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金玉错
【此番外为叶疏晴第一视角,不喜勿看】
我初次听说萧桓这个人时才六岁,正是孩童开始记事的时候。
我趴伏在母亲的怀里看她绣花样,与对面坐着的姑母喝茶聊天。
姑母谈起萧家的嫡子,是个实实在在的闯祸精,皇上请他去上书房陪皇子读书,结果和皇子打架闹了好一番呢。
母亲笑着说是吗?萧丞相那样一个古板正直之人,竟教出一个混世魔王来。
姑母说可不是吗,听说萧丞相抽了这孩子一顿鞭子,给皇帝请了罪,便不让他去上书房了,找来了杨太傅亲自教。
母亲只是笑,两人说了几句,又去谈别的事了。
当时听的懵懵懂懂,孩子不通世故,也没放在心里。
但我想,那一刻我便在心里记住了萧桓这个名字,并对这个人有了模模糊糊的印象。
十岁,我与我的侍女萍儿坐着马车想去绸缎庄逛逛,正在街上走着时,车夫却忽地停下了马车。
我让萍儿去外头看看。
不一会儿,萍儿才回来告诉我前面出事了。
好像是萧家的公子和荣国公府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我心里想,怎么又是他和别人打架,头却不由得地探出车窗去看。
马车前不远处,两个衣装不凡的少爷公子对峙着,身后还都跟着几个仆人,而中间竟还跪了个女子,虽然穿着普通正低着头垂泣,却不免看得出长相十分清丽。
这群人都是一副怒气冲冲地样子,唯有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般打头站着,腰挎长剑,神情平静却带着点傲气,眉眼更是里面一等一的英俊,和对面的一个红衣公子哥说着话。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直觉,这就是萧桓。
旁边的萍儿对我说着,小姐,要不我去叫捕快来吧,他们挡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啊。
我却完全没听清萍儿说的什么,只是看着萧桓说完话后,对面那红衣公子似是挑衅,竟伸手推了推萧桓。
而下一刻,连我都没反应过来,萧桓便拔出了腰间的剑,那长剑一亮,周围人立马后退了三步远,他手拿着剑直指对面之人,面容上满满的都是不耐,整个人有种锐不可当的锋芒。
他好像说了三个字,我看着他的口型,似乎是“放了她”。
红衣公子立马被吓得面目狰狞,大声说道“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
然后便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我才发现那女子脚踝上原来绑了绳子。
萧桓这才收了剑,又看那女子难以起身便让身后的仆人去扶起来先带走。
很快,红衣公子看萧桓把剑收了回去,便又支楞了起来,边走边指着他,恶狠狠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还是怂的要命,放完狠话就转头跑了。
那群喽啰也是跟着他一起跑了个没影。
我愣愣的看着留下的萧桓,看他和那个女子说了几句话后,竟朝着我们马车走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竟跳了一跳,马上把头收了回去,手都端正的放到了膝盖上。
清朗的少年音忽然从马车外传了进来,说道:“这是叶家的马车吧,今日对不起,挡了你们的路,不知马车里是叶家哪位,改日一定亲自赔礼道歉,还望海涵。”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从小到大,我只和表兄弟说过话,还从未和陌生外男交流过,一时竟将从小学的闺秀礼仪忘了个干净,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萍儿是个反应快的,看我没有说话,便马上回道:“萧公子客气了,我们小姐说不用了,今日也是意外,倒是萧公子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真君子呢。”
“谬赞了,那既然叶小姐不计较,本人就失礼,先行一步了。”
我连口都没来得及开,这萧桓就果断地客气告别了,我不禁有点恼,又掀起车帘悄悄看,只看见少年人的背影。
离马车越来越远。
如今想想,我与萧桓的初见,好似就注定了这一生我对他的凝望和爱念,都是如此一厢情愿。
好几个月后,我又听说荣国公府的公子在皇帝面前要与萧桓比试,不料却被萧桓拒绝,皇帝问他原因,他只是说“这人不配和我比试”,言语之狂,态度之傲,令萧丞相当场就气的差点要上家法,幸而皇帝不在意,还觉得萧桓真性情,就让他去练武场和士兵侍卫们比试,赢了重赏。
赢了之后被赐白银千两的事便又成了长安“飞鸢公子”的佳话传说之一口口传诵了。
这些事被叽叽喳喳的萍儿都尽数像是倒豆子般说与我听,我从前一直觉得萧桓是个野蛮之人,动不动就打架上房揭瓦,在从小接受诗词书画教育熏陶的我看来,应是十分讨厌这样的人的。
但后来,可能是这宅院生活过于无聊,也可能是因为萧桓这“飞鸢公子”的名号和故事越来越响亮,我便常常让萍儿出去打听,回来又一一讲给我。
我从这些被夸大的故事情节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萧桓来——
聪明机敏,文武双全,才华过人,十几岁便能写就锦绣文章名满天下,而内里却又不失少年意气,虽身为皇亲贵胄,但却有着侠肝义胆,英勇无畏,傲气逼人。
因名气过大,萧桓一到弱冠之年,定亲之媒竟源源不断地入了萧府,可萧桓却愣是一个也没想娶。
那时长安权势最为鼎盛的就是萧家与叶家。
