功,今年还能赶上春季播种,真是什么都不耽误。
老王爷回京述职,见儿子整日这般悠闲,忽然便产生了同人不同命的感慨,他在前线累死累活打仗,急匆匆回京一趟,和兄长密谋了点儿不能叫人知道的事情,还得去南边儿继续主持大局。
忙的跟狗似的。
心气不是很平的拎了两坛烧刀子,去跟儿子谈心:
“咱们魏地的儿郎没那么多叽叽歪歪的小心思,感情都在酒里了,来,走一个!”
秋东浅浅的反驳了一句:
“魏地儿郎是长相粗了些,可不是心思粗,要真粗也拿不到如今这天下,您可别想糊弄我!”
老王爷大怒:“你到底喝不喝?”
秋东就知道这老爷子是单纯想灌他酒,谈心就是个借口:
“行行行,喝喝喝!”
结果两个时辰后,秋东面色如常,背着手溜溜达达趁着月色去看他的宝贝土豆去了,老王爷被人晕晕乎乎扶到床上,嘴里还嘟嘟囔囔:
“不孝子,也不知道让着你爹!”
老管家一把年纪了,操不完的心。忙完老王爷那头,又紧赶慢赶的去瞧主子。
结果倒好,他家王爷瞧着脚步沉稳,眼神清明,与往常一般无一,可大半夜打着灯笼,蹲在田埂边儿上,对着一株土豆苗絮絮叨叨。
什么“给莽汉当儿子,倒了八辈子霉”,“给笨蛋当爹,缺了两辈子德”之类的。
老管家只当自己耳朵聋了,在边儿上守着,除了耳朵被吵的烦,倒也算现世安宁,他还能靠着柱子打个盹儿。
如果现状能维持到天亮的话。
结果感觉才眯了一小会儿,园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下人打着灯笼在后面追,老王爷鞋都没穿,光脚在前头飞奔。
边奔嘴里边喊:
“伯明!伯明我儿!”
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不仅老管家的瞌睡吓跑了,秋东的酒也给吓醒了。
就是魏军攻入京城时,老王爷也没激动成这样啊!
好半晌,父子两在地头的茅草屋里面面相觑,老管家亲自给里头添了火盆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突然情绪失控的父子。
又一个灯花在空气中爆开,老王爷半躺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颓然道:
“我方才梦见我带人攻打丘城,但丘城易守难攻,作战中不慎重伤昏迷,消息传回大都,你祖母急火攻心,当下便不好了,要守国孝。
你大伯与你商议后,暂停对周朝的进攻,你带着安安和念念继续潜伏在周朝,直到想办法拿到丘城布防图,拿到粮草运送路线图,随后你带孩子们去顾家祖籍,想办法死遁,才得以回到大都。
等到周朝皇帝病重,太子登基,我们才展开了再一次进攻。这次我们成功了,可你祖母没看到那一天,你大伯也熬干了一身心血,安安沉默寡言,念念终生未婚,为了这个国,都是为了这个国……”
秋东偏头,瞧见一滴泪从父亲眼角缓缓落下,隐在鬓角不见踪影。
这该是上一世的结局吧。
“不过是个梦。”
是啊,不过是个梦,可这个梦太真了,真到让老王爷觉得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儿子在战场上丢掉的胳膊,孙子残疾的双腿,都太真了。
秋东出去片刻,从老管家手里接过棉被盖在老王爷身上:
“睡吧,我守着您。”
“睡下了?”
“是,睡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就怕这两不省心的,一见面就打起来!”
宫里,老太后身着寝衣,就差念佛了:
“去跟陛下说一声,没事了,叫好好歇着吧。”
当年一儿子死遁一事是瞒着东东的,就怕这孩子心里存了疙瘩,但为了大局隐而不发。今儿老一来了这么一出,还不算太笨。
说开了就好。
虽然英亲王府的事和老太后想的不太一样,但结果是她老人家乐见其成的,第一日一早就叫人送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袍来,还让人带话:
“有空就去宫里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老王爷没这个闲工夫,大手一挥,就把任务推给昨晚还宝贝万分,此时已经弃之如敝履的儿子,好似昨夜的温情都是一场错觉似的。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是错觉,因为老王爷态度坚决的表示:
“本王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还没抱上重孙子将是多大的一场遗憾!所以此次南下之前,一定要给念念和安安定下亲事,不瞧着他们成亲,本王死不瞑目!”
为此,还特意让人把高长安和高长念喊回家,全家四口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
秋东是当爹的,自然要站在孩子那边,对上他爹有杀气的视线,坚定道:
“我们家从您到我,都是选了自己合心意的,孩子们自然也得选他们喜欢的才行。”
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类似于“暂时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不着急,再等等”没说出口,怕他爹动粗。
他真打不过,怪没面子的。
谁知孩子们用“就这?”的眼神瞅他两。
瘦了一圈儿,人也精干了许多的高长安烦恼的捏耳朵:
“祖父,爹啊,朝廷要重新丈量土地,人口造册,整个户部官员连中午吃饭的功夫都是硬挤出来的,年轻人夜里直接睡在户部班房,醒了就上差,洗漱是睡着了任由小吏揉搓,哪儿有空琢磨这些?
