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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灭佛何须用刀 权力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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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庙周围数千百姓大声地起哄:“什么降妖伏魔,人呢?”“不是说有法器法宝,佛光普照吗?在哪里?”

    更有百姓大声地鄙夷:“什么大师,根本是骗子!”有百姓立刻附和:“对,就是骗子,我添了香油钱,可我的病依然没好,骗子!还钱!”更多的百姓纷纷怒骂:“就知道和尚庙都是骗子!”“把庙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回去,拿回一点是一点!”

    眼看无数百姓在佛门清净之地内四处乱翻乱抢,数百华衣男女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沙门吴若是不肯踏入红尘,不肯牺牲自我,那早点说一声啊,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吗?数百华衣男女不记得事情是谁宣扬出去的,只顾得埋怨乃至憎恨沙门吴,只要留下法器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落得被无数人鄙夷和怀疑,更引起了百姓对整个佛门的反对,这简直是因小失大到了极点了。

    一个贵公子脸色铁青,低声道:“若是这些百姓因为沙门吴的不负责任而怀疑了佛门或者兴胡灭汉的伟业,那就是大罪过了。”数百华衣男女一齐点头,此刻不论如何鄙夷沙门吴都必须想办法挽回,不然佛门和兴胡灭汉的大业就要化成泡影。

    另一个贵公子悲伤地看着其余人,若是沙门吴留下了一些装备,哪怕是一件日常穿的僧袍,他们也立刻把它说成法器,穿上之后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诛邪辟易,一个人单挑胡问静。可沙门吴就留下了一封信,总不能说写个字就能大败胡问静吧?

    一个贵公子反应极快,大声地道:“沙门……”他心中鄙夷沙门吴,大师立刻变成了沙门吴,忍不住脱口而出,但考虑到必须在围观群众的面前维持沙门吴和佛门的形象,急忙改口:“大师费劲心血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终于看到了天意,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胡问静的破绽!”

    其余贵公子贵女急忙附和:“对!对!大师用一甲子的功力换来了得窥天机的机会,终于看破了过去未来,知道了污妖王的真相。”

    “‘遇人而起,遇火而兴,遇土而固,遇金而止。’短短十六个字中包含胡问静的巨大秘密,是沙门……大师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巨大秘密!”好些贵公子贵女真心祈祷,沙门吴你去死吧!

    另一个贵公子挥手,众人带来的仆役立刻动手殴打抢劫佛门的百姓。

    “噗!”一个抱着香炉的百姓脑门上挨了一棍,鲜血四溅。

    “噗!”另一个推倒佛像的百姓手臂被打折了。

    “噗!”一个在寺庙中乱跑的百姓身上挨了几十棍。

    无数仆役厉声呵斥:“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抢劫!”

    挨打的百姓看看仆役人数过千,立刻老实了,憨厚地笑着:“休要误会了,我等就是看热闹的,绝无歹意。”

    一个贵公子看看混乱的场面,决定速战速决,大声地道:“诸位父老乡亲听着,大师得到了污妖王胡问静的绝世秘密,必须立刻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参悟大师的偈语。”

    无数百姓大声地应着:“应该的!”众人蜂拥出了寺庙,立刻破口大骂:“老子真不该来!”

    城内其余人见了一群百姓怒气冲冲且带着伤回来,很是惊讶。从寺庙归来的百姓们绘声绘色地描绘见闻:“……庙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道金光直冲云霄……”“……那贵公子念十六字偈语的时候,寺庙之中隐隐有梵音歌唱……”不如此吹牛怎么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怎么有无数人听自己说话?

