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惊破
“陛下!臣冤枉!”郑奉枭立马端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且此案定罪时皆有证据!怎可轻易推翻!”
“这!便是你说的证据?!荣德,你亲自给他看!”
皇帝用手边收缴的韩点苍私章戳了一下从绥宁王府书房拿来的印泥,于薄宣之上落下一印。荣德和拿着之前所谓的来往书信与薄宣来到郑奉枭和大皇子跟前,身后的小太监轻轻将一碗水泼到两个印上,薄宣上的印,当即变成了黑色。
“好一个罪证确凿啊?!昌和王,不如给朕说说,你是哪里来的证据吧,还有这□□,丰州郑氏钱庄的掌柜已经招认!你还有何话可说?!”
“父,父皇!儿臣不知!儿臣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皇帝将镇纸砸的粉碎,“来人,把顾淮安和招供的狱卒给朕带上来!”
大皇子惊慌的回头,一名面熟的狱卒被禁军拎到殿上,嘴里惊恐的喊着饶命。所有人不禁侧目,此时顾淮安才被另一名禁军搀扶着上殿。
“臣顾淮安,参见陛下。”
“你们俩,将把昨日招的话再说一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那狱卒止不住的磕头,“小人的老婆在大皇子殿下那头当差啊,小人实在是害怕!小人实在是没办法!是殿下要小人严刑逼供的!说只要顾小公子指认,韩家必死无疑。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陛下,”顾淮安声气弱,垂着头撑在地上,“伪造的信件所指,说世子曾私下离开淮州,前往丰州销毁证据被郑氏发现一事,实属污蔑!臣与世子在淮州多日,也有当地官民为证,世子从不曾私下离开过!求陛下明鉴!”
“臣可为证,”杨清蘅道,“从道江阳始,直至出兵丰州,韩承言每日与臣在淮洲府议事,有淮州知州郑氏,清河守备军崔将军为证!”
“陛下,”王松年上前一步,“臣请陛下见一个人证。”
“宣!”
“小人参见陛下!”
从那人进殿开始,大皇子便知道,完了。那人举止唯唯诺诺,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盯在郑奉枭身上
“你是何人?”
“回陛下,小人是江阳宁州卖字画的,善模仿。去年,昌和王府的管事拿着一沓书信与字帖来找我,说要我防几封信,若是事成,便许我一个州官的位置,小人便做了”
“就凭你空口白话!?”郑奉枭驳斥。
“小人有物为证!当初那人给了我报酬!我便答应了,郑奉枭你这个阴毒小人!事成后竟杀我妻小,若不是得人搭救,我已是你刀下亡魂!我今日便是立刻被处斩!我也要拉你下地狱!”那人掏出了一串珠子,众人定睛一看,可不得了。
禁军拖住了那张牙舞爪的人拖下去,珠串在拉扯间散开,小太监吗将其收拢起来放在托盘内,方才呈给皇帝围观。
珠串是已经连壑的星月菩提穿成,而收珠则是一颗龙眼大小的象牙四层鬼工球。此物精妙绝伦,在场有些资历的人都知道,这套菩提牙珠链,乃是先帝在位时的贡品,全天下只有两套,一套婉茹长公主下嫁时做了嫁妆,一套由先帝亲赏老昌和王,老王爷生前随身佩带,这东西只可能落在郑奉枭手上。
“陛下!臣冤枉!”
“荣德!去请长公主将她的菩提牙珠取来一阅!”
“喏”
“这天下只有两套的东西,朕倒要看看谁能污了你!”
这恐怕是整个朝堂,现下最荒诞的闹剧了。巨大的翻转简直刨出了大睢腐败的根,朝政拉锯,历朝历代皆有之,可假造罪状险些覆灭一整个家族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长公主的珠链片刻后便出现在了皇帝案上。郑奉枭仰头望着这些人的脸,恨意喷薄而出,不管他如何不甘,都必须承认。
他输了,输的彻底。
“传朕旨意!复韩氏绥宁王爵位,归还韩家抄没物品!命王松年,吏部尚书及安平王世子主审,重查此案。大皇子德行不端,禁足别苑!昌和王郑奉枭,押送刑部待审!”
