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第三百七十章
第三百七十章
景生一周前在学校接到了北武的电话, 立刻请假跑了一天医院,从华山医院到瑞金医院新华医院儿童医院,都没有叫孙平的孩子要去做唇腭裂修复术。夜里回到万春街他和斯江商量过, 先和陈东来去通了个气, 决定瞒着家里其他人, 先在晚报上登寻人启事试试, 也没指望能找到人,就希望万一西美看到了,至少明白家里已经知道她的事了。
二月底天气突暖, 顾阿婆脱了两天绒线帽, 不想吹了点风发起了寒热, 咳嗽绵延了一个礼拜都不见好,反把陈阿娘和斯好也传染了。还好陈东来的探亲假要到三月底才结束,他让景生斯江安心上课,自己带着两老一小就近去静中心医院看病, 两个老太太都没医保, 絮絮叨叨地让他这里少花钱那里别花冤枉钱,话比医生还多,最后医生喊了一嗓子:“现在不好好治, 等转成肺炎要住院的晓得伐?”老太太们不响了,该验血验血该挂水挂水该开药开药。
顾阿婆想着斯好生病,陈东来这个爷老头子出人出钱出力是应当的, 但是她生毛病还麻烦前女婿不大好,于是把北武从首都带回来的茅台酒和特供烟扒拉出一半,让景生送去陈家。现任女婿还上前任女婿的人情,老太太心里踏实了许多。
陈东来也赞成不把西美的事告诉顾阿婆,他倒不意外西美做出这中事, 夫妻二十多年,虽然已经散伙了,但他很了解西美。当年他在沙漠里第一次收到西美的信时就被她震惊了,这个邻家小阿妹就这么跑来新疆找自己了?他甚至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在“希望和你一起为建设祖国边疆做贡献”这话背后,除了她决然的决心,还隐藏着对他的期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东文知道了怎么办,但他还是没忍住立刻给西美回了信,谁能抵抗得了万春街最漂亮的小姑娘这般的如火热情呢?还镀了一层“革命”的金色,充满了伟大而隐秘的快乐。
内心深处,此刻的陈东来又有点释怀,在厂里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西美再嫁高官的事,他对那些怜悯的可惜的讽刺的目光已经麻木了。但孙平这个事,陈东来觉得换作他,绝不会抛弃孩子,肯定是要和西美一起同甘共苦照顾孩子的,他回想起当年给斯南斯好换尿片喂奶洗衣服的情形,眼眶竟有点发酸。至于这样的“好爸爸”做过几次做过几天几个月,对男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做过,且毫无怨言。
陈东来给乌鲁木齐的同事和阿克苏西美的老同事们都去了电话,隐晦地提了提,不出所料,西美没去乌市也没去阿克苏。夜里和景生斯江碰头,斯江突然问:“姆妈会不会去香港找大姨娘了?香港的医院更先进——”
“不可能,”陈东来连连摇头,“你妈连你舅舅们都没找,绝对不会找你姨娘的。”
斯江低下头没作声,把纸上密密麻麻列出来的医院名称又过了一遍。
孙骁夜里又打了电话来,问有没有西美的消息。
“没有,”斯江虽然已经确认过好几回,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妈真的把宝宝带走了吗?”
孙骁揉了揉眉心:“嗯,带走了。”
“保姆阿姨真的也跟着她走了?”
“嗯。今天公安局这边已经查到了,保姆的儿子前些时收到一笔两万块的汇款。”
“汇款单从哪里汇出去的?”斯江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景生,指了指话筒。
景生和陈东来都凑了过来。
“北京,”孙骁太阳穴别别地跳,伸手压了压,耐心地解释,“她出发前就汇了这笔钱,应该是考虑到有个汇款单能让平平的保姆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
斯江一怔,这个孙骁口中的“姆妈”和她的姆妈简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保姆这几天有没有和她的儿子联系过呢?”景生接过话筒问道。
“没有。”
“问问他查不查得到你妈有没有出国?”陈东来提醒斯江再补上一句。
斯江问了。
“没有,去年我给你妈办了护照,本来今年想要带她和平平去趟美国的——”孙骁叹了口气,“她护照还在家里呢。”
斯江看着陈东来口型点点头:“乌市和阿克苏我爸都问过了,我妈都没去过。”
孙骁顿了顿,声音有点哑:“我知道。谢谢他。”
陈东来听了就有点讪讪,忍不住自嘲了一句:“也对,他原来就是那边的领导干部——”
这话孙骁也听到了,两个男人隔着两个小辈和一根电话线,在两头都沉默不语了片刻。
刚挂了电话,斯南从阁楼上咚咚地跑了下来,吃饭椅子拖得咯吱响,狠狠地白了沙发上的三个人一眼,咣地拉开五斗橱抽屉,取了针线盒子,又咣啷把抽屉撞上,上阁楼前对着斯江吼道:“随便她去,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你们钱多,有空哦,找什么找,找个死人头!”
