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十六：圣经
最初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一天，也就是二零零三年，那是我第一次使用【圣经】。吃完午饭，回到班上，是十二点整，那天，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拉出椅子坐了下去。下午考数学，是我最害怕的科目之一 。我确实不擅长数学——或者说，所有理科我大概都不擅长，我没有那种头脑，不过我分科时选的是文科，所以我只要为数学头疼。幸好我的语文不错，我自认为我有着一颗能捕捉情感并感同身受的心——不过那时它已经没用了。我知道临时抱佛脚这个策略对数学来说没用，因此我也没想着复习。难道直接趴下去睡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好像又不好。思来想去，我的目光终于停在了抽屉里的圣经上。
你知道的，沿海的省份与西方交流会多一些，于是基督教在我们那边也很流行，我母亲就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可能是担心我的成绩——毕竟只剩不到一年就高考了——新学期一开始，母亲就向社区要了一本新圣经给我，叫我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多向主祷告，祈求自己成绩进步，考试顺利。是不是挺傻的，我可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两年高中学习的好学生，怎么会信这些？所以我一开始就没理这件事。但那时我又无事可做，想着，‘反正睡觉也浪费时间，不睡又挺无聊的，看看，权当找个乐子。’于是，我就拿出圣经翻了几页。
当时我看了创世纪的一小部分，看到后面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兴趣看了。但把圣经合上后，我又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很小很小的，万分之一，亿分之一，或更小的可能，万一神真的存在，并且我祷告了之后，可能会帮我实现我的愿望，那我看了六七分钟的圣经后却什么也不做，岂不是亏了。于是我就模仿着母亲祷告时的姿势，语气，在心里默默祷告了一番，让主保佑我的考试成绩能好。其实这种想法很正常，青春期的小孩子嘛，总会有些中二，异想天开。当然，我当时祷告完了之后觉得自己很傻，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神，只不过是宗教编出来用来骗人的罢了，所以直到剩下的五科都都考完了，我也再没有碰过那本圣经。
你应该能猜得到的，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的数学考得意外的好，以至于我甚至以为阅卷老师偷偷帮我作弊。数学一好，其他科也不错，那么总分就起来了，我直接挤进了段排前二十，就像一只可以高翔的鹰，身上困住翅膀的绳子突然被人剪断了一样——我一下就想起了几天前的祷告。
其实第二天讲评试卷时我就知道，我的数学只不过是简单题和中档题基本都做了，剩余不会的又恰好蒙对了，大题虽然有很多没算出答案，但步骤分拿了很多，总之就是运气好而已，也得亏我不想空题，把所有题都尽力写了。但我当时就是觉得奇怪，也许是我的好奇心太旺盛了吧，我十分想知道这是否跟那次祷告有关，因为运气这么好，蒙对这么多题，对我来说还是很罕见的。
于是我后来又进行了几次实验。因为是高三，所以短时间内可能会进行多场考试，实力变化不大，正好可以测试祷告是否有用。不过其实一开始，测试出来结果有好有坏，所以我当时就在想，大概真的只是巧合罢了……唉，我真应该就这么敲定最终结果的，当时我为什么会一直纠结于整个问题呢……好吧，大概是因为心中的贪欲吧。我当时认为，如果真的能通过祷告来实现心中的愿望，那我就可以凭借这个走上人生巅峰。好奇心再强，如果没有贪欲，其实也不会发生后面那些破事。
我是在第一批测试完了之后的某一天夜里，突然想到了圣经。我发现，在之前的测试中，但凡是先读过圣经在祷告的，好像成绩都有提高，而直接祷告的，似乎成绩就一般。我就猜想，圣经可能是关键。于是我又进行了第二批实验。
呵，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拿自己的考试去做实验，但我当时脑袋被距离人生巅峰只有一步之遥的可笑想法给迷住了，一心想着这个。终于，在经过几次测试后，我自认为结果已经出来了——读完圣经后祷告对考试成绩确实有较明显的的提升作用。我当时还不敢完全确定真的有神存在并且能听见我的祈祷，猜测也可能是因为读完圣经后压力没那么大，临场发挥状态良好，才让我的成绩上升。不过，这种猜测在我心中可能性不大，准确来说，它的提出就像追求完美主义，就像是成功前夜的最后一次排查，尽管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要如履薄冰的小心求证。不用猜也知道，这种猜测确实被我给否掉了。
自我认为读圣经后祷告就能实现愿望后，我就天天带着圣经，睡前读一读，起床后也读一读，有时候饭前也读一读，之后——你应该接受，大部分学生都会这样——之后有几次，老师在课上抽查提问，我在心里紧张地祈祷别抽中我，真的，没有一次抽中过我。于是我心思逐渐开始活络了起来，尝试了许多愿望，毫无例外地都能实现，这也是我排除了读圣经调节压力这一猜测的重要原因。同时，我还发现所有在圣经的帮助下完成的事，都可以用运气来很好解释，而不使人心生猜疑。现在想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比较淳朴的高中生，道德在束缚着我的几乎所有恶念。”
