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送冬
北狄，拓达部王庭
“死了？”郑奉枭惊诧的又问了一遍
那探子抬头瞧了主座的拓达谵一眼，低头回话。
“死了，那小皇孙是染病死的，当日尸体便被处理了。”
拓达谵脸上倒是瞧不出失望的表情，他挥了挥手，遣退了探子。
“少主！我们……”
“不是什么大事，”拓达谵转着手上的扳指，“不是早就准备了另一个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就是可惜，杨家那对兄妹，不能为我所用了呀。”
“少主，以我对杨家的了解，就算未来北狄入主中原，恐怕他们会是最难肯的骨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该要斩草除根。”
“看你说的，”拓达谵笑笑，“狼虎直接杀了有什么意思？该断了他们的爪牙，瞧他们挣扎怒目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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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山行宫早在杨清蘅出征之前就已经停止建设，在绥宁王的雷霆手段之下，朝堂上下一个个都规矩得很，对于地方的管制与协调也是井井有条。
不过数月，户部上报的国库收支竟还有了两三百万两的盈余。
唯一差强人意的，便是江阳局势。因守备军兵力不足，又无良将。灾后处置了郑氏，拔出萝卜带出泥，撤下了不少郑氏的地方官员。
如今江阳经济凋敝，几洲的守备军各自为营，管辖不利的地方甚至闹起了匪，淮州几度向睢都求援。可现下实在是抽不出兵力去剿匪，只能由他们自己顶着。
久而久之，江阳现在仿佛脱离了睢都的管制，流匪为了地盘，甚至开始大打出手。
年关一过睢都便忙碌起来，也许再往前推两年，人人都会骂韩点苍越俎代庖，狼子野心。可现在，朝野上下都闭上了嘴小心做事，连皇室也奈何不了什么。不是谁都有能力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捡起烂摊子的，眼前的危难过去，其余的怕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人操心。
陇西，芝洲。
边城的年俗与中原是不大一样的。西南两郡本就是靠山吃山，一年一度的山神祭典热闹非凡，这是杨清蘅第一回在陇西过年，虽比不上云阳的祭典那般豪放，却也别有意趣。
百姓们知道将士不能饮酒，游戏时的惩罚全都换成了果醋。杨清蘅也不与大伙生分，该玩儿的时候也玩得开，故而将士们逮着她就拼了命的作，尤以镇南军最为积极，可见平日里“仇怨”之深。
今日是正月最后一日，当地百姓要“送冬神”，杨清蘅被闹得实在受不住，将小策和卫询推到前面挡着，撒腿就跑，逃命似的偷摸上了城墙。
守城的将士们十分机敏，意识到有人鬼鬼祟祟立马查看，在见到杨清蘅后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与她打了个招呼便各回岗位。
“将军，今日不和他们玩儿啦？”一个士兵好奇的问
“嗨，认输认输，”杨清蘅后怕的摆摆手，“这要是全部换成酒，我都要变成醪糟了。”
四周哄笑一片，杨清蘅也不恼。她寻了个空立着，朝西羌那头望过去。
议和的队伍早早便到了，“冬神”祭也是他们信仰的神教节日，就算在边境临时扎了营也要办。雪域草原上的篝火也分外亮眼，听着动静，那头也是热闹得很。
“挺好，”杨清蘅勾了勾唇，“若是不再年年闭城死守，这雪域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将军，我听老一辈人讲过，”旁边的士兵自然地接过了话，“当年两国还遵守着盟约，从不打仗，到了这几日，都是在城外头架上篝火，有睢人也有羌人，热闹得很。再后来现在的圣君上位，就开始打仗了。”
“短期内是不可能了，”杨清蘅拍拍他的肩膀，“咱们把这个当做愿景。”
那士兵明显没想到杨清蘅会这般，有些害羞的红了脸。
身后城墙下，吵闹的声音临近，杨清蘅一听大波人在往上走，吓得想撒腿跑。
“将军唉！别跑！”老仇洪亮的喊叫声响起，“睢都的人到咯！你家郡马可是忙不迭的找你来啦！”
闻言杨清蘅果然止住了脚步。
年前睢都加急传信，命韩承言为议和钦差，带领礼部与朝中代表前往芝洲会见西羌来使。加急的公报里还夹着一封来自安平王妃的家书。
杨书霄的亲事就这么说定了，杨家的聘礼和朝廷一道走，到了陇西便择日在欢洲府拜堂。而她的婚书，也将随着使团一并递到她手上。
杨清蘅折头往来时的路跑。
百姓和将士们挤在一起，拥着一人上了楼梯，他看见杨清蘅，扬了扬手上的卷轴，拎起衣摆上了楼。
杨清蘅下意识的捏了捏衣角，等着他说话。
“我这里有一桩喜事，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听上一听啊？”韩承言笑得温和
杨清蘅顿了一下，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红卷，扬手扔给素雪，在人群的叫唤中一把勾住韩承言修长的脖颈。
“啰嗦！”
在百姓与军士们的欢呼与祝福声里，杨清蘅正大光明的与心上人交换了一个吻。
这十几年漫长而晦涩的等待与纠葛，在这一刻爆发成火。
就连城楼上值守的军士们也激动地送上了祝福。