    城内其余百姓嘴巴张得大大的:“竟然如此神奇?”一转身再次添油加醋:“……寺庙内有一百零百个和尚端坐,每个人一动不动,可天灵盖上冒出鲜血,竟然无声无息中已经死了……”“……一个老和尚双目都是鲜血,惨然叫着‘这就是天机!这就是我们窥探天机的代价!’那老和尚惨叫着,‘遇人而起,遇火而兴,遇土而固,遇金而止。’一连喊了几十遍,陡然血肉爆裂,化为肉酱。”

    听得人张大了嘴,眼睛冒光,只觉长了见识了,然后再一次添油加醋的告诉其他人。

    ……

    晋阳城。

    卫瓘轻轻地念道:“遇人而起,遇火而兴,遇土而固,遇金而止。”

    一群手下都听说过十六个字,目前这句话以光速流传着,北方的汉人和胡人都在拼命地研究这十六个神秘的偈语。

    有人见卫瓘认真研究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谣言不可信,尤其是佛门的东西更不可信。”他家也有人信佛,又是吃素又是念佛,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其余手下也担忧的看着卫瓘,卫瓘的子女死得有些多,能用的都死光了,就剩下几个年幼或者庸才,卫瓘会不会因此就信佛了?

    卫瓘笑道:“老夫无聊,随意游戏而已。”其余人立刻放心了,笑着开始胡乱分析十六字偈语。

    有人道:“‘遇人而起’,此‘人’应该是‘任’,胡问静出身草莽,若不是遇到了任恺,绝不可能步入朝堂,更不可能有今日的造化。”一群人点头,胡问静的(起)点就是任恺,这“遇人而起”的“人”字应该是任恺没错。

    卫瓘笑着点头:“老夫也是这么想。”

    又是一人道:“‘遇火而兴’,此处的‘火’应该是先帝司马炎。‘炎’字两个火,胡问静若不是有先帝的提携,岂能有今日?只说这改变胡问静命运的‘荆州刺史’一职,若不是有先帝在,哪里能轮到胡问静?”直言先帝司马炎的名讳其实是犯忌讳的,但是大缙朝已经名存实亡,卫瓘又隐约有称帝自立的痕迹,众人自己人之间聊天也不在意这些东西。

    一群人附和,卫瓘笑而不语,胡问静真是遇到了司马炎才发达的?这点他不这么看,胡问静是遇到了贾充才发达的,是贾充一步步将胡问静推到了前台,然后胡问静抓住了机会。但此刻众人游戏,卫瓘没想为此辩论,笑道:“正是,这‘遇火而兴’定是指遇到了先帝。”

    一个人道:“‘遇土而固’就不太好理解了,‘遇金而止’更是莫名其妙。”

    有人皱眉道:“这是指胡问静用泥土高墙稳固战阵,进一步稳固地盘吗?”他对白絮的泥土高墙印象深刻极了,第一次发现不值钱的烂泥竟然也能阻挡大军的前进。

    其余人摇头,有些牵强,以前两个“人”、“火”推演,这“土”和“金”多半也是指某个人。

    卫瓘看着一群手下胡说八道,心中想到了胡问静,他微微冷笑,很清楚胡问静为什么要妖魔化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想要当皇帝,想要坐稳江山,除了把自己妖魔化之外还能有那些便宜又好用的手段?他微微叹息,其实这与是不是女子当皇帝无关,男子当皇帝就不需要借助鬼神之力壮声色了?刘邦斩白蛇,刘秀召唤陨石,难道就不是鬼神之力?但凡没有背景,或者背景不够深厚的人想要逆天改命,借助鬼神之力是非常普通的手段,黄巾贼都知道胡说自己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胡问静无非是跟着学罢了。

    卫瓘笑眯眯地跟着一群手下胡扯几句“土“和“金”究竟是指谁,心中有些无奈。胡问静想要借着残忍、吃人、没人性等等手段威慑百姓纯属无奈之下的垃圾手段,舆论掌握在豪门大阀手中,豪门大阀不可能给胡问静刷正面声望,胡问静只能剑走偏锋塑造自己是妖魔,但那些豪门大阀就傻乎乎地只看见抹黑胡问静的最好机会,开开心心地配合胡问静塑造妖魔之名,完全没有想到胡问静只要用妖魔的名声稳定百姓三五年后洛阳朝廷就稳定了,胡问静就能逐渐淡化妖魔化,慢慢地给自己洗白了?

