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见大海

    1

    邱小果激动地问：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沈丹青笑着点点头，可眼神马上又黯淡了下去，似乎陷入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很怕当面和她告别，于是留下书信偷偷离去，谁知道这傻丫头一直追了我三百多里，逼得我不得不现身与她相见，她不顾自己的身份哭着向我倾诉她的想法，我也再难压抑心中的情感一把将她搂进怀中。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了。事后我答应娶她，于是跟她回到她的家中提亲，她的父亲知道我的身份后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告诉我想要娶她就要从此脱离赤焱军并入赘她们秦家隐姓埋名。”

    我怒道：

    “这也太过分了！不过好在你把人家姑娘骗到手了，大不了私奔呗。”

    沈丹青苦笑了一下：

    “当年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我们仨都是瞠目结舌，异口同声惊呼：

    “答应了下来！？”

    邱小果愣了半晌，又问：

    “那……那不是应该皆大欢喜吗？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呢？”

    沈丹青的眼神中露出无尽的落寞：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的，如果世上的事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抱憾终身。”他顿了顿，接着说：

    “就在我们筹备成亲的那段时间，一封书信打乱了所有的事情。当时，风帝国起举国之兵连克赤焱军州郡志在清缴，南宫大统领集结力量，准备与风帝国决战于南疆的凤凰城。我本不想再问这些江湖事，奈何南宫昊天亲笔修书与我，希望我在赤焱军最艰难的时刻能与他并肩作战。我与南宫昊天八拜之交，共历生死，可是又答应了素素娶她为妻。大丈夫立于天地，忠义面临抉择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后者。她答应会等我回来，我也对她许下了海誓山盟，于是匆匆一别，我便只身奔赴了南疆战场。”

    我有些感慨，喃喃道：

    “我听说过那场仗，赤焱军最后败了……”

    沈丹青淡然一笑：

    “是啊，败了……那场大战一打就是一年多，我见到无数赤焱军的英雄埋骨疆场，可我们最后还是败了……”

    他似乎并不想回忆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只是接着叙述：

    “后来几经辗转我总算活着回到了江南，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她和南宫世家长公子的大婚典礼之上……”

    “什么！？”

    我们仨的情绪都很激动。

    邱小果质问道：

    “她不是说会等你的吗？为什么又嫁给别人？”

    沈丹青耸了耸肩，淡淡道：

    “人嘛，总要向前看，我当时一去就是一年多，生死未卜音信全无，人家难道还要等你一辈子吗？”

    我也忍不住问：

    “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沈丹青忽然展颜一笑：

    “后来？没有后来了，故事到这就结束了，精彩不？你们几个把票钱补一下啊，欲知后事如何，对不起，没有下回了。”

    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难过，甚至哈哈大笑着，极力表现出一副早已放下的豁达模样，可我听得出来，他的心在滴血……

    人啊，如果真的爱过，又怎么可能在这辈子生命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敢说放下呢？

    开光和尚无法理解老头子口中的情和爱，无奈的摸着自己的小光头，低声念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缘起缘灭，花落花开……”

    邱小果气的眼泪横流，怒斥道：

    “渣男！”

    我也气得够呛，怒斥道：

    “渣女！”

    邱小果恶狠狠瞪着我：

    “你说谁呢？”

    我说：

    “秦霜素啊！说好等师父回来，结果连师父生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堂而皇之的嫁人了！如果她对我师父是真心的，难道不应该去找他吗？”

    邱小果却不这么看，跟我吵了起来：

    “明明是大军师占了人家便宜一去不回！有什么事能比成亲还重要的？就不能先成亲再去打仗吗？好歹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啊，什么话也没留下一句说走就走，大军师就是不负责任！”

    我就笑了：

    “师父是去打仗啊，老大！打仗是会死人的，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怎么敢娶人家？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连入赘都能答应怎么能叫不负责任呢，反正我觉得师父没有错。”

    沈丹青看着我俩俨然已经把自己成功的代入到了故事当中，只觉得好笑，任凭我俩怎么争吵也不理睬，自顾自躺进乌蓬小船的船板中间打起了瞌睡。

    我和邱小果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争吵不休，仿佛一定要为故事中已经逝去多年的这场爱情讨回个公道。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爱情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对与错是与非，无非是谁爱过，谁不爱，珍惜，不珍惜，仅此而已……

