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期中考试完了就是家长会, 以前都是顾东文去,这次不巧,斯南和斯好的家长会撞在同一天。斯南大手一挥说不去也没关系, 去了也是听表扬, 唔啥意思。斯江一看, 可巧家长会的第二天她已经请好假要去美领馆面试签证, 就定下来她去开斯南的家长会。
斯江说完偷眼看了看景生,见景生在低头拆蟹没啥反应,心里就有点忐忑。
顾东文端了一大碗鸡汤面上来:“来,景生的长寿面, 一人来一碗啊。”
顾阿婆乐呵呵地给四个孩子捞面:“庆九不庆十, 景生今年十九周岁算是个大生日, 哎哟, 怎么眼睛一眨的功夫, 霞子们(孩子们)就一个个都长这么大了呢, 这日子哦——”
景生道了谢, 笑着把拆好的蟹肉拨到顾东文和斯江的碗里, 起身下楼去洗手。斯南和斯好火速伸出筷子去抢。
“我能吃,你不能吃,你会胖。”斯南一筷子把斯好夹到半路上的蟹肉拍进了醋碟里。
斯好气得哇哇叫,一边抢救蟹肉一边反驳:“小舅舅老早就说了, 吃河鲜海鲜不会胖,你没知识!”
“你喝水都会胖,这是常识。”斯南塞了一嘴的螃蟹肉,“阿姐?咦?陈斯江呢?”
顾东文朝门外呶呶嘴,笑嘻嘻地眨了眨眼:“追拿(你们)阿哥去了。”
斯南和斯好异口同声:“哦————”
顾阿婆愣了愣:“老大?囡囡?”
“嘘。”顾东文给老娘的玻璃杯里添了半杯温热的黄酒,“两个小冤家, 随便伊拉去。来,吾陪姆妈侬切杯老酒。现在才是吃大闸蟹的好辰光啊,今朝格点雄蟹,一只能有四两半,肉头邪气(极)好,蟹膏一口进来,舌头和嘴巴糊勒一道。(…随便他们去,来,我陪妈吃杯老酒。现在才是吃大闸蟹的好时机,今天的雄蟹…)”
“我最讨厌吃蟹膏了,糊哒哒的,啧啧啧。”斯南皱起小鼻子一脸嫌弃。
斯好也跟着摇头:“蟹黄也难吃,啧啧啧。螃蟹为啥要有蟹膏蟹黄这么难吃的东西呢?一肚子肉多好啊,掰开来就能啊呜一大口。”
顾阿婆笑弯了眼:“戆小宁,没蟹膏蟹黄,哪里来的小螃蟹啊。”
“为撒?”斯好十分惊讶。
面对既无知识也无常识的外甥,还有眼里明明也很好奇脸上却写着“你连这都不懂”的外甥女,顾东文乐得不行,笑着给他们俩上了一堂科学课。
灶披间里亮堂堂。景生两只手浸在面盆里,水面浮着一层茶叶渣。
谈朋友开心伐?景生看到斯江想起斯江,总归是开心的。不开心也有,都源自于他的贪心,开学两个月,两个人单独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
一次是他们系去参观上海造船厂,下午四点钟结束,他想也没想就去了h师大,辗转几部公交车天黑了才到,斯江和两个室友却去了后门小吃街。小吃街上烟熏火燎,人山人海,他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找到人,怕和斯江错过,便再回到宿舍楼下等。等到晚上八点多,才看见斯江姗姗归来,和两个女同学谈笑风生,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同学。斯江一见到他惊喜交加,脱口就喊了一句阿哥。
那两个男生的微妙的表情变化全落在了景生的眼里,他们热情地上来和他打招呼,他以为斯江至少会解释一句,他们约好的,在大学里,他不是她阿哥,是她男朋友。然而斯江只红着脸问他怎么突然跑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吃过晚饭没有。
后来斯江带他去枣阳路小吃街吃炒面,小方桌就架在路边,有几个同学路过,笑着和斯江打招呼,笑得促狭,挤眉弄眼的也不少,却都没有来确认景生到底是她的谁。吃好炒面,景生要赶回闵行,斯江送他去坐公交车。
两人沿着枣阳路往金沙江路走,马路上的油污和积水在路灯下反着油晃晃的光,卖小商品的摊头开始收摊,卖夜宵的摊头还很闹忙,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锅镬气,人声鼎沸,实在和浪漫搭不上一点界。但是在人群中肩并肩的感觉又让人心跳加速,指尖偶尔相碰的时候,景生顺势握住了斯江的手。斯江红着脸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那一秒,景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头,而且很奇怪,他就是知道斯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大概是景生那个晚上唯一的甜美。
那夜他们到了公交车站才真正说上了话,也没说什么情话,身边都是等车的人,耳朵里全是别人的声音。景生空过一班车没上,人少了一些,刚想说点私房话,新的乘客又把空隙都填满了。也有几对年轻男女倚在阴影处的绿化带栏杆边,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仿似黏在一起的锅贴。有阿姨爷叔经过,看戏一样看上好几分钟摇摇头感叹世风日下。景生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当然,即使他想做斯江也是绝对不肯的。
