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故国了 爱称小东
秋东一行人风餐露宿,越是临近丘城越能感到气氛严肃。
到了姜城时,城中百姓家家紧闭门户,街上不时有士兵来回巡逻,商贩旅人有的选择窝在客栈不出门,有的已经收拾东西跑路,也有胆子大的和秋东他们一样,一心往丘城去。
发战争财这回事,自古以来皆有,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所以秋东一行并不算特别突兀。
这日顺利出了姜城,眼看再有半日工夫就能到丘城,秋东很明显感觉到就连老管家身上都散发出快活的气息。
避开了城门官的视线,顾长安重新艰难的爬到老管家身后,被老管家熟练的绑到身上。
龇牙咧嘴,痛的他直抽气:
“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哪能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乐呵呵的劝了一声:
“放心,暗三的医术不比那什么妙法禅师差,别说娶媳妇儿了,只要您乐意,一口气娶三个都不成问题!”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水深火热,就听他爹在旁边凉凉的来了一句:
“娶几个我是不管的,但谁的老婆孩子谁自个儿养,总归没有叫我这当爹的给你养老婆孩子的道理。”
顾长安刚张嘴,想说您老人家就我这一个儿子,竟还想着把我分出去单过不成?分出去不算,连分家费都不打算给我?
您别是在魏国还有其他孩子吧?
顾长安面上的疑惑刚带出两分,话还没出口,就听后面传来城门官的叫喊声:
“前面的人,站住!别再跑了,再跑我们就动手了!”
你说不跑我们就不跑,当谁是傻子呢?
别管哪里露出了破绽,总归不能落到这群人手里,秋东一声令下,所有人的甩动马鞭,马撒丫子狂奔。
身后不时有利箭破空而来,老管家当机立断,将顾长安从他身后利落的提溜到身前。
顾长安这会儿也顾不得疼痛,咬牙驭马,让老管家放心周旋,躲避利器,两人配合的还挺默契。
秋东理论经验丰富,奈何这身体硬件跟不上,明明应该很轻易就躲开的攻击,硬是每回都险之又险的避开,暗卫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他有个闪失。
但说实话,秋东的实力让暗卫们很惊讶,因为他们逐渐发现,主子似乎不需要他们保护?
秋东得自保不说,还得分出心神盯着两孩子,见顾长安和老管家那头还好,却怎么都没从前头人马中找到闺女,偏头往后一瞧。
好家伙!
他闺女正一手举着流星锤舞的虎虎生威,一手接住后面射过来的箭,几乎都不用瞄准,只凭感觉,看似随意的将箭扔回去。
一扔一个准儿,一箭就应声倒下一个骑兵。
这还罢了,她那流星锤越使越熟练,逐渐刁钻,不仅能打落飞来的箭矢,还能帮她收集箭羽,两只手左右开弓,各干各的,配合的相当默契。
就这熟练程度,不说她是第一回,谁能看出来?
瞧她玩儿的还挺兴奋。
但事儿真不能这么干,他们眼下之所以能这般轻松应对,是因为守城官那边都是些不入流的步兵,能骑马已然了得,马上射箭的准头就不用想了,只能说射到哪儿全凭天意。
可城门那边看到他们反抗,很快就会纠集大量骑兵追出来,他们要做的是尽快逃跑。
秋东喊了一声:
“顾长念!跟上!”
长念扔掉手里最后一支箭,毫无疑问扎下一个骑兵后,遗憾的撇撇嘴,夹紧马腹,快速向她爹靠拢。
在野外一路疾驰,追兵始终远远跟在后面甩不掉,老管家大声道:
“主子,不能让他们再跟了,老奴带人引开他们,您和少爷姑娘先走!”
秋东控制马慢慢减速,指着前头那片半人高的野草摊:
“下马,弃马,在此伏击!”
说罢第一个跳下马,狠狠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马儿吃痛,沿着大路继续往前奔。
其余人见状,什么都没说,跟着照做。
他们随身带太多武器不好隐藏,时间紧张,只设置了简单的绊马索,秋东语速极快的给众人安排:
“分成三组,分别由暗一,福伯和我带领,以歼灭追兵为要,不必时刻将精力放在我身上。”
暗卫比家将好的一点就是听话,他说什么是什么,要是今儿在场的是家将,说不定还会就地来一场死谏,一定要以保护秋东安危为首要任务。
一行人静静地潜伏在野草丛中,耳边是追兵逐渐靠近的声音,众人不由将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秋东无声用口型对两个孩子道:
“别怕!”