    卫瓘暗暗叹气,豪门大阀果然安逸久了,剩下的人统统都是废物纨绔,竟然帮着胡问静传播凶名稳定天下。

    他想到了刘渊,刘渊除去胡人背景之外真心是个人物,毫不犹豫地就送了卫瓘五千匹好马,然后退回了延安。

    卫瓘还以为刘渊会心疼五千匹好马,与他大战一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看得清大局的人物。”卫瓘心中对刘渊很是忌讳,若不是他抓住了刘渊夺取关中的机会拉拢了并州的其余匈奴人,只怕这并州落到谁的手里还有些说不准。

    “刘渊的与佛门有联系,佛门又会做些什么?”卫瓘从来没有因为佛门没有地盘和军队就觉得佛门是个菜鸟弱鸡,沙门吴能够在冀州煽动无数年轻贵公子贵女支持兴胡灭汉的能力让卫瓘震惊,这煽动力真是爆表啊,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让一群汉人门阀子弟欢欢喜喜兴高采烈怀着伟大高尚的心情杀其余汉人门阀的。

    幸好沙门吴或者佛门生不逢时,刚露出爪牙就被打了回去,不然这中原岂不是会成为了佛教的天下?

    卫瓘细细地沉思,该如何联合刘渊和佛教对抗胡问静。并州若是守不住,他该在哪里建立新的基业?

    ……

    洛阳。

    沈芊柠匆匆赶到洛阳,却没有找到去泰真人。衙署的人只是说去泰真人去见胡问静了,不知道何时回来。

    沈芊柠微微叹气,只能在衙署坐下等待。她想着,去泰真人在各个方面都极其优秀,能够发现道门投靠胡问静是个大机遇已经证明了去泰真人的深谋远虑,但是去泰真人,不,道门的那些真人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与佛门有关立刻就血往上涌,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想着一棍子打死了佛门。

    沈芊柠知道去泰真人等道士为何对佛门如此愤怒和敌视,佛门与道门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华夏的土地上的,作为外来宗教佛门几乎被道门碾压,道门有官府有意无意的扶持,有本土教派的优势,有无数有识之士的加入,佛门有什么?外来的番邦的宗教水土不服,朝廷能够看在蛮夷“远来中原朝圣,其心甚诚”的份上允许他们建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想给与更多的扶持?但在最近几十年中佛门陡然后来居上,瞬间就横扫了华夏大地,将道门的信徒尽数卷入了佛门的怀抱,道门的道观已经毫无香火,落魄到要自己种地了。虽然道门中人本来就是不在意世间的享受,一心追求长生的隐世者,但成仙之前终究是个凡人,看到道门衰败,渐趋灭亡,对佛门如何不怒?

    沈芊柠拿起茶水慢慢地饮着,夏日喝着热茶只会更加的难受,但凉了的茶水香味至少差了一倍。她一直等到中午才看到去泰真人匆匆回来,急忙站了起来,她本来早就该见去泰真人解释清楚,但是荆州的工作脱不开身,也不可能跑到安阳去,能够在去泰真人回到洛阳后抽空见上一面已经到了极致了。

    去泰真人见了沈芊柠立刻知道了沈芊柠的来意,“陛下重道而轻佛之意犹如明珠,真人何以视而不见”,短短的一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心头。

    去泰真人认真地道:“你终于来了。”他一直以为是在洛阳的其余道门中人为他解惑,不想却依然是沈芊柠前来解释,看来沈芊柠在道门中的地位大大地提高了,而且他是否理解了“重道轻佛”并不会影响大局。去泰微微一笑,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会不会洛阳的其余道门中人同样没有理解“陛下重道而轻佛之意犹如明珠”?