萧桓加冠之年,我也正好十四,是可以定亲的年龄了。
有一日,我与母亲谈到这个问题,她问我我对哪家公子属意时,我害羞不愿作答。
我身边的萍儿却是个嘴巴大的,这几年我不停让她打听那人的消息,早让这家伙看出了不对劲儿,这个时候立马就给我母亲透了个底朝天。
但不知为何,我母亲听是萧家的公子时,脸色却慢慢变得不太好,甚至缄口不言起来。
我本以为母亲会夸萧桓,毕竟他名声在外,萧家又受皇帝器重,定是个很好的归宿,可为什么……
母亲解释道她只是忽然有点头痛感觉疲惫了,我也不知道心里是否信了这番借口,但还是离开了母亲的屋子。
这时我不知道,原来我的父亲已经在默默谋划着覆灭萧家,而我,爱的那个少年郎,也将在这场政治斗争中毁掉他的一生。
那一年清明去寺庙踏青,我去后院散步时,竟撞到了萧桓与几个少爷聊天,应都是他的好友。
他们聊了几句诗词歌赋,少年人心性难收,免不了聊起风花雪月来。
我独自一人,不敢擅自与外男相见,只是藏在树后,默默听着他们说话。
有人问道:“萧桓,你究竟是想娶什么天仙呢,江淮第一美人,知府家的女儿想嫁给你你都婉拒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萧桓没说话,倒是有人接着戏谑道:“飞鸢公子想娶什么美人娶不到,我看别说这江淮第一美人,长安第一美人叶疏晴才配得上萧公子吧。”
我听见有人提到自己时,心里不免一紧,但又好奇于萧桓的答案,迫切地想知道萧桓是怎样看我的,又会怎样回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来仔细听着。
“你们不要再随意议论这种事了,别无端毁了他人的名誉,又编出什么瞎话来打扰了人家。”
萧桓的声音听起来比四年前沉稳了不少,却仍然很是清越好听。
“这些大家小姐都是天之骄女,我不敢奢望,若是可以的话,我只愿和所爱之人,一同走遍天涯海角,这便足够了。”
这些人听到萧桓说这话,都嘻嘻哈哈笑起来,俱觉得萧桓是在说玩笑话,毕竟一个丞相家的公子,婚姻大事哪里能自己做主,又哪里可以不顾家业,去什么天涯海角呢?
戏言罢了。
但可能只有我笑不出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只知道,萧桓他是认真的。
不过,更不幸的,并不是萧桓的话,而是我回去后,父亲跟我说,他已经给我定了亲,对象是,太子殿下。
太子妃,多么尊贵的地位,多么高高在上的名讳,但我不想要,可我更不会反抗,不敢反抗。
若是从前,我会争取一下,我会和父亲说我想嫁给萧桓,但如今,听到萧桓的话后,我不知道了。
而太子妃,是皇帝赐婚,我不可能违抗圣旨,只能接受。
我是笼中的鸟雀,他却是天上的飞鸢,原来,我们本就无缘。
十四岁的我,无端因为这样的被迫感到了恨意,我恨上了萧桓的潇洒不羁,恨上了他的视若无睹,虽然他连我的面也没见过,可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但我还是无端恨上了他。
甚至,我会想,我以后会是太子妃,甚至会成为皇后,以后,萧桓是要跪下向我行礼的,一想到他以后会匍匐在我的脚下,这种扭曲的恨才淡了几分。
不过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恨的从来不是他,我恨的,是这世上对女子的禁锢与束缚。
谁人都说我叶疏晴是叶家的掌上明珠,所有女子都羡慕我,但这时我却像一个物品,我的婚事就是一场交易,将我交给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从此,叶疏晴消失了,这世上只剩下了皇后娘娘。
无人再唤我的名讳,连我的父母都不行。
但我当时年轻,这样的恨意只能全部加注到了萧桓身上。
十五岁皇帝因急病驾崩,我行了及笄之礼后便与刚登上皇位的太子越荣成了亲,我成为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此时我的母族叶家才亮出了獠牙,与越荣共谋一举除掉了萧家。
萧桓入狱,那时我刚怀孕,是第一胎,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如今我与他云泥之别,再无瓜葛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忍住去悄悄见了他,对他冷嘲热讽,看他身上伤痕遍布,满脸麻木的样子,却并没有解气。
出来后我动了胎气,扶住了墙喘着气,我的侍女想要来扶我,我却挥了挥手。
缓了一会儿后,我重又站直了身子,华丽的金凤绣裙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上的银钗宝石冠也熠熠发亮。
我是皇后。
如今,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也无法动摇我。
所以,向前走吧,疏晴。
这次是他注视着你的背影了。
我迈开了步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那么,不论最后结局是生是死,我也只有走下去。
作为叶疏晴,作为皇后,向前走,不回头。
长安戏台仍上演着《金玉错》,讲的是名门闺秀金枝与英俊公子玉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因皇上赐婚被迫分离,最后甚至生死相隔的爱情悲剧。
这一出戏,可歌可泣,在长安演了多年,但从未有人知晓,戏中的闺秀和公子这一生,都不过是陌路人而已,金玉错,也只余“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