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么连着闹腾了好几天, 家里人多,斯江一直没机会和景生好好说上话。
顾北武刚回来,光是美国的文化教育艺术体育经济军事外交等大家感兴趣的内容, 就说了好几天。赵佑宁来了两次后舍不得走, 天天来报到。北武说得深入简出, 绝大部分不作结论,留待少年人发表自己的看法, 有时连东文和善让他们都忍不住参与到讨论之中。
“小学生上课没有书本?也没有作业?”斯南不可思议地惊叹, 羡慕嫉妒叹气。
赵佑宁点头:“我妈妈还说过德国的小学只上半天,但是有些家长很不乐意。”
顾阿婆瞠目结舌:“这双职工家庭怎么办, 太不合理了。”
善让笑了:“我听系里老教授说起北京六十年代因为孩子太多,小学上二部制, 半天半天轮流用教室。这和德国那种半天肯定不同。”
景生却觉得没所谓:“还好吧,我在景洪几乎没上过小学, 就爸爸弄了几套书给我看,后来去沙井子读书也不吃力。”
斯江问北武:“阿舅,如果说他们的教育方法不对, 国家却很发达,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对和不对的评价标准是什么?”北武笑着反问。
景生斯江和佑宁的眼睛都一亮。
“阿舅,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古代科举路十年寒窗苦读,千年王朝更替,最后被炮火打开的国门是古代教育的错吗?”斯江又问。
顾阿婆敲了敲放馄饨的筛子边:“读书人有什么错哩?是皇帝的错呀!”
“也不对, 应该是乾隆闭关锁国政策的错。我们国家原来一直领先的。唐宋时代很辉煌。”作为数学竞赛小能手,赵佑宁没忘记纵向比较。
景生却问斯江:“为什么国家发达就是对的好的?不发达就是错的差的?那富人就是对的好的,穷人就是错的差的?”
没有大人参与,三个少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渐渐从个体命运探讨到国家趋势到价值判断,有争执有补遗,越来越热火。
善让笑着捅了北武一记:“我好像又学到了新知识,这也是美国教育方式的优点吗?你真的不愿意回来做老师?很可惜啊。”
北武笑叹:“是他们三个后生可畏,上海的教育已经很领先了。”
旁边一脸懵的斯南和斯好继续讨论起霍元甲来。
中午吃完冷馄饨,北武倒是做了个小结:“德国我不了解,但他们二战后大力发展职业学校是很有作用的。关于美国教育方式呢,有几点是客观存在的。”
斯江他们兴致勃勃地问是哪两点。
“富有家庭的孩子更容易获得更好的教育,比如他们小学有公立也有私立的,一个家庭有足够的钱和精力,哪怕学校没有课本,孩子也会学习到很多知识,类似我们中福会各种兴趣班。那么到了初中高中大学,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越好的学生就越容易取得成功,会形成更不容易被普通人跨越的精英阶层。”北武笑着补充:“这不是我觉得,是美国人自己调研的数据结果。”
“那我们国家也一样的!”斯江举起手:“我升初中后发现我们班已经有人在学新概念了,她们准备高一就考托福呢。”
前面一直插不上话的斯南这下有了用武之地:“还有宁宁哥哥,从小学好多东西还参加各种竞赛!我们新疆的小学都不学英语的。”
赵佑宁:“???”
景生若有所思:“那么美国是不是还会领先我们国家很多年?”
