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去大荒城的理由

    1

    江南的绵绵细雨总是来的毫无征兆，配上初秋的清冷，让我这个来自北方的小子感受到别样的寒意。

    我们四个蹲在街边一座大宅的屋檐底下，看着稀稀疏疏往来穿行的人们，莫名有些感伤。

    这跟多愁善感没有多大关系，只因他们有伞，我们没有。

    蔡淑芬十分温柔的用手帕轻揉着宫楠茜红肿不已的半边脸，似乎不打架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位身材略显臃肿，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邻家大妈。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冷的有些微颤，轻轻道：

    “疼吗？教主。”

    宫楠茜不想说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一缕头发。

    左护法扭过头来看我，笑道：

    “这算什么，教主打架虽然厉害，但是哪次不得挂个彩啥的，这就叫那个什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话说老张你用的什么武功？一击就干翻慕容家的小子，要不是你那一下没准我们还真输了，看不出来你还深藏不露。”

    宫楠茜还是不想说话，默默在他的腿上拧了一下。

    我脸上一红，谦虚的笑笑：

    “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流氓招儿，不足挂齿。”

    心说知道厉害了吧，再敢欺负我哪天给你也来那么一下。

    我很好奇的问他们三个：

    “你们总是这样不顾安危，找那些厉害无比的人打架，是为了名扬天下吗？”

    宫楠茜看着街上的细雨有些出神，幽幽开口：

    “名扬天下又能怎样？我才不稀罕。”

    我有些愕然：

    “不是为了名扬天下又是为了什么？”

    宫楠茜的脸上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开心啊。”

    我觉得自己听懂了，看着她的样子又好像没听懂。

    宫楠茜指了指左护法和蔡淑芬，笑道：

    “阿左和淑芬儿都是因为开心才和我在一起的。”

    我有点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找人打架纯粹是为了寻开心？”

    宫楠茜托着下巴，有些莫名的可爱，她不发疯的时候，像一朵娇俏明艳的花儿，叫人仿佛一眼就可以透过外表看穿她干净的灵魂。

    她轻轻说着：

    “也不是寻开心，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喜欢吃肥肉，所以我的门派叫肥肉神教，我喜欢打架，打赢这个世上最最厉害的高手我就特别开心，我喜欢阿左和淑芬儿，我就把他俩捆在身边，永远也不离开我！”

    蔡淑芬轻轻摸着宫楠茜的脑袋，左护法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我看着这三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一时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神经病还是真的快乐，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仨所拥有的智慧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神经病才会真的快乐。

    2

    晚上，我梦见邱小果抓着我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大巴掌，问我为什么答应帮她找爹又反悔，我很想辩解，可是却在话还没有出口的时候就惊醒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开始扪心自问：我到底是想干嘛？不是一心想回家吗？为什么还会在梦里见到邱小果，而且还在梦醒的时候有些想她。

    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情窦初开，只有无尽的迷茫，因为在我认知范围里的爱情，早就在成长的岁月里全都给了那个叫做月儿的姑娘。

    我开始喜欢肥肉神教，喜欢他们放荡不羁只为开心的生活，甚至有时候都想不再回沈丹青和邱小果身边去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跟谁打架就跟谁打架，或许肥肉神教的江湖，才是真正适合我的。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并不恰当的时间出其不意的给你来上那么一下，让你深刻的体会，什么叫猝不及防。

    那天，我们在竹林间遇到一队官兵围追一个浑身是伤的老兵。

    老兵正在一边退却一边反击，战况十分惨烈，有几个当兵的已经被砍倒在血泊当中。

    那老兵手握一把钢刀，浑身是血，身上的铠甲破损的不成样子。满头白发，神情却是异常的凶悍。

    官兵们一个个手握长矛，似乎有些畏惧，不敢近前，只敢远远地向老兵身上受伤的地方胡乱刺着。那老兵时不时被长矛刺中，跑又跑不脱，自知已经是穷途末路，仰天长啸，暴起拼命只做最后一搏。

    只见他返身挥刀冲向众人，有几个前排的反应不及，被老兵一刀劈中惨叫着倒下，后面的兵士吓得面无人色，死命送出手中的长矛，胡乱刺中了老兵的腰间和胸口。老兵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横刀结果了面前的几个，这才大口喘着粗气，颓然坐倒。

    仅余的三个官兵被杀的吓破了胆，眼瞅着十几个人前来追杀，硬生生被他反杀的还剩三人！一时间也不敢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确认老兵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才缓缓凑上前去，准备一矛将他杀死。

    我们四个已经远远围观了半天，早做好了多管闲事的准备，但见蔡淑芬从天而降，啪啪啪几个巴掌就把那三个兵士拍的倒飞进竹林。还想去追，却被宫楠茜拦住：

    “放他们去吧。”

    我和左护法上前查探老兵的伤势，那几个刚刚被长矛捅出来的窟窿血流如注，左护法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向宫楠茜，表示没得救了。

    老兵的目光仍然凶厉，缓缓开口：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出手救我？”

    我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兵，生怕他下一秒就倒了下去，老兵的身体有些自然地抗拒，可惜力气已经用尽，无法从我手中挣脱。

    宫楠茜面色肃然，行了一礼：

    “我们几个只是路过，见前辈重围之下还能拼杀掉这么多敌手，可谓豪杰，不忍见前辈枉死，所以冒昧出手。”

    老兵看了看我们几个，放声大笑：

    “现在的小娃娃……真是好笑，还相信路见不平这样的鬼话……老夫纵横一世，杀人无数……今天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报应，死就死了……要你们来……多管闲事！”