顾长念动动手里的流星锤,握紧拳头,蠢蠢欲动,哪里有怕的意思?
可真是个天生的傻大胆。
秋东也算看出来了,这丫头生来属于战场,他之前的决定也不算错。既然不想走那条轻松的路,那就不走吧,总归有他这个爹顶着呢。
在心里摸了摸傻闺女的脑袋,日后可要过真正的苦日子喽!
顾长安什么都没说,眼神却沉稳又坚定,这些日子的经历终归对他产生了极大影响,一路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见到了战争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士兵带人挨家挨户收粮食,老百姓交不出来,士兵就直接带人上去抢的惨状,也见了只有史书中记载的易子而食。
短短几日的见闻,比他前半生都丰富,却并不精彩。
他那颗柔软的心便因此沉淀下来,心依然柔软,却坚定的想护着他身边的人。
秋东能看出这孩子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往日没有的东西,说不上好坏,都是孩子的成长。
他也在心里默默摸了这傻孩子的脑袋。
二十米,十米,八米……
越来越近了,秋东一马当先跳出去,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趁追兵不备,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交手对方便损失了好个战斗力,懊悔的同时,也提高了警惕。
秋东这边总共二十多人,对方却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可见其重视程度。一个回合下来,双方对彼此的战斗力有了初步估量。
秋东认为对方熟悉地形又占着骑兵的优势,时间一长他们势必落入下乘,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引来其他追兵。
追兵队长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很快看出秋东才是这支队伍的核心,指着秋东所在方向大声道:
“拿下他!”
于是追兵的所有兵力瞬间朝秋东围过去。
秋东在躲避攻击的时候,脑内就出现了如何准确高效反击的画面,身体已经下意识的照做了。
可还是那句话,理论经验丰富,硬件不允许,因此每回实际操作都和想象有极大地误差,他十分不满意自己的发挥,甚至心里默默想了一瞬——
要不回头多练练?
想的同时手上也没落下,和赶来支援的暗卫互相配合,背靠背,勉强应付周围越来越多的围兵。
他自认为勉强算是有一战之力,殊不知在顾长安看来,他爹简直神了。
以前怎么从未发现,他爹除了在写文章作画时动作行云流水,就连这种场合砍敌人脑袋也是举重若轻。
看似轻飘飘的,可回回都能准确让敌人丧失战斗力。
顾长安一脚艰难的踢开一个砍上来的骑兵,拼命往他爹跟前靠。
心道我爹也怪偏心的,这一手遗传给了小妹,看小妹锤人脑袋跟砍瓜切菜似的,到了我这儿,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但总归是全队战斗力最差的那个。
简直没天理。
心里有点憋屈,下手便又狠了几分,功夫不是人家的对手,嘴上大喊着给自个儿壮威:
“啊啊啊啊,小爷捅死你!让你看不起小爷!欺负小爷最弱是不是?捅死你!”
猛然听了一耳朵的秋东,差点儿一个失神让人在肩膀上砍一刀。
艰难结果了一个追兵,一抬头就见三个追兵将他儿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手中的刀已经高高举起,对准他儿子那脆弱的脖颈。
这一刀要是下去,哪里还有小命在?
秋东想都没想,从怀里扔出一块儿沉甸甸的玩意儿,金灿灿的,秋东也没细看,铛的一声,将那人的刀撞歪了几分,斜斜的从胳膊上擦过去。
这一下受伤是肯定的,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老管家脱身后立马去救他。
那头刚解了儿子的燃眉之急,秋东就被人在肩头捅了一刀。
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在耳边响起,他连疼都没工夫细细感受,抬起另一条完好的胳膊,狠狠一刀劈下去,敌人温热的血瞬间溅了他一脸。
这支骑兵队伍实力不可小觑,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加上一个战神附体的顾长念,两刻钟后战斗结束。
有人趁他们不备骑马跑回城报信,老管家要去追,秋东给拦了:
“去找马,我们要抓紧时间离开!”