娶妻也挺好,能替我在家照顾父亲祖父,打理人情往来,进宫陪太祖母说话,你们看着给我娶吧,反正你们也不会害我!”
秋东:“……”
忽然发现他儿子是个纯纯的事业脑。
高长念比她兄长还干脆,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直言:
“人选孩儿早就瞅好了,陵阳王家的小孙子高讯,爹您是知道的,听说还是您的得意门生呢,就他了,您瞧着帮我选个日子,我回来成亲就行。”
陛下恩准,特许她招募一批女兵,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壮举,一切从头来过,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参考的地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每天都充满了新的挑战,她忙的晕头转向。
家里就差个贤内助帮忙打理了,高讯那小子就很不错。上头兄弟众多,面上一板一眼,内里是个芝麻馅儿的,行事知道变通,关键是真怂啊,她一顿拳头下去,那小子多少心眼儿都白搭。
秋东:“……”
合着我闺女也是个事业脑!
就是闺女选的这人吧,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到了他闺女这份儿上,除了皇子,满天下的男子在身世上都差了她一截,与其这样,不如选个愿意在事业上退一步,支持她的。
“行,爹改日找陵阳王喝一杯去!”
到了高长安这儿,都不用秋东费心,老爷子转眼就有了人选。
“汾阳城县令之女,我魏军攻打汾阳那日,她爹亲自带人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保住了一城百姓,转头却自个儿吊死在县衙大堂内,剩下一家老弱妇孺无以为继,这姑娘带着弟妹在乡下种地为生。
周帝小朝廷骂他是叛国贼,汾阳城百姓却家家都念他的好,爹觉得这个人选就行。”
他们家也自来没有娶高门大户女的惯例,没必要用女方的身份来彰显什么。
有了人选,秋东这个大闲人拎了食盒,特意去户部办差的地方问儿子意见。
他儿子吃的狼吞虎咽,好似三天没吃饭,闻言愣了一下,好半晌吐出一句:
“是她啊?”
听话听音,没不乐意,就是乐意呗。
称得上火速,英亲王府给两孩子成了亲,连宫里陛下和老太后好几次开口叫他们缓一缓,老王爷都没吐口。
等孩子们一成亲,老王爷好似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欢欢喜喜去南边儿主持大局。
秋东这个当爹的,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定时定点来给他请安的晚辈。
一个儿媳妇,一个女婿。
秋东不耐烦,就说:
“该干嘛干嘛去,我这好不容易得闲休息会儿,别来打搅我!”
儿媳妇红着脸不好意思道:
“爹爹,听夫君说,您去年种的暖棚土豆大获成功,产量惊人,儿媳想跟着您学种土豆。”
行吧,知道这东西受陛下重视,将来推广的时候少不得和内宅女眷打交道,提前准备起来,不是个傻的。
要求合理,秋东应了。
女婿赶紧道:
“先生,您知道学生家中兄弟子侄众多,学生成亲,家中也没多少家产给学生分,两进的小宅子都算是最体面的,学生已经搬到娘子的将军府居住了。
学生就想着自己可以受委屈,但将来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受委屈,琢磨着想找点营生做,偏学生愚钝,跟着您学了点农桑的手艺,又在任上有了管理这方面的经验,您觉得学生去司农司怎么样?”
原本是不怎么样的,大战之后,十室九空,田野荒芜,司农司的存在就非常鸡肋,但陛下有意在明年于关中地区推广种植土豆,司农司的地位瞬间就重要起来。
当然更紧要的是这小子知道,有念念在前头顶着,他不能往实权部门折腾,这差事还算清闲,有人顾事业,就得有人顾家,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他们这边日子过得挺好,另一头在太子后宫的冯少平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记忆中明明该是太子登基,风光无限的,可事实上却是连皇帝都被魏人赶到长江以南,苟且偷生。
太子三天两头用非人的手段折磨她,认定她是在报复他没让她当上太子妃,故意误导他。为了让她继续预测接下来的事,软硬兼施,什么手段都用过了。
可冯少平自己知道,得知她被皇帝贬为太子良媛后,确实给过太子几个错误信息报复他,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一桩桩一件件跟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她根本就没办法继续预测。
于是太子将她关在这狭小的院中,不让任何人与她说话,直到她反省知错。对外就说她经不住刺激,行为疯癫,关起来免得伤人。
她不知被关了多久,先是听宫人偷偷议论:
“魏国权势滔天的英亲王就是早前的保山伯”。
又听宫人说:
“魏国出了个女煞神,说是英亲王女儿,魏国国主还封了她威武大将军,正一品呢,也不知她是不是真长得那般可怕!不过人家身上还有临川郡主的封号呢,再不济也不怕嫁不出去。”
还听人断断续续说起:
“英亲王世子才一十,长得仪表堂堂,允文允武,陛下遣使臣送去国书,想嫁公主给世子爷,与那边联姻,可惜那边传来消息,说那位世子早前已经成亲了。”
冯少平震惊的好几天没回过神,逮住机会,问偷偷给她送衣物的庶妹冯少鱼: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冯少鱼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摸着肚子,用悲悯的眼神看她:
“都是真的。”
冯少平觉得这妹妹自来心眼儿多,说的不是实话,直到这日,兄长出现她面前。
兄长告诉她:
“为了拉拢南方豪族,太子要娶卫家的女儿为太子妃,这卫家女素有刁蛮之名,陛下也得让着她父亲卫家主三分,你日后且收敛着性子,免得吃苦头,我找机会求殿下放你出来。”
冯少平觉得不可思议:
“那之前的太子妃梁婉华呢?那可是从承天门抬进去的,与太子行过大礼的太子妃!”