北武称赞景生由国推人由人推国的思维方式很好,又说:“要知道美国的文盲并不少,而且大多数人两位数甚至一位数的加减法都没办法心算出答案,他们得靠计算机。”
“啊?”这下连顾阿婆和斯好都吃惊了。
“1+1=2!”陈斯好来不及炫耀自己的数学知识。
众人哈哈大笑。
北武带回来的英文杂志画报书籍也让景生和斯江耳目一新,两人对着辞典慢慢翻,比起电视电台上所看到的,第一次对大洋彼岸的发达国家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有一天北武一本正经地说起有个中国留学生开车摔下了山,随后美国警察来了,大声问:“how are you?”留学生条件反射地回答:“i‘m fihank you, and you”于是警察一听他很好挥挥手说:“i am fioo byebye”就走了。
斯江以为这是真事,气得指责美国警察太不负责,笑得北武和善让东倒西歪。景生看着她摇头:“你要是去了美国,一天就被人骗了,还能帮着数钱。”
北武又让景生和斯江试着一整天只使用英语进行对话,两人才过了半小时就狼狈不堪,好歹也是学了七八年的学生了,一开口就结巴,别说完整的句子了,连不少常用物品的单词都得去翻字典。斯南笑得肚子疼,得意洋洋地宣布:“嗐,我们新疆的小学没英语课真好,我看你们学了也白学。”
斯江红着脸问舅舅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考试时英语作文都写得很流畅。
“我现在感觉语言的唯一作用是沟通。”北武笑道:“任何时候学都可以都不晚,最重要的是要有那个语境。一种语言,如果你不经常在日常生活里使用,就永远是哑巴语言,如果你不使用这种语言进行大量的,你也无法理解这种语言背后的文化和历史。”
善让点头道:“你舅舅出国前那半年简直疯魔了,一天到晚去大饭店和旅游景点里找老外练习英语,回到宿舍也对着我说英语——”甚至在床上也要练习英语,笑得她完全投入不了。
顾东文在一旁插了一句:“他肯定自告奋勇去做人家导游了吧?说不定还挣了不少外币。”
“大哥你怎么知道!”善让一怔后哈哈大笑:“知弟者莫若兄啊,他都说清楚是为了练习英语免费为人家做导游,可每次那些外国游客都会塞给他很多钱,说是小费。”
“靠脸呗。”顾东文一刀咔嚓下去,熟透了的西瓜一分为二:“顾北武这张脸,好看得洋气,应该全世界通吃,孙道临唐国强周里京这种,就我们中国女人喜欢。”
善让把斯江拉到北武身边仔细打量:“外甥肖舅,斯江和北武越来越像了,斯江的美也是很国际化的。”
北武叹了口气:“斯江啊,就我们俩最吃亏,明明很有才华,灵魂闪闪发亮,偏偏大家只看得见我们的外表。”斯江深有同感使劲点头。
众人哈哈大笑。斯南不服气了:“谁说的!大表哥比阿舅阿姐好看!我不服气。”她把景生推倒斯江边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是不是大表哥更好看?”
大家纷纷赞同。
景生给了斯南一个毛栗子,嫌她烦。斯南不乐意了:“我对你这么好,大表哥你对我温柔一点,要不然我以后可不要嫁给你了。”
“求之不得,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景生无奈地送她个白眼。
“嗷嗷嗷,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斯南揪住他不放:“谁跑去景洪找你的呀?你不都感动得哭了吗?你要再这么说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宁宁哥哥比你好多了!”
外头传来笃笃两声,赵佑宁笑着敲了敲开着的大门:“斯南,我怎么了?”
“宁宁哥哥!”斯南得意地瞟一眼景生:“哈,我现在觉得宁宁哥哥长得才洋气呢,穿得也洋气,舅舅舅妈,你们说是不是?”
赵佑宁被一屋子人盯着打量,突然有点紧张:“啊?”他今天的确换了好几身衣服才出门的,最后穿的是姆妈前几天带给他的浅蓝色牛仔短袖衬衫和卡其色渔夫短裤,一双白色球鞋太新他还故意擦了擦显得不那么赤刮辣新。
善让笑了起来:“是,小赵同学这一身特别好看。”
斯江也点头:“好看,洋气。”
赵佑宁有点局促,脸上热热的:“这——是我姆妈给我买的。”
斯南围着他转了一圈,送上许多夸张的溢美之词,无论她怎么瞟景生,景生都只当没看见。
“好了,人到齐了,能去国泰看电影了。”北武站起来举起手:“走吧,今天我请客,看完《雷雨》,再去老大昌吃冰淇淋咖啡。”
“好呀!”
陈斯好跟着姆妈从阿娘家回到外婆家,一看人去楼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阿姐!阿姐!阿姐!”响遍万春街,四周邻里震耳欲聋。
孙道临和秦怡主演的《雷雨》对于小孩子来说过于沉闷压抑,斯南是第一个溜出去上厕所的,还非要拉着斯江陪她,懊恼怎么没去看黄梅戏电影《龙女》。洗完手她不执意要出去压马路,斯江只好折回放映厅和善让耳语了两句,约好等下直接在老大昌门口碰头,她带着斯南出了电影院大门,两姊妹沿着茂名路往北走,没走两步景生和佑宁也追了出来。
“你们怎么不看了?”赵佑宁一脸关心地问斯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斯江无奈地举起斯南的手:“这个小朋友看不下去了,嫌闷。”
景生抬头看看墙上一整排顶天立地的电影宣传画,点点头:“她也就配看看《新方世玉》这种。”
斯南撅起嘴抱怨:“大表哥你最没劲了,方世玉怎么得罪你了?可好看了,南方北霍你都不懂的,哼,再说《智斗美女蛇》这种我也喜欢的!”