    去泰真人挥手斥退了仆役,这才与沈芊柠认真地交谈。

    “你来洛阳就是为了替贫道解惑?”去泰真人第一句话就是问清沈芊柠的来意,他完全不是质问沈芊柠,大家都是道门中人,没有必要兜兜转转,若是沈芊柠有其他要事缠身,不妨先去办了其他事情,他这里不着急。

    沈芊柠点头道:“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去泰真人这才放心,问道:“愿闻其详。”

    沈芊柠认真地道:“向佛,向道,与人有何好处?”

    去泰真人一怔,没想到沈芊柠从这个角度入手。他老老实实地道:“向道者修今生,向佛者不修今生修来世,今生可见,来世不可见,所以改变今生者难,寄托来世者易。向佛者以为来世可期,心灵平和。”

    沈芊柠点头:“正是如此,向道者一切都要靠自己,纵然努力奋斗终生也未必有所收获,道门几百年,几人成仙,几人得道?佛门就容易了,‘今生受苦受难,来世就能投胎富贵人家,今生坏事做绝,来世做牛做马’,仅仅这两点已经让无数百姓得到了满足,欺压自己的恶霸权贵这辈子虽然威风,下辈子苦着呢。”

    “对世人而言向道得不到任何好处,而向佛却能得到一张画饼。”

    去泰真人叹气,道门早已看透了这点,但是又能怎么样?道门和佛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谁输谁赢。

    因为世人都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谁的天国入场券便宜就信谁。

    信佛只需要每日念几句“阿弥陀佛”、“不杀生”、“吃素”就能修来世福报,何其容易?普通百姓何来杀生?野菜粥都吃不饱,何来吃肉?普通百姓只要多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能完美的符合佛教的规矩,得到来世幸福的入场券。

    但是道门呢?道门讲究修炼自己成仙得道,不说炼丹等需要大量的知识,只说每日看得各种道经,各种复杂的流派道意,道门中人都要搞好久才能搞清楚,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人除了望而却步还能怎么样?

    世人信佛而弃道几乎是必然的,谁让道门的天国入场券昂贵呢。

    沈芊柠道:“世人重利,我道门无利可图,因此世人重佛轻道……”

    去泰真人无奈地缓缓点头,不明白沈芊柠说这些老生常谈有什么意义。

    沈芊柠继续道:“……可是,如今加入我道门有利益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去泰真人一怔,陡然懂了,从案几后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地道:“不错!如今加入我道门有利益!有大利益!而加入佛门却没有!”

    “我道门中人能够在朝廷当官,佛门中人却不能。加入我道门就是半个官老爷!”

    去泰真人的言语既不严密,也有些犯忌讳。沈芊柠是道门中人,却不是道士,她若不说,几人能够看出她是道门中人?同样,佛门中人未必都是和尚或者尼姑,信佛者在朝廷为官中肯定也有不少,哪里是“道门中人能够在朝廷当官,佛门中人却不能”?至于“加入我道门就是半个官老爷”更是有僭越之意,但去泰真人此刻犹如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美好的世界,什么言语都不管不顾了。

    胡问静的一幕幕行为飞快地在去泰真人的眼前掠过。

    命令道门推行新农具;明明是胡问静制作的回回炮,依然推到了道门的头上……这若不是给道门增加声威还有什么是?

    天下人一定以为道门在朝廷之中已经掌控了工部,朝廷所有制作之物都是出自道门,加入了道门至少可以在工部当个官老爷,虽然工部的官老爷没有其他部门的官老爷威风,但官老爷就是官老爷对不对?