“十五年前，也就是二零零八年，距离我第一次使用【圣经】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想要找个自由点的工作，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喜欢的，最后就决定去写作，以后当个大作家。多亏圣经的帮助，我高考考得很不错，进了南京大学中文系，在大学学习也一路顺风，各种比赛与奖学金都没错过，也成功向我喜欢的女生表白——她现在是我的爱人。那时我还比较正常，虽然整天抱着圣经，有点神神叨叨的，让所有人对我的印象都是‘一个狂信徒’，但我当时的想法还没那么多，理智大都在，道德也没问题。你想想，当时的我，只想着做个自由点的文学创作工作者，当个大作家，赚足够的钱和名气，然后信主，过个比较逍遥的一生，这绝不是一个狂信徒能做出来的事。
其实上了大学之后，我就越发的不安，因为那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能证实主的存在，而我的行为就是在利用主对我的爱，我的心是功利的，是不诚的，况且我现在发现主真实存在前，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都是对主不敬的，我怕终有一天主会惩罚我，于是我强迫自己真心信主，自己给自己洗脑，以求主的原谅，导致我大学期间精神总有点不正常、有些萎靡，因此只能说我理智大都在。
让我发生转变的，是零八年的圣诞节……回忆起来都让人痛苦。那天，我正在教堂里看表演，目光全被舞台吸引，完全没注意四周。直到光线在我眼前扭曲，赞歌在我脑中旋转，我才意识到不对劲，转过头，就看到我这辈子忘不掉的场景：【两侧的墙壁在发光，发光，柔和的白光洒在我眼中的每一件物体上，随后墙皮开始缓慢脱落，砖块与水泥被慢慢消磨，变成粉齑，在空中仍发光，紧接着，一切事物开始扭曲，变形，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祷告，又在口吟赞美诗，他们也在扭曲，变形。我惊恐地举头四顾，教堂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越来越多的白光从墙外出现，赞颂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我却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突然，我手边的圣经翻动了一下，瞬间粘住我的手，随后带着我，往天上飞去，椅子、地板，一下子就消失了，于是我的眼里只剩白光。飞行时，我总感觉速度很快，但我似乎在一个无穷的空间中，永远飞不到尽头。白光越来越亮，赞美声、歌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混乱，参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的大脑被无止尽的光与声折磨，我的眼睛在痛，耳朵在短时间的耳鸣后，也在剧痛，我想呕吐，却掌控不了身体。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教堂钟声从远方传来，穿过无尽的白光，在我大脑中訇然炸开，无论先前的赞美声，歌声有多大，全被压在这钟声下。随着钟声敲响，圣经突然将我的手放开，然后变大，变成人形，变成神的模样。
祂来到我跟前，吻了我的额头，随后向上飞，继续变大，我却向下跌，我的大脑在无尽的坠落中颤栗，我是在接受渎神的惩罚吗？我望着祂，直到祂的身躯填满了我的视野，然后，祂开了口，于是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赞美声与歌声都停了下来，聆听祂的话语，祂说：“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1祂说完这句话，一切就结束了，我又回到了教堂中了】（注：使用催眠）
一切结束后，我又在教堂里看表演，但全身什么事都没有，周围也都与先前一样，没有人有异常，全都在看表演，而表演，居然就是一切发生前我所看到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一瞬的幻觉。事后，我跟一同看表演的人隐晦的提过此事，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发现，我手中的圣经，似乎跟别人的不太一样。
“终于结束了”许远在档案袋的姓名处写下大大的“周宁”两个字，伸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转文字的软件辅助，我只需要记录软件不能识别的部分，再稍作修改就行了，不然可得累死我。”
“行了，可没结束呢，我听队长说明天和后天还要找他谈话”何凯之把身子转了过来，看了看许远记录的报告：“哟，还使用了催眠？”
“没办法，周宁的自主意识抗拒回忆【圣经】给他制造的幻境的具体内容，他又是目前唯一能配合工作的人，不能伤害他，只能用催眠了，啧，这种带点污染性的内容软件就没法搞定，只能靠我”许远说着，转身拿来一张图：“要不要看看【圣经】的真实模样？”
图比较模糊，却能看见一块暗红色碎肉浮在一片田野上空，它长着七只眼睛，其中四只已经闭上。
“还是不要了，【天使】的附生物，想想就恶心”
何凯之依然看着档案：“这周宁是第六个吗？”
“是。”
“那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献祭了两只羔羊。”
何凯之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份报告，良久，叹了口气：“受了那么多年的文化教育，一遇到这种东西，理智就先丢失掉，道德也随后抛弃了。”
注：1“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章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