“臣遵旨。”
—————————————————————————
认定印章有假的那一刻,皇帝直接召见了王松年,当夜,二人就已经把疑点和伪证梳理了个明白。
王松年此刻,突然想起了韩承曦的举动,心中最后的疑点,在此时也解开了。
路过宫门口的时候,王松年正好撞见了长公主的车架。
“殿下。”
“王祭酒免礼。”长公主掀开车帘,韩承曦也在里头朝他作揖。
“殿下当真是好算计啊,”王松年语气里满是无奈,并没有责怪的意味,“韩家的账簿全在大皇子府的花盆里,您不妨给老夫透个底,您宫里头烧毁的,究竟是何物?”
“祭酒见谅,本宫让茹茹与您演戏,为的就是这一箱空本子。”
“空本子?”
“对,那箱子里全是空的账簿。若祭酒有什么疑问,不妨亲自去问问我家王爷与杨家丫头。这会儿王爷与敬德应当到家了,本宫就不与您多聊了。”
“送殿下。”
王松年心知,此番恐怕被韩点苍那老家伙摆了一道。可他居然没多少不悦,反而有一丝丝的畅快。
仿佛回到了少时的菖雅学宫。
齐先生说的对,他不适合这阴谋场。可谁说做个棋子就无用呢?
“先生。”素雪扶着杨清蘅,走到了王松年跟前
“今日真是漂亮,打算这样去见敬德啊?”
“先生你别取笑我!”杨清蘅被说的挂不住面子,将后头要讲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这会儿子知道害羞了。”
“先生,”杨清蘅小小的撒了个娇,转而朝他行了个大礼,“我先来赔个不是,此番多有欺瞒,是学生无礼。”
“嗨,没什么,”王松年摆摆手,“只要结果是我们要的,其余的并不重要。”
杨清蘅颇为意外,这样的话放在以前,王松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怎么?是不是在想,握这糟老头子没郁闷就算好的了。”
“这可是您自己讲的。”
“你父亲说得对啊,我一直活在梦里头。”王松年摇摇头
“我父亲说过这话?!”
“你也知道,当年韩点苍入仕之后,我与他政见不合,还觉得他陷于泥潭,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在那之前,我们三人乃是拜过文祠的知己好友。在那之后,我与他割席决裂,杨擎明确的站了老韩的队。”
“真的?”杨清蘅亲自扶着王松年,“我瞧着父亲也不是很待见韩王。”
“可不,我也蛮意外。他当时问我,为国为民的路是不是只有一条。我自然答的不是,杨擎又问,那国与家之间,是否有一个能够舍弃?”
“自然是不能啊。”
“然,随后你父亲问我,他为家族谋利,我国政扫秽,何错之有?我当时气的呀,就差与他打一架了。现在想想,我们之中心智最不稳得,该是我啊。”
王松年开着自己的玩笑,语气也散漫,杨清蘅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也不曾插嘴。
“再之后,我们奔波于自己的前程,先生离世后,我便再没有与韩点苍和好过,你父亲那句话便是在那日说的。我当是悲愤交加,一心觉得这一切都是老韩的错,你父亲将我拉到外头,一巴掌止了我的疯魔,然后他说:‘王松年,你不能一直活在梦里。’。蓦然回首,日子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终日自以为然,毫无建树,将自己活成了个废物。大睢也慢慢地,拉不住了。”
“先生,哥哥说韩王前些日子与你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您该听进去。”
“什么话?”
“你们都要好好的,只要你们都好,大睢便能活。这话不只是说给我父亲的,也是说予您听的。长辈们的恩怨我们没资格评头论足,但您既然选择从梦里醒来,便要有推翻自己的勇气。其实您早就变了,只是您拉不下面子。”
“死丫头,乱讲!”