冯少元面无表情道:
“梁家女德行有失,念在其孕育子嗣有功的份儿,贬为良娣。”
哈?
冯少平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的认识到,在真正的权势前面,她天真的近乎可笑。
冯少元见妹妹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心痛难当,好好的妹妹进了东宫,成了这幅样子,还什么都不能说。
摸摸妹妹脑门儿上的红肿,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似的轻声道:
“我给你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冯少平却道:“我想听关于英亲王一家的。”
冯少元一愣,觉得妹妹如今的精神状况,听那些于身体无益,但见妹妹坚持,还是挑拣着说了,最后道:
“长念年前生了个女儿,一出生就得了县主封号,长安生了个儿子,顾太后极喜欢,叫抱进宫亲自抚养。
英亲王忙着推广土豆种植,前段时日去了江北,听闻大发雷霆,处置了许多人,江南这边也听了不少消息。”
冯少平跟听天书似的,这还是她记忆中顾家那群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三个屁的人吗?
老天何其残忍?让她重生,又让她与想要的东西擦肩而过。
冯少元见妹妹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失望的出了小院,抬头与小妹冯少鱼视线对上。
此时小妹将将生产完三个月,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面色还有些苍白,见了他只道:
“兄长,能走就走吧。”
冯少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沉默摇头。
冯少鱼道:“折腾到头一场空,清醒着太难熬了,疯癫下去也是个好选择。顾伯伯待咱们有真心,您若真去了,他不会不管的。”
可让我扔下你们不管,我做不到!我若真能做到,就不是顾伯伯欣赏的那个冯少元了!
这世道,疯癫的人不容易,清醒的人更不容易。
秋东觉得这话极对。
前两年他到处推广种植土豆,儿子儿媳生了孩子后,双双投入差事,硬是放着那么大一孩子没人管,宫里老太后看的气不打一处来,写信将他好一通埋怨,将孩子接进宫亲自照看了。
闺女生了个女儿,女婿高讯刚好赶上土豆推广这一波儿,忙的脚打后脑勺,正准备把孩子送去高家,请母亲帮忙照看呢。
结果皇帝的抠门脾气发作,认为他嫡亲的重孙,让远宗照看是怎么回事?梗着脖子说什么都不行。
正把一根手指塞孩子手心里逗她玩儿呢,结果孩子一高兴。
咔嚓!
陛下他老人家手指骨折。
这可好,又一个天生神力!
陛下觉得这是上天眷顾他们老高家,决心要带把孩子进宫去教养,势要将这孩子教成文武双全的国之栋梁。
侄孙女念念在他看来,还是多了几分武人义气,缺了点心眼儿,连她爹的一分都没遗传上,着实可惜。
这一教养可完犊子了,秋东孙女被陛下教成了个整日捏着嗓子说话,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拳一个小朋友的淑女,闻名京城。
孙子被老太后养的整个一钱串子,曾凭借三岁稚龄,帮内廷宫人走私,在中间赚差价。被他爹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十巴掌,半个月内都是趴着睡觉的。
一晃三年过去,秋东手里的差事也告一段落,老太后上了年纪,经不住小孩子哭闹,秋东索性将两孩子领回家自己带。
出宫时,皇帝面上隐隐有松了口气之感,秋东面带微笑,当做甚么都没发现。
刚好赶上老王爷回京换防的当口,父子两一合计,不能由着性子惯孩子。
于是孩子上半晌跟他们的太祖父习武,下半晌跟他们的祖父去太学玩耍,再不局限与小小的宫廷,感觉不要太快乐。
下学时,秋东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缓步离开太学,那些在他的可怖事迹中成长的学生们,见了便远远地停下行礼。
逆着晚霞,他们还能听见小孩子对祭酒道:
“今天玩了沙盘,吴家哥哥中途摆错了令旗,说魏军十年之内不可过长江,先生骂他是蠢材,以后只能去种土豆。”
然后听见先生幽幽道:
“确实是蠢材,这么喜欢种土豆,那就增加一门实践课,明天开始,全部去各村种土豆好了,亩产不达标就别回来,我可不要笨蛋学生。”
学生们一激灵,这是要攻打江南的意思,对吧?一个个瞬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摩拳擦掌,想大展拳脚。
等走远了,秋东小声跟孙子说:“等拿下江南,咱们带你太祖父去那边摘莲蓬去,七八月,正是吃莲子的好时节。”
一直在江北布防,也该去瞧瞧江南的好风景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