    我一看这老兵这么不识好歹，就想给他扔这自生自灭算了，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扯住领口，不让我起来。我有点火了，心说救你你说多管闲事，不救你你又拉着我不放，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兵瞪着我似乎想要说话，目光却突然停留在我颈间的龙柱吊坠上面，表情自惊异变成错愕，缓缓抬手，一把攥住我的吊坠，声音沙哑：

    “这……你这东西从哪来的？”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抽身，夺回吊坠，那老兵顺势栽倒，一口鲜血迸出，两只眼睛却仍死死的盯着我，一双手作势朝我乱抓。

    我大叫：

    “你干什么！？”

    “你……你这个坠子……从哪来的……快说！”老兵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头雾水，捂着我的龙柱坠子，怒目相向：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你这老头真是不可理喻，我们救了你，你还要抢劫不成？怪不得当兵的要抓你，教主，我们今天救错人了，这老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一掌拍死他吧。”

    宫楠茜她们仨也是不明所以，老兵却强撑着坐起身，神情变得有些激动，两眼通红上下打量起我，缓缓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又被问的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轻轻回答：

    “我？我叫张昭仲。你认识我？”

    我在脑海中快速搜寻了一下从小到大记忆里的所有长辈，并没有这样一个满脸杀气，还没有什么礼貌的老兵。老兵却神情恍惚，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放声狂笑：

    “张……昭仲……张……昭仲……哈哈哈哈……是了是了……张昭仲！”

    我们四个都被他这样子吓得不轻，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果然由于情绪过分激动，老兵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又开始气血翻腾，全身的伤口原本只是血流如注，现在近乎喷涌，老兵周身残破的铠甲瞬间被血色浸透，再度栽倒。

    我看着这惨状有些不忍，和左护法两个伸手将他扶住，老兵已经是奄奄一息，苍老的手掌无力的抓着我的袖口，喃喃道：

    “张……昭仲……我……我是……”

    我有些诧异，感觉这老兵一直重复我的名字，好像确实认得我，但我真的记不起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于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老兵艰难开口：

    “我是……我是你爹……”

    3

    我当时就急了，这满脑袋白头发的老头，当我爷爷岁数都够了，在这占谁便宜呢？于是脸一黑，翻了个白眼：

    “我还是你爷爷呢！骂谁呢你！阿左，咱俩直接给这老东西埋了算了。”

    老兵声音越发焦急：

    “爹……爹的部下……去……去找他……他在……”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被什么几万斤重的东西猛然砸中，如果说在这一秒之前我所有的江湖历程都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么这一秒之后我知道了。

    我虽然吵吵嚷嚷说是为了找爹而踏入江湖，却从没想过有天能通过某个人或者某个线索真的去找到那个被称之为“爹”的人，所以当我听到我可能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的消息时，我竟然是那么的不知所措。

    我两只眼睛瞪的斗大，因为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这次换我焦急了，一把按住老兵的双肩，摇晃着问道：

    “你说什么！？你是我爹的部下？你认识我的坠子！你知道我爹在哪？他在哪？你快说他在哪？”

    老兵本来就快死了，被我这么激情一晃更是摇摇欲坠，他的两眼开始变得浑浊，缓缓吐出几字：

    “他……在……大……荒城……”

    最后一个城字出口，老兵也随之断了气，再没有了半点生机。

    我疯了一样，不停摇晃着老兵的尸体吼道：

    “大荒城！？你说他在大荒城？可是……大荒城在哪啊？怎么去啊？你先别急着死啊！给我说清楚啊！”

    左护法见我过于激动，连忙制住我，将我拉到一边，宫楠茜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老兵的尸体，轻轻道：

    “别费劲了，他已经死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颓然坐倒，感觉从天上坠入谷底，心情无比的失落。

    蔡淑芬缓缓开口：

    “如果我没听错，这老兵刚才说，大荒城？”

    我们仨纷纷看向她，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知道些什么。我看着她：

    “是啊！他说他认识我爹，我爹在大荒城，我这趟出来就是来找我爹的，我得去大荒城。”

    蔡淑芬凝视我良久，叹息了一声：

    “恕我直言，大荒城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传说，并没有人真的去过。百年前，江湖中就传说大荒城拥有这个世上所有的秘密和宝藏，无数人为了寻找它踏上征途，江湖上的高手宗师，甚至大国的将军，小国的皇帝，从没听说过有人活着回来，如果你爹是去了大荒城，恐怕……”

    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免有些黯然。我忽然想起沈丹青说过关于大荒城的事情，想起一直在找的邱小果她爹，我的情绪越发激动：

    “大荒城……有人知道怎么去大荒城！教主……”

    宫楠茜眨着眼睛看着我，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表现出一定帮我到底的神情。我一五一十的跟她们仨讲述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并表示我得回去帮邱小果找到她爹，这样才能去到大荒城从而找到我爹，很难想象三个江湖上漂惯了的家伙瞬间就被我这个爸爸去哪的故事所感动，纷纷对我表示支持。

    宫楠茜说明日就是和沈丹青约定比武的日子，只要让她和我师父痛痛快快打上一场，无论输赢都会随我一道，帮我去找爹。

    我很感动，说打打打，必须打，打死那老王八蛋都没问题。

    蔡淑芬还是不太乐观，虽然她也很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大荒城，但还是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百年江湖都没人能一窥其究竟，不过教主去哪她就去哪。

    只有左护法最潇洒，不问西东，莫问缘由，只要我老张是他的兄弟，他就愿意全力帮我找爹，还说实在找不到他也可以当我爹，我说我他妈谢谢你啊，但还是很感动。

    我念在老兵自称是我爹手下的份上，好好将他埋了，心里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如果我没能遇到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后来在我余生的回忆里也曾感到后悔，如果我没遇到老兵，也许就不会经历那么多遗憾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