老管家着急道:
“老奴方才瞧着那人从地上捡了甚么东西,一闪而过,只隐约瞧着是黄色的,万一是什么重要物件呢?还是追回来瞧瞧的好!”
秋东想起被他丢出去给儿子挡刀那玩意儿,艰难的抬起另一边完好的胳膊,在怀里一摸,露出一个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董家的令牌。”
董,董家?!
啊这,老管家一抹脸上的鲜血,双手一拍:
“那确实不用追了。”
祝董家好运吧。
顾长安担忧的靠上来,见他爹为了救他受伤,心里难过,出声催促:
“爹,快点处理伤口吧!”
血已经染红了整片衣襟,他看的心惊肉跳,比伤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出门在外除了简单包扎什么都做不了,队伍里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两两互相帮助,都是干熟了的,不用秋东吩咐就能处理好。
就是顾长安除了胳膊擦伤,最主要的还是腿,秋东看了一眼就直抽冷气,若不及时治疗,怕是得落下病根儿,难为这孩子还能咬着牙一声不吭。
“咱们得尽快赶到丘城,不能再耽搁了。”
这头才将将处理好伤口,秋东感觉半边身子都快疼麻木了,结果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来的人数还不少。
众人神色大变,秋东举起一只手,严肃道:
“戒备!福伯,发信号。”
这追兵来的也太快了,这回对方有了准备,他们可真不一定能扛得住,希望信号发出去,支援的队伍能及时赶到吧。
秋东心情有些沉重。
结果对方的人马近了,秋东趴在草丛里,越瞧越不对劲儿,尤其是骑在马上最前头那人,秋东揉揉眼睛,不确定的问老管家:
“福伯,我是不是眼花了?”
老管家也使劲儿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
“老奴也眼花了!”
顾长安跟着嘀咕了一句:
“爹,方才那刀上莫非有毒,孩儿已经出现幻觉了,怎的瞧着祖父他老人家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了?爹啊,孩儿舍不得您,还不想跟祖父走呀!”
顾长念不明白几人在说什么,攥紧了手中流星锤,用气音着急道:
“别破罐子破摔,都小声点,免得吸引敌人视线。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秋东:“……”
这倒霉孩子!
得了,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秋东打了个手势,让其余人暗中藏着,他直接站起身走出草丛,站在马路中间,和来人面对面互相打量。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都有一头白发,唯一的区别是一张脸略显苍老,一张脸即便有些狼狈瞧着也挺年轻。年老的瞧着身体强健,身上有很浓的军旅气,年轻些的倒是文弱许多,还因失血多了几分苍白。
四目相对,秋东终于确定了。
“爹!”
来人下马,快行几步到了秋东跟前,用马鞭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
“早让你私底下多练练,你非说你那路子才是最保险的,死活不练,如今吃苦头了吧!”
瞧着秋东那一头白发,眼里闪过心疼,碍于场合不对,什么都没说。
老者身后众人也一一下马,齐刷刷对秋东行礼:
“见过少主!”
得了,这动静,老管家他们也没隐藏的必要了。
顾长安呆呆地站在他爷爷跟前,若不是腿上的伤疼的他冷汗直冒,他确定自个儿还活着,都要怀疑他做梦了。
他祖父,顾铁柱,传闻中那个因为救了大周先帝,和先帝情同手足,得了保山伯爵位,却一心沉迷种地,在他六岁那年离世之人,竟然好端端,以这幅姿态,站在他面前。
他用十分不真实的语气道:“祖父!”
真的,顾长安觉得三观嘛,冲击着,冲击着,就习惯了。
他能接受,这不,他就很轻易接受了他祖父死而复生的事实。
个屁啊,他一点儿都不能接受好嘛,受到的刺激太大,加上之前受伤后硬撑着,两者相加,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当着双方的面儿晕了过去。
这下也顾不得多说,顾铁柱,也就是秋东他爹大手一挥,让亲兵把他大孙子绑在身上,骑马带他们回营,有话回去再说。
老爷子骑在马上,风是冷的,心却是热乎的。
瞧瞧,瞧瞧,他这娇弱的儿子,还有那更娇弱的大孙子,还没小孙女有劲儿呢,就小孙女活蹦乱跳,精神奕奕,把两百六十斤的流星锤舞的虎虎生威的样儿,一看就是他们老高家的人!