    反过来看佛门,加入佛门依然要靠自己努力,佛门二字在朝廷中毫无分量。

    重利的百姓看到加入道门有今生的美好前途,加入佛门只能是一张画饼,又会选择加入谁?道门竟然成了一门“显学”,从此以后道门与佛门在民间的声望倒转,道门不用杀一个佛门的人,不用说佛门一句坏话,佛门的浅信徒将会再次投入道门怀抱。

    去泰真人感慨万千,果然世上只有皇帝好,道门几十年来无数精英想不出办法的事情在皇帝眼中只是一句话的小事情。

    沈芊柠喝着茶水,等了许久,去泰真人终于冷静下来。去泰真人缓缓地道:“好一个重道轻佛!”他的言语之中已经没了喜悦,唯有重大的压力:“陛下不会凭空支持道门,道门能够给陛下什么?”

    沈芊柠摇头,这点她就不知道了:“教书?这个可能比较大,荆州的学堂都是道门中人把持,以后本朝所有州府的学堂也有可能是道门中人把持。”门阀子弟在各地的学堂的作用仅仅是扫盲,儒家的思想被严格限制,但没了孔孟,学堂又该教什么?这道家逐渐掌控学堂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去泰真人摇头:“陛下不可能让我道门掌控天下学子。”在去泰真人看来沈芊柠微微稚嫩了些,掌控天下学子的恐怖也就比掌握天下军队差了一些,若是世道太平久了,掌控天下学子只怕比掌控天下军队更加恐怖,胡问静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

    沈芊柠认真地道:“我道门只要确定一件事,陛下是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去泰真人沉默许久,犹豫地道:“不是。”从胡问静对王梓晴、贾南风贾午、刘弘等的言行看,胡问静是很有良心的,对帮助过她的人格外宽容,很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味道,但是胡问静的人生太短暂了,短暂到无法确定她的三观是不是稳固了,历史上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年轻时的品行与年老时完全不同,曹操一心扶助汉室,结果加速了汉朝的覆灭,子孙代汉,谁知道胡问静未来会不会变得忘恩负义?去泰真人只能说在目前而言胡问静没有坑害道门,或者利用完了道门就抛弃的心思。

    沈芊柠笑着道:“未来谁知道呢,我等也不知道道门有此翻身的机遇。”

    去泰真人苦笑,放在几年前若是有人告诉他门前冷落到鸟雀都看不到的道观会有无数信徒烧香求神,而蒸蒸日上的佛门却很快要走向衰弱,他一定用力给那人一个耳刮子,跑到道门门前嘲笑道门很开心吗?但现实就是这么奇妙,道门竟然要翻身了。

    沈芊柠解释完了要事,心情放松,随意聊天道:“陛下召唤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可要我等配合?”

    去泰真人的脸色陡然古怪无比,他慢吞吞地道:“陛下听说了‘遇人而起,遇火而兴,遇土而固,遇金而止。’的十六字佛偈……”

    沈芊柠笑了:“陛下与你商量,要你找个办法对付佛门的谣言,你以为这是找到了对付佛门的机会?”怪不得去泰真人面色这么难看,好像要找个地洞钻进去,胡问静将对付佛门的机会送到了去泰真人的手中,去泰真人却在怀疑胡问静的目的。

    去泰真人苦笑,就是如此,他回到衙署之前一直在想胡问静是想要敲打佛门,还是想要挑拨道门与佛门对抗。

    去泰真人伸袖遮掩,许久才放下衣袖,道:“陛下有办法对付十六字佛偈。”他微微一笑,用“对付”一词太过高看十六字佛偈了,这段话对胡问静毫无杀伤力,流言蜚语都算不上。

    ……

    皇宫中,胡问静趴在案几上,享受着小问竹的敲背。小问竹欢喜地敲背,然后张大了嘴,司马女彦取了一匙冰淇淋递到了小问竹的嘴里,小问竹满意地吃下,手中敲背更加的用力了。司马女彦吃了一匙冰淇淋,对着小问竹叫:“问竹姐姐,该换我了!”推开小问竹,把冰淇淋递到小问竹的手里,然后给胡问静敲背。小问竹给司马女彦吃了一口冰淇淋,看到贾南风看着她,急忙转身:“我的冰淇淋马上就吃完了。”大大地吃了一口。

    贾南风才不稀罕冰淇淋呢,她对着胡问静摇晃手中的纸张:“‘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这是什么意思?”

