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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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整个六楼下来,白缪似乎是被许卿气到了,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高三楼在高二后面,白缪把许卿送到教学楼门口,还是没忍住,在那人要走上楼梯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左手腕。
白缪看着许卿如他所愿地回过头来,眼里闪过浅淡的讶然与不悦。他错开许卿的眼睛,但还是没松开手,说,“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要自己吓自己。会好起来的。”
“知道了。”
“按时吃药。”
“嗯。”
白缪终于松开了手,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形融在楼道外的黑暗里,“走了。记得下次检查的时间。”
许卿转过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慢慢走过三层楼梯。
现在是八点二十,离下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教学楼显得格外安静,楼道里只有他忽重忽轻的脚步声。
许卿路过零班时朝里看了一眼,看到他原先的空位已经被周围人的书籍堆满了。他随即把目光收回来,朝自己教室的方向走去。
许卿拉开教室的后门,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他走到座位旁,看见林千辰在做年级里发的物理模拟真题,已经做到了倒数第二个,可惜答案不太好看,许卿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几个错误的步骤。
许卿看他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这道题上卡了很久。他犹豫了一下,拿铅笔轻轻在林千辰错误的步骤上划了一下,“这里错了。”
林千辰顺着那只黑色铅笔,将视线落到身旁的人身上。他展了眉目,干脆把笔一摊,说,“我不太会做。”
许卿沉默了一下,说,“这题压轴,你不会也不要紧。”
林千辰也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暗示可能不太明显,于是补充说,“解析我也看了,有些地方都不是很懂。许卿,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许卿看了看那道题目,低着眼从抽屉里抽了本空白的草稿纸出来。他拿了铅笔,说,“出去给你列步骤吧,在教室会吵到他们。”
林千辰微微惊讶,随后笑着应了一声,拿着卷子起身跟他出去了。
许卿微低着头,黑色水笔在草稿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白皙纤细的右手腕随着笔杆而晃动,腕骨分明,在光下像渡了一层白釉的瓷。
许卿怕他听不懂,拿笔在已知的题目条件上勾画,讲完一个过程后微微停顿,侧头去看林千辰的反应。
“可以了吗?”许卿写完一行,抬起头来问他。
林千辰把眸光转回来,有些抱歉地说,“再和我说一次吧。”
许卿把卷子往林千辰拿笔推了推,将清越的声线压低,“先把电磁场的洛伦兹力算出来,再去想加速度……”
他们站在教室窗户打出来的灯光处,微凉的夜风穿过整个走廊,也穿过了两个少年人的发梢。
许卿下自习回去时,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停在路边,看了看亮起来的屏幕,上面显示着梅屿两个字,下面是色号更淡一些的消息。
——刚下c市的飞机,如果不堵车,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到家。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的吗?
许卿把屏幕按去,眼睫也随着垂了下来,遮掩住里面瞬间暗沉下来的光。
许卿住的房子也买在一中附近,回去只用穿过两条短街,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可他却走得及其缓慢,好像每一步走下来都拴了枷锁。
许卿到家时,正好看见一俩蓝色的出租停在门口,随即车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
女人付了钱,朝里面的司机道了声谢,等出租车从她眼前开走时,她才注意到了远远站着的许卿。
“小卿,”梅屿急急地走过去,到了许卿身前,却有些小心地停了下来。
她直直站着,稍抬着头看了许卿好一会,才笑起来,说,“妈妈在路上给你带了糯米丸子,现在还热着,进来吃吧。”
许卿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手微攥着衣角,在梅屿身后跟进了门。
梅屿开了玄关处的灯,又急急从厨房里端了瓷碗出来,把打包的丸子挑出来。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她看许卿仍旧默不作声,却还是洗过手坐到了餐桌上,心中微微泛上了些欣喜,“怎么不在零班了,身体跟不太上吗?”
“早点回来睡觉。”许卿握着筷子,在瓷碗中停留了好一会,才扎起一个来,“零班的自习太晚了。”
“挺好的,零班是十点半下自习吧?”梅屿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去碰许卿的头,抬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是太晚了,对你身体不好。你不自己换,我也要和你老师说提前回来的。”
“我以后都在c市,就不走了。”她看着对面的小孩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东西,踌躇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小卿,你这周末有时间吗?”
许卿想到林千辰的人像画,摇了摇头,“没有。”
他问,“有什么急事吗?”
“也不是急事。”梅屿停了一下,才说,“就是想带你见见你叔叔。他那边还有一个比你年纪差一点的妹妹,想去游乐园……”
“我不去。”许卿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些,“你们玩吧。”
“你不想就算了,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问了。”梅屿给许卿倒了一杯温水,在他旁边坐下。她沉默了好一会,急于说些什么来打破重新僵下来的气氛,“漆医生的诊室你去了吧,聊得还开心吗?”
“嗯。”许卿把丸子咽下去,才开口说话,“我告诉她我以后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梅屿有些着急,“我约了她几次,好不容易……”
她看见许卿把筷子放在了餐桌上,略轻的一声脆响,却还是让她止住了声音。
“你觉得我有什么心理疾病吗?”许卿平静地问,“或者你觉得应该把我送到精神科?”
“小卿!”梅屿彻底慌了手脚,“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许渝死了之后,你总这样不声不响,还不愿意好好吃药……真的会吓坏妈妈的。同龄人都喜欢出去玩,会带朋友回家,妈妈只是想让她来和你说说话,你……”
她说到最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死了。”许卿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睛,鼻子里似乎又盈满了消毒水的味道,“他是一个人死在了医院的。你没有来看他,我也没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了。”
“他本来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可你去结婚了。”许卿的眸光里流露出从所未有的冷漠与封闭,“你觉得我有病。”
“我治不好了。”
“小卿,你不要这样吓妈妈,妈妈求你了……”梅屿看着他,眼睛一下子红了,“我不会和你叔叔再生孩子,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要好好活着……”
她想起许卿幼时,那时候的小朋友也不太喜欢说话,却会在每个阳光盛开的午后,悄悄跑到她身边,抱着她亲一下脸颊,再细声喊一句“妈妈”。
“我问过你的主治医生,这种程度的贫血还不严重。”梅屿微弯着腰,两手越发无力地垂在膝盖处,“妈妈没有不要你,小卿,你只是身体差了别人一点,不要紧……”
许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他见过梅屿这幅模样很多次,但依旧清晰地明白,梅屿可以是一个多么自私而冷漠的人。
许卿把桌子上冷去的温水喝完,绕过梅屿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