四个人穿过马路,隔着黑色欧式铁栏杆,里面的大草坪修剪得特别整齐的大草坪。赵佑宁对这些如数家珍:“这里原来是法国总会,现在是锦江饭店的58号俱乐部,明年要开始造一个日本人管理的酒店,叫花园饭店。我姆妈说,全世界最事情最顶真的就是德国人和日本人——”
斯南扒着铁栏杆往里张了张打断了他:“德国鬼子和日本鬼子都是坏蛋。八国联军也都是坏蛋,他们要敢再来,看我迷踪拳无影腿,打趴他们,哼。”
赵佑宁:“……”和小朋友聊天太难了。
景生倒不以为怪:“别理她,你看她平时好像什么都懂,其实还是个小把戏。”
斯南一听又不服气,斯江赶紧解围:“打仗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世界和平,全世界人民都是一家人,我们何老师也说过德国人和日本人做事情很认真,不过最勤劳最能吃苦的一定是我们中国人。”
这点其他三个人没有异议。
老大昌重新装修过了,一楼没了位置,只有很洋气的一排售货柜台,大厅里站满了人,立脚的地方都没有。四个人问了服务员,捧着四杯冰淇淋冒尖的冰咖啡出了大门,到对面花坛边上坐定。
斯南啧啧称奇:“这么大个玻璃杯都能拿出来,要是我偷走了不还给他们,他们不亏死了?”
景生幽幽地说:“也只有你想要偷只玻璃杯回家,吐口痰在马路上都送去劳改了,你偷个玻璃杯——”
斯南呀了一声,两只眼乌子(眼珠)凸了出来:“会哪能?!”
景生同情地看看她,伸手撸了撸她的卷毛:“少则坐个三五年牢,多则八年十年。再会了南南。”
斯江笑着安抚即将炸毛的斯南:“阿哥跟你开玩笑呢。”
斯南却突然觉得很委屈,闷着头谁也不理,把塑料勺子搅得冰淇淋咖啡一片狼藉,喝得砸吧砸吧响。
景生忍不住笑了笑,转头和斯江讨论起《雷雨》的剧情来,约了改天再重新来看。
赵佑宁侧耳听着,突然视线所及,见斯南长长翘翘的卷睫毛上挂了一颗泪珠,随着一抖,泪珠儿消失在杯沿冰淇淋的白色泡沫里。
“对了,南南,你不是说想吃老大昌的掼奶油吗,我请你吃好不好?”赵佑宁柔声问道。
斯南咬了咬玻璃杯的边缘,扭头见阿姐阿哥还在说话,犹豫了一下,用力点点头:“谢谢宁宁哥哥。”
赵佑宁捧着三个空玻璃杯带斯南回老大昌还杯子买掼奶油。
蝉声不断,马路上车水马龙。斯江探了探头:“南南刚才好像有点不开心。”
“谁也没办法一辈子开心。”景生倒不太在意,他和斯南说话向来随心,斯南皮糙肉厚,逗得厉害了或许会恼羞成怒耍赖发嗲,但是不开心这个词,在陈斯南的字典里应该是没有的。
斯江轻轻喟叹了一声:“是啊,像斯好这样就好了,小孩子特别容易开心,一粒糖一块肉一杯桔子水,他能开心一整天。我有时候特别羡慕他。”
两人沉默了片刻,景生突然道:“李强有件事没说错,是那个人,杀了我姆妈。”
斯江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过了一秒,又好像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慢慢扭过头看向景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景生一直盯着老大昌的玻璃橱窗,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异样,用很平稳的声调简单说了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李强姆妈自杀的事。很奇怪,说出来后似乎好了很多。
“阿哥——”斯江觉得自己应该会哭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心里空荡荡的。
李强的妈妈是魔鬼,那个人也是魔鬼,他们都是魔鬼,可为什么是最好的大舅妈呢,为什么是这么好的阿哥会遇到这样的魔鬼呢。斯江想起大舅舅尝尝挂在嘴边骂的那句口头禅。
册那,不长眼的老天&¥。
景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转过头看了看斯江:“我将来想当个警察,刑警,能救人能破大案的那种。”
斯江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老大昌店里突然有人喊了起来:“打相打(打架)了,打相打了,喊警察来,快点喊警察——”
景生霍地站了起来:“是斯南和佑宁!”他拉起斯江就朝马路对面狂奔,一路上的脚踏车东倒西歪地避让不及,汽车急刹车,车轮和柏油路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汽车喇叭狂按,司机探出头来怒喊:“册那,小赤佬,覅命了啊侬!”路□□通岗亭上面的交警吹着口哨跑了下来。
斯江一路点头鞠躬说着对勿起对勿起,身不由己地被景生拉进了老大昌的玻璃大门里。
“南南!”
作者有话要说:
陈斯好:吾勿开心!为什么被丢下的总是我!
佑宁:有人留了一滴眼泪在我心里。(致敬紫霞仙子)
斯南:别胡说我没有不是我!
景生:不可能是斯南,她哭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她全家哭起来都这个德性。
斯江:有被内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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