    胡问静趴在案几上头都没抬:“当然是用(革)命的谣言对抗反(革)命的谣言。”

    贾南风当然知道胡问静要以谣言对抗谣言,她不明白的是胡问静何必在意这沙门吴轻飘飘的十六个偈语。这十六个字不是诅咒,更像是对胡问静的人生的总结,胡问静何必在意?就算是诅咒,以胡问静的厚脸皮好像也不会放在心上。

    贾南风试探着问道:“难道发财立品,你当了皇帝之后想要洗白自己?”老实说,她一直不满意胡问静把自己妖魔化,只听说过开国皇帝把自己吹得天上少有的,哪有开国皇帝说自己是吃人的妖怪的?但是说了几次胡问静就是不改。

    胡问静大笑,弹手指,小问竹急忙从案几上找出一封公文递给了贾南风,胡问静夸奖道:“我家问竹就是聪明!”小问竹得意极了,取了一匙冰淇淋喂胡问静:“姐姐,冰淇淋可好吃了,我再吃一碗。”胡问静用力点头:“没问题!我家问竹和女彦这么辛苦又这么聪明,必须每人再吃一碗。”

    小问竹和司马女彦欢呼:“姐姐最好了!”一溜烟地跑去拿冰淇淋了。

    贾南风看了一眼那公文,是金渺写的,内容无非是“遇金而止”的“金”绝对不是金渺的“金”。贾南风哈哈大笑:“这个金渺真是有趣,抓紧一切机会刷存在感。”她听说金渺投靠胡问静就是为了千古留名,这硬与“遇金而止”扯上了关系是满足了金渺千古留名的大愿了。

    胡问静笑了:“金渺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为什么本座就不能利用沙门吴的佛偈呢?”

    她淡淡地道:“本座要坐实了妖魔的名声。”杀人狂的名头足以让整个城市的人不敢惹她,也可以让敌人看到她就颤抖,可是杀人狂的名头能够压住百姓吗?百姓没看到她杀人,怎么会畏惧她?妖魔就不同了,世人从来没有见过妖魔鬼怪,但半夜看到树枝的影子就会发抖,听个鬼故事都会吓死,胡问静想了许久,认为成为妖魔在短期内有利无害。

    贾南风瞅了胡问静一眼,胡问静实在是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开国皇帝竟然要靠妖魔化统治世界,这个皇帝真是废物啊。

    胡问静无奈极了:“你觉得我是废物?”贾南风坚决否认。

    胡问静认真地道:“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天下的九成落在了本座的手中,换做别人早已是高高在上,接受亿万百姓欢呼拥护了,本座却比打天下时还要紧张。”

    她挺直了身体,露出了案几上被压在身下的地图。

    “胡人依然在并州,幽州,秦州,凉州,刘渊与卫瓘最近还见了一面,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言语,王浚的本事就大了,带着鲜卑人退入了平州辽东郡,这是要背靠高句丽,然后与本座决一死战?辽东几乎是胡人的天下,杀胡人的口号可不好使。”

    贾南风微微点头,对卫瓘或者刘渊、王浚的手下中有人主动透露消息一点都不稀奇,不想死就该早点投降胜利者。

    胡问静继续道:“司马越和司马柬倒是老实,开始带着百姓向北迁移了,只是几十万人迁移可不太容易,四轮马车的订单最近都疯了,工匠铺人手扩张了三倍,日夜不停的忙碌依然供不应求。本座倒是没提前想到这点,不然一定提前扩大工匠铺。”她深深地后悔,这是少赚了多少钱啊。