瞧着都得劲儿!
其实顾铁柱“没了”那会儿,顾长念才三岁,压根儿对这个祖父没什么记忆,但这不妨碍她接受良好,一路上见祖父对她的喜爱丝毫不作假,甚至对她的表现大加赞赏后,就更喜欢了这突然活过来的祖父几分。
祖孙两亲亲热热,顾铁柱就听他孙女眉飞眼笑的给他讲她第一回杀敌的场景,只听他孙女小嘴叭叭:
“也没甚么特别的,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就这么点事。”
顾铁柱一听,这哪里是他记忆中那个乖乖软软,还没他小臂长的孙女,简直是他们大魏的女战神啊。
战场上可不就那么回事嘛,要么我杀你,要么你杀我,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讲?
偏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自诩聪明之人一辈子都悟不透,可他孙女,才小试牛刀,就想的比谁都清楚。
“好!”
他大赞一声,唯一的孙子指望不上,原以为他们老高家下一辈再也出不了一个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了,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竟是柳暗花明。
可不好嘛。
儿子孙子受伤带来的那点担忧瞬间散去大半,大手一挥,扬起马鞭,痛快道:
“回营!我高常岭后继有人,请客,必须请客!”
高常岭,就是顾铁柱在魏国的真实姓名,孝恭帝唯一的嫡亲弟弟,魏国的福康王。
顾铁柱这名字也不算是瞎掰,老太后是顾家女儿,据传早年福康王生的病弱,老太后便学着民间那套讲究,给取了个“铁柱”作为乳名,放在顾家教养,希望他能福寿康健。
早年传闻这位王爷身子一直不好,深居简出,近几年倒是康健了不少,频频出现在军中,建树颇深。
秋东发出一声冷呵,好一个身子虚弱深居简出,又好一个大将军。
不仅将周朝这边玩儿的团团转,就连他这唯一的亲儿子也瞒的好紧,当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
没见福伯这老东西已经哭的不行了嘛,肯定也不知道实情!
昔日老主子身子硬朗的活着,福伯跟做梦似的,还没缓过神儿呢,哭的一张老脸都没眼看了。
秋东骑马跟在后头,冷风迎面呼呼的吹,瞅着前头肆意张扬的亲爹,心道这老家伙一如当年,一阵一阵儿的,真是什么都没变。
就他这性子,在周朝那些年可真是憋坏了吧!
但心里有再多的腹诽,其实行动上且小心翼翼着呢,如今人还在大周境内,他们这点人手万一被人家的大股军队逮住,后果不堪设想。谁都没有多说,全部埋头赶路。
只要翻过前头那座山,绕过丘城,就到了魏国大军驻扎的营地。
魏国与周朝这段时日的战争,有输有赢,目前最关键的就看能不能拿下丘城,丘城是周朝的重要战略要地,易守难攻,一旦这里失守,整个周朝边境便失去屏障。
双方在此盘踞数月,正面交战过,背地里也各出奇招,死伤无数。
不过,有了秋东让人偷回来的布防图,丘城这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秋东一行人终于穿越重重险阻到营地的时候,营地内一切都井然有序,气氛严肃又活跃,正是傍晚,天边残阳如血,霞光万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跟他离开京城那天傍晚的一般无二,让他提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秋东跟在他爹身边,脚下踩着独属于魏国的土地,四十年了,第一回踏上故国,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周遭士兵见了为首的他爹,纷纷停下来行礼。
顾铁柱摆摆手,毫不停滞,大跨步带人往前走,边走便吩咐:
“带他们下去修整。”
转眼间身边只剩下秋东父子三人的时候,又吩咐亲兵:
“寻军医过来!”
亲自带父子三人去他的主帅营帐。
他们一行人回来的不算低调,下头将领听闻主帅终于回来了,一个个激动的过来拜见,见着秋东那与主帅极为相似的脸,诧异过后欲言又止。
顾铁柱没多解释,摆手将人打发了:
“所有将领一刻钟后在大帐集合,做最后一次部署,今晚一定要拿下丘城!”