陈东来站起来,刚板下脸喊了声“南南——”就被斯南打断了。
“跟你搭界伐?她名字叫顾西美,姓顾,嫁的老公姓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好伐?她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叫孙平,陈斯江陈斯南陈斯好跟她老早就没关系了!你们烦死了,登广告登只屁啊,钞票是刮风刮来的?她看到了会得睬你们伐?”
斯江不禁吼了一声:“陈斯南,伊是阿拉妈!”
“妈又哪能了?”斯南冷笑道,“她为了做官太太,我们三个都不要了,现在为了一个兔嘴巴,连官太太都不做了,拎得清伐侬?阿拉算撒?丢在垃圾桶里都没人要!”
斯江涨红了脸,两步冲到斯南面前,吸了口气还是想好好跟她讲道理:“你不要把气撒在孙平身上,小孩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是气我们没跟你说这个事,你马上要高考了——”
“省省吧,我才没空生你们的气!”斯南冷笑了两声,“你和顾景生从来都是一伙的,你们高尚你们善良,我是坏人,陈斯好没用,对吧?”
斯江气得眼眶发红:“你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我不跟你吵——”
斯南嗤了一声,“我那句话说错了?你说呀,她要过你了吗?你就会做好人,你要认兔嘴巴做弟弟随便你,不要带上我!”
景生把斯江拉开:“覅睬伊,伊被刺激到了,发神经。”
“屁!你们才是神经病!”斯南一把推开景生,咚咚咚上了阁楼。
斯江深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斯南从阁楼上把西美买给她的新大衣新书包新鞋子通通丢了下来,散了一地。
顾阿婆听着外头乒铃乓啷地闹腾,套了件绒线开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赤佬!你跟你妈怄气,有本事你找她,当着她面骂她,你朝你老子你姐发什么脾气?”顾阿婆咳了两声,把阁楼的梯子拍得嗙嗙响:“你从你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妈为了生你差点死在火车上,这辈子你都欠她的,什么没关系?放屁!”
“又不是我要她生我下来的!”斯南的声音震得楼板嗡嗡响,“而且是她先不要我们的,陈斯江要贴她的冷屁股,随便她,别带上我!”
顾阿婆气笑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最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告诉你!你姐你弟都能不认她这个妈,就你陈斯南不能不认她!谁让你们三姐弟只有你是她亲手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你生下来那个冬瓜头,丑得要死,丢垃圾桶里也没人捡,她嫌弃你了没?你再问问你爸,你发疹子发成什么样子?狗看见了都吓得跑,是你妈把你服侍好了,你从小到大闯多少祸?换了你大舅舅小舅舅,老早被你外公吊在梁上打断腿,你妈怎么你了?耳刮子都没舍得打你一下,你姐看个书还被打了一脸的血——”
斯南的声音小了不少,犟劲半分不少:“那又怎么样?她不还是一声不吭地不要我了?她不要我,我就不认她,要认你们认,别管我!”
“你有本事就跟哪吒三太子学,骨头剔出来肉也削出来,还给你老子老娘去,凶凶凶,我看你随你妈,就会在屋里对着自家人凶。”
虽然顾阿婆喊两句要咳三声,中气也不足,但这句话骂完,陈斯南难得没回嘴也没再掼东掼西。
顾阿婆又咳了两声,转头看看站在房间门帘口作孽兮兮的陈斯好,叹了口气,又看向陈东来。
“东来啊,你是她老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子不教父之过——唉。”大概是想到了顾阿爹和西美,顾阿婆摸出手帕按了按微湿的眼角,“好了,把东西给她收拾收拾好,那个大衣挂到大衣柜里去,上千块钱的好东西,就这么给她糟践了,真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斯南的面孔突然又从阁楼洞里露了出来,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灯光下头油光光的,嘴里却发狠道,“我明天就去找,找不到她我不回来了。”
“神经病,你不要读书了?”顾阿婆弯腰拾起一只鞋就朝她丢了上去。
“不读了,不考大学了。”斯南接住鞋,朝陈东来喊,“爸,你给我五百块钱,我去找你老婆。”
陈东来气得头疼。
景生把另一只鞋也丢了上去:“你够了啊陈斯南,理好东西早点睡觉去,侬再烦,请侬吃桑活。(你再烦,揍你。)”
陈斯好只穿了棉毛衫裤,抖抖索索地走过来,仰起头问斯南:“二姐姐,侬带吾去寻姆妈好伐?吾想伊了。(你带我去找妈妈好吗?我想她了。)”
陈东来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大头,心酸。
“你妈不要你了!小戆徒!”斯南没好气地返身缩进阁楼里。
陈斯好抽噎了两下,可怜巴巴地转身看向斯江。
斯江叹了口气,把斯好带回房间按回被窝里,开导了他好一会儿,好在斯好脾气温顺,被阿姐安慰了几句,药劲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