    2

    小船驶出姑苏的时候，已是黄昏。

    我接过开光和尚的船桨让他休息休息，看着天边的暮色越发昏暗，前方的河道渐渐变的宽广，漫无目的也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开始有些纳闷儿，问沈丹青：

    “师父，咱这是要去哪？”

    沈丹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出海。”

    我以为我听错了，反复确认了差点没惊掉下巴。不说出了姑苏城至少还有二百多里才能看见大海，我们这么慢悠悠走水路没个几天几夜怕是不行。就算到了海边，凭这条乌蓬小船，是根本入不了海的。

    我跟他们说：

    “好歹咱也是海边长大的，能不能别跟我扯蛋。”

    沈丹青听了我的分析恍然大悟：

    “哦……那咱就换艘大船。”

    我一脸鄙夷：

    “说得轻巧，上哪去弄大船？”

    沈丹青非常自信的说：

    “咱们一路顺流而下，到了地方总有码头吧？有了码头自然就有大船。”

    我不屑的说：

    “就算有，你买得起大船吗？”

    开光和尚凑了上来，撅起个嘴：

    “我就知道这老炮儿肯定有钱！”

    沈丹青让他滚蛋：

    “咱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远，搭个顺风船总行吧，实在不行就抢一艘，妈的咱赤焱军人啥时候还能让尿憋死了。”

    邱小果显然十分赞同他的提议，拔出刀来表示就这么干。

    开光和尚双手合十念叨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心下估计早就骂了一百遍你们这些流氓土匪。

    我问沈丹青：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底要去哪？难不成咱们要找的地方在海上？”

    沈丹青定了定神：

    “不错，小红告诉我入海之后，向东南而行，连续见到七座突出海面的巨大礁石，就能见到我们要找的地方。”他轻咳了一声，用一种极其装逼的语调缓缓念道：

    “极观岛……”

    3

    秋意渐浓，清晨与暮色之间显得越发清冷。

    我们在江南秋色的美景之中沿水路一直漂到了扬子江的尽头，最终在三川汇海之地的码头上，寻了一艘驶向南海的货船答应载我们一程。我们抓紧在岸上的时间，出发前备齐了些干粮淡水和必要的东西，塞满行囊。

    直到商船扬帆起航，海鸟清啸夹杂着波涛翻滚充斥进我的耳朵，我才慢慢有了些亲切的感觉。

    恍惚中，我回到了渤海郡蔚蓝的大海边上，贝壳沙滩，小伙伴和远处的渔船，我离开家有点久了，不免会有些思乡的情怀。

    “想啥呢？”

    邱小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朝她笑了笑，拍拍身边甲板上的空地，叫她陪我一起坐在船头：

    “看到大海，有点想家了。”

    邱小果似乎也被海上波澜壮阔的景象所吸引，目不转睛，又被我突如其来的思乡情绪所触及，也开始有点多愁善感。她俯身坐在我的身边，环抱起双腿，海风轻轻将她那个包子头额前的发丝吹的纷乱。邱小果有点好奇：

    “你家在什么地方？”

    我悠悠说道：

    “渤海郡，也是一座很美的海边小城，那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每当难过的时候，就跑到海边看看大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自然就好了。”

    邱小果有些羡慕，却又嘲讽的看着我：

    “海边长大的小子……不会游泳？”

    我心说你会不会聊天，横眼看向她：

    “咋啦？不行吗？”

    邱小果瞥了我一眼，微笑着望向海面：

    “废物。”

    我有点恼羞成怒又不知该如何反击，只能忍气吞声，又听她发问：

    “你找到你爹以后是回渤海郡去吗？”

    我一愣，的确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回答说：

    “应该是吧。”

    我娘早已改嫁，就算我把那个叫做爹的人找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没可能再在一起生活，没准还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苦笑了一下，心绪繁乱。

    邱小果忽然笑道：

    “等我找到我爹，跟你一起去渤海郡安家吧，我不想再回青山寨了，也不想再理会赤焱军的事情，我也想找个每天都能看到大海的地方，过些平静的日子。”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不当老大了？”