将领一听,哪还顾得上好奇秋东的身份,高声应了,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秋东初来乍到,不掺和这些事,还对着亲爹阴阳怪气了一句:
“还以为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呢,这不瞧着挺清醒的嘛!”
还知道暂时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闭嘴吧你,这么大人了,还不如我孙女一个小囡囡懂事!”
顾长念听不得旁人说她爹不好,就算这人是她祖父都不行,大大的哼了一声,用眼神表示“再说我爹,我就不跟你好了”。
看他爹脸色惨白惨白,心疼的直崔: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不仅是她爹,还有她兄长也好不到那儿去,打从之前晕了被人绑在身上带进军营,到了这会儿还没醒,直挺挺躺床上,伸手一摸脑门儿,已经起热了。
顾铁柱见状能不急吗?
他是亲爹亲祖父,又不是捡来的。可还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安抚道:
“快了快了,囡囡你放心,军医的医术很好,是跟了祖父很多年的老人,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军医来的很快,没有多问,简单给父子二人处理了伤口。
秋东肩上的伤可不轻,敌人那一刀捅下去没有留手,要是再偏一点儿,他这条胳膊都得废了。
顾铁柱在战场上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尸体,到了自个儿儿子身上还是不忍心,见他疼的冷汗直冒,没坑一声,开口道:
“这还像点样子,没丢你老子的脸!”
秋东嗤笑出声:
“给我当老子,您也不吃亏。”
这会儿秋东还觉得他爹没事找事,非要嘴上占他便宜呢,结果到了顾长安身上,他一瞧傻儿子那伤口,恨不能大声替对方喊两声疼。
结果这孩子中间倒是真疼醒了一回,秋东直接一个手刀下去又给劈晕了事。
真的,孩子躺那里不喊不叫,他看了心里难受,孩子要真的喊疼,他得比他还难受。
所以还真就手比脑子快了一回。
这简单粗暴的手法,让军医不由多看了两眼,心说不仅长得和王爷相似,就是这手上比脑子还快的作风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这位小爷的腿上的伤,远没有那位爷的肩伤严重,如这位小爷一般疼的满地打滚儿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偏那人瞧着弱不禁风,骨子里硬气的很,愣是没坑一声。
是条汉子。
秋东不管旁人如何想,见军医出去,大帐里只剩下他们爷孙四人,接过闺女递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两杯,这才虚弱的靠在椅子上问:
“今夜攻城?”
顾铁柱面色缓和了许多,低低嗯了一声。
疲于奔命的时候没工夫想太多,这会儿闲下来,秋东真是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大大小小的伤口互相牵扯,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换了两个姿势都没法儿放松,秋东在心里感叹一句“我可真是身娇体贵”,再开口时却带着一股痞气:
“爹呀,我闺女您也瞧见了,留您身边做个副将绰绰有余,孩儿就把她交给您了。”
老爷子直接被他儿子这大言不惭的口气给气笑了。
还给他作副将,还绰绰有余?知道他的副将一个个都是什么出身,经历了什么战斗,怎么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上来的吗?
不过自家孙女嘛,经验或许不足,但假以时日,成就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可比,因此也没反驳:
“成,我应了。”
秋东又一指床上躺着那个,用很无奈的语气道:
“这小子其他平平,算学还有点儿天赋,在军营里给您管个后勤不成问题,粮草进出账目这种东西交给他您放一百个心。”
顾铁柱用眼睛斜斜的看这儿子,眼神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把我唯一的孙子往这方向上培养?不说能让他接你的班,统筹周朝境内情报,也不说和囡囡似的意气风发上马杀敌以一敌百,那也得是个腹有诗书,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吧?
怎么着也不该是管后勤粮草的?
秋东无奈的扭过头,不想跟他爹讨论这个问题。
他爹是个黑心肝儿的,生的他这儿子也没见白到哪里去,可他生的这两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傻白甜,肯定是原主没选好媳妇儿,孩子都随了他媳妇儿了。
这般想的话,秋东可有话说了:
“都怪您当初给我选的媳妇儿不好!”