“先生您想啊,若您真似年少时那般顽固迂腐,当年我在学宫整日招猫逗狗,您早该训斥才对。可您既然对有异议者说出‘若尔等学考能超清蘅,亦可放肆些’。甚至到了后来,知道我与敬德的小秘密,您也愿意帮我们收好。您教会了我端持,也教会了我‘忍’,所以我才成了众人口中‘武可安边塞,端雅煞百姝’的玉尧郡主。这么多年,您其实也来到过梦外,但您不愿推翻驳斥,与自己相背,故而又封起了现实的门。”
这话王松年还真无法反驳。他将自己封在了一副礼教清高的假皮囊里,不断的同自己说:姚儿嫁得好,身份尊贵;他也学有所成,利国利民。
其实人最不愿意承认的,往往是错误。
“受教了。”王松年朝杨清蘅躬身作揖。
“先生折杀我了。”
“行了,我好着呢,甚至能去找韩点苍吵一架,”王松年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顶着这一身瞧着你怪为难的。”
“这安心话我说完了,糟心话便交给敬德啦,学生告辞。”
此刻韩承言并不是很好,刚一出牢笼,他便当着韩点苍的面倒了下去,直到回府都没有醒来。长公主急坏了,大夫刚到,才把人扶起来便见他呕出一口血,之后便连药都咽不下了。韩点苍着实也被吓了一跳,当即命人去安平王府求王妃与清河郡君救命,长公主不敢怠慢,就着回府的马车亲自去了。
“挽依!挽绮!”长公主顾不上仪态,直冲冲的进了王府。
“长公主殿下,殿下您慢些,”杨清蘅也刚到家走了没两步,将将扶住差点绊倒的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晗晗,敬德他不好了,你帮帮我,求郡君与你母亲救救他!”长公主跪的干脆,吓得杨清蘅侧身避过礼,赶忙去扶。
方才长公主一进门,便有人去给王妃禀报了,若不是天大的事,长公主定然不会如此失态,王妃和崔挽绮正好在前院药庐忙着晒药,匆忙赶了过来。
“母亲,姨母。”杨清蘅扶着长公主,朝二位长辈堪堪行礼。
“殿下这是怎么了?”王妃也吓了一跳,赶忙去扶
“挽依!敬德身上全是伤,方才呕了血,那大夫也没有办法了,求你和郡君救救他,韩家对不起郡君,我愿给郡君磕头赔罪,求郡君救命!”
“唉!这是干什么,殿下您先起身,”崔挽绮抓着长公主起身,“晗晗,帮我拿药箱去!”
“好。”杨清蘅三两下除去头上碍事的钗寰,转身跑去药庐
“别急荟杳,咱们这就走,”崔挽绮和王妃搀着长公主往马车上走,“先捋清楚脑子,和我们说说情况。”
“晗晗呢?不等她吗?”长公主也恢复了一点冷静,慌忙的擦着眼泪,“我也说不清楚,我刚见他一眼便跑来了。”
“没事,她骑马来还快些,”王妃安抚的握着她的手,“荟杳你快些别哭了,一会儿见了孩子可不能这幅样子。”
“我是太着急了。”
“那你家王爷呢?有没有事?”崔挽依皱眉
“没有,王爷没事。”
两家隔得也不算远,见自家王妃的车马到了,小厮赶紧打开了,去接人。这会儿方才的大夫还没走,崔挽依问着话,崔挽绮赶紧上手把脉。
“王爷,玉尧郡主求见!”
“快让她进来!”长公主急得不行,还没等韩点苍发话,便吼着通禀的小厮去了。
“荟杳,”韩点苍抓着她的肩膀,“你别自乱阵脚,方才敬德醒过,这会儿保不准他听得见,别慌!”
杨清蘅背着药箱奔过来,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换,一身礼裙连拖带拽,片刻不敢耽误。她甚至难得的失了礼数,直接略过韩点苍和长公主,将药箱摆到崔挽绮手边。
捏着韩承言的腕子,崔挽绮轻轻将一枚针送进穴位,再猛地抽出来,看的那大夫在一旁叫唤着不妥。韩承言猛的呕了一口血,人却已经清醒过来。
“郡君,敬德这是……”韩点苍小心翼翼的凑过去。
“王爷,”崔挽依接过姐姐手上的泛黑的银针,“这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