错过了四班车,景生不得不走,临上车前他想抱一抱斯江。斯江却抻着脖子牵住他的手往后跑:“后门蛮空格,快快快,去后门上车。”
另外一趟见面却是巧遇,作为预备党员,景生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去兴业路“一大会址”参观。在会议室门口,他们出来,碰巧h师大的学生进去,两人擦肩而过,只来得及勾了勾手指。景生他们参观结束有三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他回到里面转了一圈,和斯江对了个眼神,伸出手指比了个1,两人这才在洗手间外见着了。一见面斯江就傻笑个不停,也不知道笑什么,问她她也说不上来,景生就也笑了。
除却这两回,平时礼拜六的下午两人各自从学校回到万春街,通常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正是斯南和斯好最聒噪的时候。等应付完阿妹阿弟,斯江要去看望阿娘,照例要替阿娘洗头洗澡剪指甲。景生送斯江过去,帮忙烧水搬浴桶倒水,当着阿娘的面不好多说什么,等阿娘歇下了,斯江送景生下楼,楼梯转弯角上两人偷偷摸摸拉一拉手,看到对方眼底里的笑意,别有一番滋味。有一趟差点被康阿姨撞着,吓得斯江心别别跳。
阿娘九月头上有一夜天忘记关电风扇,早上起来左边半张面孔没了知觉,眼睛倒是能眨,但说话都说不利索,她颤巍巍走到顾家来,眼泪流了一路。顾阿婆也吓了一跳,赶紧帮伊打电话寻陈东方陈东海,不巧陈东海去南汇出差,要抢明年8424西瓜的订单,陈东方从学校请了假回来,先把阿娘送到静中心医院,排队看医生配药,忙了四个钟头,陪了一夜后回去上班了。陈东海隔天回来,一看配的是几包维生素一包激素药,立马跳起来隔空骂山门,骂老二没良心,阿娘没医保伊居然只舍得开点维生素打发老娘,激素药好乱吃伐?哈来(瞎来)!转头他又带阿娘去石门路中医院看中医,一来一回也看了三四个钟头,针灸了一趟,阿娘表示有用场,但是针灸至少要连去七天。陈东海请不出假来,和陈东方在电话里又吵相骂吵了半天。陈阿娘抱怨了一句要是东来西美在家就好了,陈东海气得一只电话打去泽普,叫陈东来火速回来尽孝。陈东来除了汇钱回来还能有什么办法,电话里好言相劝。
最后陪阿娘针灸这桩事,还是斯江自动请缨担了下来。阿娘一边哭一边骂儿子们,骂好儿子又想起女儿们,非让斯江给三个嬢嬢拍电报不可。很快,陈东梅汇了一百块回来,说马上要秋收,承包田里实在走不开人,辛苦两个弟弟了。陈东兰没回音。曹金柱的爹妈汇了一千块来,又特地打电话解释了半天,说曹金柱的一个好兄弟和贾秀全是铁哥们,他们组织了一批人带着家属去大连老贾家看国足奥运比赛了,顺便倒腾点小生意,最早也得十月中才回来。
斯江怕阿娘多想也怕她起夜出事,礼拜六就睡到阿娘家陪上一夜,礼拜天早上再送她去针灸。景生要陪着一起去,阿娘死要面子,坚决不肯要姓顾的外人陪同,斯江也没办法。
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两个月来没个消停,斯江和景生能好好谈朋友的时间少之又少,斯江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进了灶披间后围着台子转了两圈,东看西看不吭声。
景生抬起眼问:“侬做啥?”
“打手(洗手)。”斯江把手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景生不响,让了半只位置出来。
斯江瞄了瞄窗外没闲人,就挨到他身边,一双手穿过一对茶叶渣浸到水下,一把握住了景生的手,动作太过勇猛,手指甲戳在了景生手上,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对勿起哦,弄痛侬了伐?(对不起啊,弄疼你了吗?)”斯江问是问了,手却没松,自己也觉得好笑,笑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景生也被她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小戆徒人前人后真是两幅面孔,人前装样的时候一本正经,人后不正经起来比他还凶。
“还好。”
深咖啡发黑的茶叶渣无声翻涌起来,两双手在水里轻轻交揉来捏去,两张面孔慢慢地都红得发烫。
“阿哥,侬生气了伐?”斯江胳膊碰了碰景生的。
“还好。”
“阿娘上个礼拜刚刚停了针灸,要是就阿拉两噶头跑出去过生日,勿大好,(如果就我们两个跑出去过生日,不大好)”斯江鼓了鼓腮帮子,瞥了景生一眼,用力捉住他一只手不放,“等外婆伊拉噻睏高了,侬再来灶披间等吾好伐?(等外婆她们都睡着了,你再来灶披间等我好不好?)”
景生心漏跳了两拍,佯装镇定地问:“等侬做撒?”
“秘密。”斯江吃吃笑。
“明早再回学堂,侬来得及伐?”景生心想怪不得斯江要跟自己约好明天早上再回学校,这么一想,他嘴角就翘了起来。
“来得及,侬呢?”
“没问题。”
楼上突然传来陈斯南的吼声:“顾景生、陈斯江,你们好了吗?长寿面都糊哒哒了!”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