“我叫你胡说八道!”
顾铁柱当下眼睛瞪得像铜铃,巴掌都高高扬起了,又在孙女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悻悻的收回,不甘心的骂骂咧咧:
“回头你有种再说一次,老子不收拾你!”
秋东挣扎着站起身,喘了口气儿,尝试着走两步,还行,有点晕,能忍受,便摆手,声音带点儿虚弱:
“难道您想让他瘸着条腿跟您上战场?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我这当爹的也不阻拦。”
见老头儿还想再说,抢先道:
“您想收拾我且有的等呢,孩子们交给您了,您这就安排人手送我回大都,陛下那里该是等急了。”
老爷子沉默片刻,去账外跟人嘀咕了一阵,进来时神情已然严肃:
“你且记住,陛下是君王,可也是你伯父,太后是国母,那也是你嫡亲的祖母,国事之外,还有家事,为父知你在周朝这些年如履薄冰,对这些关系淡漠的很,但他们是为父确确实实的亲人,也是你不可割舍的亲人,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其实面对他这个功臣,顾太后和孝恭帝还真能因为他的疏远或亲近,而将他怎样吗?这不可能。
所以老头儿是提醒他,要从心里有归属感,将魏国皇室当成他的家人。
他和老头儿不一样,老头儿幼时长在父母膝下,生在魏国国土上,后来主动请缨,前去周朝做内应,内应生涯结束,又回魏国继续上战场为国效力,他的目标明确,心思清明。
而秋东是彻彻底底生在周朝,他的母亲是周朝人,他的朋友同僚,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周朝那套,甚至他的妻子,子女,都是周朝人。
秋东知道自己的魏国人,懂事起也一直在为魏国效力,可他心里究竟对素未谋面的魏国家人有几分感情,是连顾铁柱这个亲爹都说不清的事。
所以他郑重其事的将这件事提出来,他知道儿子能明白他的意思。
秋东当然明白他爹这话的意思,觉得这老头儿别看长的五大三粗,心眼儿比筛子都多,一般人真要被他粗狂的外貌给骗的毛都不剩。
不耐烦摆手:
“快去吧,没听见击鼓了吗?您这主将迟到不合适,记得带念念一起过去长长见识,您说的我会注意。”
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你直接带我闺女过去,让她像正儿八经的副将一样参与你们的战前部署,那我保证,你不想看到的画面,一定不会发生。
“出息,还学会威胁你老子了?”
顾铁柱骂骂咧咧一句,扭头真带孙女往帅帐去了,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嘴角差点儿咧到耳根子。
行,知道谈条件威胁他这个老子,说明他是真的有恃无恐,有恃无恐好啊,心里是真把这儿当家才能有恃无恐。
秋东心大,撇下儿子闺女,大咧咧跟他老爹安排的人手连夜赶往大都。
马车宽敞舒适,身上是暖和的蚕丝被,身下是厚实的棉褥子,边儿上还有个专门安排的大夫一路跟随,福伯每隔一个时辰便进来瞧瞧他的伤势,低声和大夫交代两句又出去。
到了魏国地界儿,又是他亲爹安排的一切,真没什么需要秋东操心的,他便万事撒开手不管,纯当出来养伤了。
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若是这地方他都能出事,也只有一个可能,他爹在魏国这边又生了其他儿子。
不得不说,这父子两在某种时候,脑回路都是惊人的相似。
有些东西不承认遗传的强大都不行。
此时魏国大都,皇宫内,快六十岁的孝恭帝收到他弟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激动不已,扬声吩咐:
“快,备轿撵,去怡园!”
怡园是顾太后颐养天年的地方,老太后今年都七十有二了,精神头短了许多,是这座宫廷里独一无二的大老虎,一般没人敢去打搅她老人家的清净。
但今儿不同,顾太后正拿小勺子给养的绿头鹦鹉刮果泥吃呢,就听皇帝声音老远的传来:
“母后,母后!您猜猜是谁要回来了?”
顾太后刮果泥的手一顿,心头有了预感,被丫鬟匆忙扶着起身,就见皇帝急匆匆小跑进来,喘着粗气大声道:
“母亲,是小东,小东要带着您那两重孙回来啦!”