    胡问静认真地道:“杀胡人的计划只是开始,远远没有结束。”根据探子的消息,司马越认为生路在向极西之地扩张,用“公平”融合胡人。但胡问静确定这是司马越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因为她从来不认为“公平”可以融合胡人,融合胡人有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奴隶制,司马越为什么要选择费力的“公平”?从这点看司马越从头到尾都有自己的盘算,但是没关系,她需要的不是司马越杀光胡人远征极西之地,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但这些胡问静没想告诉贾南风,贾南风必须自己领会。胡问静逼迫司马越征讨胡人只是一个大计划的一个极小的一部分,她不想泄露给任何人。

    胡问静继续道:“胡人未平是一部分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本座怎么保住王朝的延续。”她看了一眼贾南风,道:“荀勖应该与你说过了,本座若是挂了,这王朝怎么办?我倒是没想过我家小问竹一定要做皇帝,但是,我家小问竹的保命之道在哪里?”

    贾南风沉默,若是胡问静不幸陨落,小问竹最好的下场就是被打发到谯县做个前朝的“安乐公主”,只是胡问静得罪的人太多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几千个豪门大阀死死地盯着小问竹的一举一动,或者干脆派出门阀的死士刺杀了小问竹。

    胡问静道:“本座提前与你打个招呼,免得你大惊小怪,过一段时日,本座是一定要给小问竹刷名誉的,怎么刷,本座还没有想好,但是一定要刷的惊天动地,让世上所有人都感觉到小问竹的重要,纵然是本座不幸中道崩殂,小问竹也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贾南风微微叹气,司马炎逊位的时候想要保住几个儿子的性命,贾充快死了依然想要保住两个笨蛋女儿的富贵,她把几个女儿远远地送到千里之外的荆州,大家都只是放不下而已,胡问静只有一个妹妹,放不下妹妹非常的正常。

    胡问静有些后悔:“本座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要什么有什么……”

    贾南风斜眼看胡问静,“以前太舒服了,要什么有什么”?她看胡问静的神情和声音都透着真诚,竟然不像是说谎或者自嘲,心中又是一动,穷人拥有一百两银子那叫做“我竟然有一百两银子呢”,豪门贵女贵公子口袋里有一百两银子那叫做“我竟然只剩下一百两银子了,我已经在破产的边缘了。”

    胡问静继续道:“……我应该时时刻刻给小问竹刷名望的,武威郡的京观上必须刻上一串杀胡人英雄的名字,问竹的名字要放在第一位,若是我倒了大霉,就凭这杀胡英雄第一人的名头,问竹也算有一些依仗,在武威郡怎么也不会过得凄惨。”她深深地叹气,当时她敏感地发现自己会成为马隆的心腹手下,拥有武威郡,得意之余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倒霉,什么后手都没有留,真是太过大意了,如今必须亡羊补牢,先把小问竹的封地封在关中,世袭罔替,然后大量迁移可靠的人手进入关中,天下再怎么变化,小问竹至少可以在关中做个安乐王。

    贾南风笑了笑,不理会胡问静的遐思,一点后手而已,她怎么会震惊?她再次看手中的纸条,“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

    贾南风知道了胡问静的心思,换了角度看这十六个字,立刻明白了一些,她想了想,问道:“你何时登基?”

    胡问静道:“应该就在最近。”她苦笑:“杀胡人可以交给一大群武将处理,可是怎么稳定朝廷呢?怎么选拔人才呢?以什么为选拔标准?本座心中都有了计划,但是想要推动这些计划却必须有个机构完整,名正言顺的朝廷。”

    胡问静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一点不好,总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名头事情就做不下去或者不肯做。真是虚伪啊,本座看那些山贼土匪做事情多爽快,要什么名正言顺。”

    贾南风横了胡问静一眼,道:“不是‘你们读书人’,而是‘我们读书人’!你以为你就不是读书人吗?”