    邱小果的笑容很干净，让我第一次有些动容，有时候她也不总是那个一副匪里匪气的女流氓模样。她轻笑一声：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看开了，连大军师这样的盖世英雄都不愿意再回到赤焱军中，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完成那些推翻朝廷复国复辟的大业呢？终究还不是自欺欺人，不如趁年轻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我相信我爹也会支持我的。”

    我看着她，有些为她的想法感到高兴，我嘴角上扬，决定逗逗她：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找爹，一起回渤海郡去，到时候我娘见我带了个漂亮姑娘回家，肯定以为我把儿媳妇儿给她领回去了，还不乐开了花。”

    邱小果面对调戏马上变回一名女悍匪，伸出脚抵在我的腰间，微笑道：

    “我现在就一脚给你踢海里信不信？别怕，淹死之前一定给你捞上来。”

    我身为一个有骨气的好青年，当场就跪下了，厉声高呼：

    “好汉饶命！”

    4

    “你俩原来在这，沈前辈叫我过来找你们，有要紧事。”

    开光和尚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后，救了我一命，我赶紧顺势起身，跟着开光和尚向船舱走去，邱小果举个拳头就来追我，我们在堆满了货物的甲板上肆意打闹，惹得一众水手很是厌烦，高声呵斥。

    邱小果哪受得了这个，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我只好将她按下，毕竟我们在人家的船上，也不好生事，一边拖一边拽的就把她拉回舱里。

    这商船很大，我们仨兜兜转转才找到沈丹青，此刻他正在一间舱房内，向一位船主人模样的长者盘问极观岛的具体位置，那位船主微微摇首：

    “不瞒这位先生，老朽在这东海之上跑了半辈子的船，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岛屿都了如指掌，可从未听说过您口中的‘极观岛’在什么地方。”

    沈丹青皱起了眉头，凝视着船主人桌上的海图，比划来比划去，问道：

    “那您可知道何处可以见到连续突出海面的巨大礁石？”

    船主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刚进来的我们，又对沈丹青笑道：

    “先生说笑了，一般能见到礁石突出海面，周围一定是错综复杂的暗礁群，是我们船家最忌讳之地，远远看到就会即刻改变航道躲避，何来连续见到之理啊？”

    我一听就知道坏了，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船主人说的没错，大船一旦在海上触礁就是船毁人亡的大祸，怎么可能有船明明看到巨大礁石还楞往前凑的？那条红龙分明就是在耍我们，我们这趟可能是白来了。

    沈丹青眉头深蹙，在那张海图上指指点点，直到船主人轻咳一声告诉他图看反了，倒过来看才对，我才知道他原来在那装逼根本就看不懂。沈丹青偷瞄了我们一眼，然后大笑一声，问船主人：

    “如此说来，您知道这片海上何处有暗礁了？”

    船主人点点头：

    “这是当然。”

    沈丹青继续问：

    “我们何时能路过暗礁处？”

    船主人仿佛看到了疯子一般：

    “这……虽然不知先生意欲何为，但我们这艘商船的船工伙计都是常年居于海上，对这条航路早已熟的不能再熟，暗礁怕是见不到了，不仅会刻意避开，而且会避而远之。”

    我们仨顿时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沈丹青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又问：

    “您这船上可有备用的小舟，我们打算买下一艘，前去您所说的暗礁之处瞧瞧，还望您能指明方向。”

    开光和尚立刻发出了一声疑惑，小声对我说：

    “沈前辈果然有钱。”

    船主人对于沈丹青疯狂的想法越发的瞠目结舌：

    “这……先生难不成不是在和老朽说笑？莫说船上的小舟乃是应对突发状况救命用的，不能卖给先生，即便是给了您，这茫茫大海先生打算以孤舟栖身吗？恐怕还没见到礁石就要倾覆了吧。”

    沈丹青眯起眼睛，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可见他半晌不语，显然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自船舱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年轻的水手慌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报：

    “有不明旗号的大船正向我们驶来！恐怕是……”

    开光和尚没等人说完，张嘴就道：

    “哎呀！不会是海贼吧？”

    我跟邱小果想去捂他的嘴也来不及了，无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自船舱外面立刻又跑进来几个水手，高声惊呼：

    “海贼！是海贼！”

    我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看向开光和尚：

    “你这个嘴啊……”

    开光和尚赶紧假装看天，嘴里不停念叨阿弥陀佛。

    船主人神色慌张，起身高呼：

    “护卫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