顾太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自个儿没察觉,上前两步:
“果真?人到哪儿了?路上可还顺利?可有受伤?让人去接了没?吃的用的都给备上,叫人多预备一些周朝那边的吃食,免得他们不习惯。
对,我早就叫明姑备好了,待会儿你一并叫人送过去,免得孩子们不自在又顾着咱们长辈的面子不好说出口。”
皇帝这才一拍脑门儿,察觉他没把说清楚,扶了老母亲在榻上坐下,细细跟她讲:
“嗨呀,您那小孙子可真不得了,将周朝京城搅合的那叫一个乱,一路带了二十多个暗卫就杀到边境去了,有胆有谋,真不愧是我老高家的种!
以往常岭总说他那儿子学了一肚子文人毛病,丁点儿不够勇武,孩儿瞧着都是浑说,有这胆量,有这能耐,谁还敢说一句不勇武?
前儿常岭亲自绕过丘城将人给接回来的,小东受了点伤,人已经在回大都的路上了,至于安安和念念,被常岭留在边境上了,说是要历练历练。”
老太后顿时急了:
“怎能如此?常岭鲁莽惯了,你这做伯父的可不能顺着,先叫孩子回家!定是小东拧不过常岭那做老子的,他满脑子都是打仗,打胜仗。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疼,小东做爹的指不定多心疼他的孩子呢!”
皇帝听的炯炯有神,自家这母亲多彪悍一人,护犊子劲儿上来,非觉得她家孩子都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鸡崽子,出门肯定会被旁人欺负。
这会儿是觉得安安和念念放在军营里,一定会被那些老油条给欺负了,找不到人出气,就只能埋怨她那不靠谱的二儿子去。
皇帝还是得给可怜的二弟说说情:
“母后,这是小东要求的,两孩子也没拒绝。”
当然了,念念是没拒绝,安安是晕着呢,没法儿拒绝。
这点就没必要告诉母后了。
二弟和小东用心良苦,他们再心疼孩子,可也知道如此安排才是最好的,那两孩子日后要在大都立足,只靠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是远远不够的。
顾太后沉默半晌,拍拍皇帝的手,怆然道:
“是我们对不住小东和那两孩子。”
五十年前,顾太后新丧,寡妇带着不到十岁的大儿子,在各方环伺下,磕磕绊绊,垂帘听政。
彼时魏国内忧外患,她做小伏低,隐忍不发,最终肃清朝堂,又制定了一条长达几十年,需要两代甚至更多代人去完成的计划,让人秘密潜入周朝境内。
想打败敌人,就得先了解敌人。
而她的二儿子常岭,就是那个时候主动请缨,前去周朝潜伏。
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转头,如今的魏国有了足以和周朝开战的实力,孩子们也都大了。自打二儿子假死秘密回大都后,周朝那边所有的消息都是小东负责传过来的。
这些年小东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在周朝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
算年纪,小东那孩子今年都四十了,上回收到消息,说他为了安安的婚事,一夜白头,她这心里就跟火烧似的疼,常岭守在怡园外喝了一宿的酒。
天亮了,常岭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他们都知道,可他们都没办法。
每每想到这些,太后便夜不能寐。
这是老高家的江山,需要老高家的子孙付出时间,精力,乃至鲜血去守护,可她除了是魏国太后,还是孩子的母亲,祖母,太祖母,她也会如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心疼孩子受的苦。
好在,都回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叫人去接,宫外的亲王府牌匾该挂起来了,先叫小东在怡园和我这老太太住几天,等安安和念念回来,再叫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搬去亲王府住,免得小东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大都人生地不熟,多可怜呀!”
皇帝无有不应的:
“是,孩儿已经吩咐人去迎了。”
“还有,我要办宴会,要让大都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东,我的乖孙儿回来了!”
“是,您吩咐下去,叫皇后盯着,一准儿给您办的漂漂亮亮,保您满意。”
秋东还不知道在大都的老太后和皇帝那里,他成了和他儿子闺女一样的小孩子,还获得了个亲切的爱称——“小东”。
车内温度适宜,翻个身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