    ……

    幽州。

    “杀胡人!”

    数千人大声地喊着,摇动着手里的刀剑,却只有两三百人在前面厮杀。

    崔阀的阀主一点都不在意,这些裹挟来的百姓肯拿着刀剑摇旗呐喊已经很不错了,不能苛求太多。他只要有那几百个门阀精锐在就足够打败眼前的这一支胡人队伍了。因为这一支胡人队伍比他的队伍更加不堪,就是一支胡人的逃难队伍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组织或者精锐。

    有汉人大声地叫着:“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

    无数汉人跟着大喊:“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

    崔阀阀主微微冷笑,这十六个字据说是道门传出来的,有着影响天地的伟大力量,无数无知的百姓自然是信了,有事没事就嚎一嗓子。但是在门阀中人眼中这明显是胡问静为了对抗佛门的十六字佛偈而生生胡编出来的。不过,为什么佛门的十六个偈语与道门的十六个字的最后一句都是“遇金则止”?

    崔阀阀主深深地思索,这最后四个字竟然是真的?反过来想,胡问静是妖魔是不是也是真的?他微微有些惊恐,胡问静真的是妖魔?但也不算意外,若不是妖魔怎么可能十几岁的女孩子杀人如割草,并且轻易夺了天下。

    崔阀阀主喃喃地道:“遇金而止。”只要搞清楚了这句话,他很有可能就不用怕胡问静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一支胡人队伍再也支撑不住,惨叫着溃败,数千裹挟而来的百姓立刻精神了,奋力追杀胡人,一时之间旷野上到处都是胡人的惨叫声和汉人的欢呼声:“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

    有汉人百姓追上了胡人,一刀砍翻,大声地叫着:“吃光胡人!”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胡人,心里有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杀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或者一头羊,杀了之后放血了就能吃了。

    另一个汉人追了上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胡人尸体,道:“这么瘦,能有多少肉?”

    前方,无数胡人拼命地逃,有胡人大声地叫着:“大家快逃!不要停!逃到草原我们就安全了!”有胡人偶尔回头,远远地望见有汉人开始砍柴打篝火,立刻发出凄厉地惨叫:“汉人吃人!汉人不是人!”

    其余胡人拼命地跑,一直跑了十几里地,身后早已没有了汉人的身影,这才停了下来。

    众人大口的喘息,好些人泪如泉涌,汉人竟然吃胡人了。

    有人眼中冒着精光,厉声道:“一定要搞清楚‘遇金则止’,这是胡问静唯一的破绽!”

    有胡人厉声道:“我知道!”众人一齐转头看那胡人。

    那聪明胡人道:“‘遇金则止’的意思是遇到姓名有金字的人就停止了前进或者死了。所以……”

    他看着众人道:“……以后,我就姓金了。”

    一群人鄙夷极了,光是姓金有个p用。

    有胡人道:“我的名字以后叫做金金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问静“遇金则止”的真正主角,但是至少求个心安。

    又是一个胡人道:“我以后叫做金鑫鑫!”

    一个胡人怒道:“何以漏掉姓?我以后叫做鑫鑫鑫!”

    又是一个胡人道:“我以后叫做鑫鑫鑫鑫鑫鑫!”

    一群胡人兴奋极了,这么多金,搞不好胡问静看到名字就怕了。

    并州的某个城池中,有个官员给卫瓘写信:“……为稳固计,晋阳的地名不妨改为鑫阳……”

    延安。

    刘渊认真考虑道:“是不是改名延鑫或者鑫安比较好?”天意这东西他是不太信的,但是改个名字又没有什么损失。

    一群胡人坚决不答应:“延安是羌胡杂居地,不是匈奴人的地盘,你一个匈奴单于凭什么改延安的名字?”

    幽州。

    一群胡人围坐在篝火边,头领认真地道:“以后本部落的名字就改成金!”

    一群胡人用力点头:“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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