杨清蘅将头埋在韩承言的肩上，死死抱着，根本没管身上的银色甲胄是否会硌人。韩承言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抄起膝窝便抱起了怀中的杨清蘅。
“好家伙！”老仇吹了声口哨，“是个汉子！韩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轻易把将军娶回去！既然都抱了！便抱回州府呗！”
尖叫与起哄声层出不穷。韩承言没说话，只是颠了颠杨清蘅，抱着她便下楼，挤在底下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
“不……！”杨清蘅话音为起，便被韩承言侧首吻了一下唇角
“他们说的对，堂堂镇南将军，自然要我这位郡马亲自带回家里去。”韩承言在喧闹和惊叫声中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且放心，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又不是真的大门不出。”
饶是杨清蘅这般豪放的人，也忍不住红了耳根。方才的激动与感慨一瞬间被羞劲压了下去。她不甘示弱的揪了揪韩承言的衣领
“好嘛！要报就围着州府再走一圈，我才接你的婚书！”
“行，听将军的！”韩承言十分配合。
这一夜在芝洲的百姓心中停驻了很久。一直到后来，都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倒是这非凡的动静，也惊了城外不远处驻扎了西羌使团。
身着华服金饰的少女朝呼声震天的芝洲城望了一眼。
“公主殿下，可要臣派人去看看？”
“不必了，”女子摆摆手，“左右明日便要进城，总会知道的。”
毕竟是在边城，大家总归没有闹得太过，玩也玩了，进了州府的门就该谈正事了。睢都派遣的官员在就等在了正厅。此刻见两位主事的到了，纷纷道了喜。
“诸位大人连夜奔波辛苦了，待明日事了，再好生休养几日，”杨清蘅直奔主题，“西羌使团已经在外驻扎七日了，那位送予睢都的公主也已到达，明日陇西军的几位将领将与诸位一道参与会面，其余的便听韩世子差遣。”
“郡主言重了，为国事而忙，乃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吏部的官员中肯的答道
“那郡主此次不参与谈判吗？”顾淮安问了一句
“我在啊，但我作为使团的临时护卫军，不参与你们的商讨。”
“为何啊？”杨掣十分疑惑，“按理来说只要镇南军未撤，你才是现下领兵的统帅。”
周围人纷纷附和。
韩承言清了清嗓子，大家纷纷望着他
“既然郡主是统帅，就依郡主所言。”
“喏。”
睢都的官员们其实是有些惊奇的。他们虽然刚到，但也从军士们的言行中发现，“令行静止”乃是常态，几位将领，对玉尧郡主这位上司的决策丝毫不问原由。
“明日，议和地点就在这州府之内，王将军，你派人将这正厅围死，不管有任何缘由，羌人不得在正厅之外的任何范围活动。”
“喏。”
“仇将军，咱们剩下的人，全都调去城强与城楼值守。”
“喏。”
“抱歉郡主，打断一下，”礼部的官员有些不解，忐忑的问道，“此番您为何在这州府严防死守，却不再城中布兵？万一羌人存了什么歪心思，叨扰百姓，那该如何是好？”
“此番议和，固然是羌人主动讨好，却也存了试探之心。城中巡逻的岗哨历来由陇西军安排，此番不做增减，便是要那边的使团不那么紧张，这样谈起事情来也有利于说‘好话’，镇南军和其余军士都守在城墙上，那就是明面上的警告，若他们真想生事，就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出得了城；至于州府，咱们在这头驻扎了许久，总归不方便让别人看。”
杨清蘅耐心的解释了一通，那礼部官员受宠若惊的回了一礼
“你们先去。”杨清蘅朝汪仇两位将军挥手
“喏。”
“有劳郡主安排，”韩承言颔首，“诸位下去歇息吧，明日都别掉链子。”
“下臣告退。”
他们连着走了将近一个月，此刻也的确是累了，人群散的也快。杨清蘅领着韩承言进了院子里早就收拾好的房间，素雪麻溜的将洗漱物品放好，小策颠颠的端着水盆放在架子上。
“早些睡吧，明日可有得辛苦。那羌族公主可是个厉害的角色。”杨清蘅站在门口与他说着话。
就算亲事已定，此刻便相互入门还是很不妥当的。
韩承言捏着她的手，摸到了许多不平的伤口。他方才抱的时候便发现，杨清蘅的左手臂有些不对，一压碰就下意识的缩。
“受伤了？”
“嗯，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肩膀之前中了一箭，伤的深而已，放心已经快好了。”
“骏儿怎么没早生几年呢？”韩承言握着她的手叹到。
“说什么傻话，”杨清蘅被逗乐了，“再早几年瑶瑶都还没及笄呢。”
“父亲说，我要爱护自己的妻子，可如今看来，我是有心无力。”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杨清蘅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进房里，“明日可是大事，韩大人好生歇息，若是出了岔子，你我可担待不起。”
韩承言顺着她的力进了房，却没放开她的手。
“晗晗，”韩承言温声细语，“回去便成亲吧，我再也不想等了。”
“好，”杨清蘅垂下头，“不等了。阿言，好梦。”
“好梦。”
素雪恭敬的为他阖上门窗。他隔着窗纸目送杨清蘅恍惚的剪影散于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