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有选择吗?
胡问静放火烧了粮仓, 击杀了中央军某部将领,降其众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十余万中央军震动。
杀了一个小小的王将军算不了什么的,王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 麾下也不过三千人而已,这种兵头在中央军中还有四五十个呢, 谁在乎少了一个。
但是胡问静直接放火烧粮仓的举动却吓住了所有中央军将领, 这是坚决到了极端的表态了, 中央军可以选择去或者留, 忠心或者反叛,但是绝对得不到粮食, 中央军必须在粮食耗尽之前作出决定。
一群中央军将领脸色灰暗到了极点,想要在一边吃瓜看戏,等最后决出胜负再下注的盘算彻底粉碎了,胡问静何以如此没有耐心?
一个中央军将领淡淡地说出了真相:“胡问静也缺粮。”洛阳的粮食一直都是中原各地供应的,如今天下勤王军四起,各地郡县或勤王,或观望, 谁还会给洛阳送粮食,这洛阳很快就要陷入了缺粮的窘境, 胡问静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 又怎么会养着庞大的十五万墙头草中央军。
几十个中央军将领一齐点头,洛阳看似是朝廷的核心, 但是一旦开打立刻就暴露出了巨大的缺陷, 若不能快速击破勤王军和门阀军,这洛阳朝廷肯定完蛋。
好些犹豫不决,想要投靠洛阳朝廷的将领立刻息了心思,若是投靠了洛阳朝廷依然要饿死, 那还投靠个毛啊。
一个将领皱眉道:“也许胡将军会从荆州调动粮食。”一群将领一齐摇头,他们是武将,不是政客,对荆州唯一的了解就是荆州是四战之地,新归附不久,朝廷不断地把荆州的人口抽调到中原,如此一个残破的荆州能有多少粮食可以提供给洛阳?
另一个将领缓缓地道:“洛阳终究不能长久。”他很是不看好洛阳朝廷,司马家两百个王侯、天下无数门阀一齐起兵攻打洛阳,洛阳即使有中央军在也未必可以持久,更何况缺乏粮食。
一个将领认真地道:“为何不投靠卫司徒?卫司徒就在并州。”卫瓘一直派人联系他们,希望他们能够投靠卫瓘,但是绝大多数将领完全不考虑。卫瓘在军中有威望,卫瓘在军中有旧部,卫瓘算是军中的元老了,放在“投靠”这个重大无比关系生死的选择面前这些都有个p用!
没有地盘,没有粮食,没有皇室宗亲的光环,没有合法指挥中央军的身份,一群中央军将领投靠卫瓘简直就是找死。就不怕司马家的王侯前脚灭了胡问静贾充,夺回了洛阳和皇位,后脚就宣布讨伐逆贼卫瓘?
一群将领冷冷的看着那提议投靠卫瓘的将领,这个人是卫瓘的嫡系,没得选择,他们又何必傻乎乎地投靠卫瓘呢。
另一个将领深思许久,终于道:“我已经决定了,我立刻启程投靠扶风王殿下。论身份,扶风王殿下是皇室宗亲,我等投靠他不会被列为叛贼;论官职,扶风王殿下是征西大将军,大缙朝有几人比扶风王殿下位高权重?论地盘,扶风王殿下统辖雍州凉州秦州,有良田无数,不缺粮草;论节操,扶风王殿下不肯参与皇位争夺,德行高洁,一心为国。我等投靠扶风王殿下不损自身的威名,不玷(污)家族的荣誉,不背叛朝廷。”
好些将领缓缓地点头,以前是真心看不上扶风王司马骏的,天下大乱的时候几十个王侯都在洛阳拼命地抢夺权柄,扶风王司马骏实在是太缺乏上进心了,投靠这种王侯很容易一辈子原地踏步混吃等死的。但如今司马家有能力有野心的王侯或已经嗝屁了,或远在天边,而己方粮仓又不充足,那么投靠近在关中的扶风王殿下几乎是首选了。
一个将领道:“从洛阳到潼关大约五百里路,进了潼关就是扶风王殿下的辖区。我等若是每日行三四十里,半个月内必到。”
其余将领点头,这每日行三四十里其实已经是非常保守的计算了,在靠近洛阳的时候需要担心胡问静率骑兵偷袭,每日行三十里地已经到了极限,但等距离洛阳遥远,不担心骑兵偷袭后速度立刻就可以加快,每日行五六十里也不是不可以。
有一个将领咬牙道:“好,我也投奔扶风王殿下。”他与扶风王司马骏毫无瓜葛,投奔司马骏还是投奔其余司马家的王侯都可以,但是他军中的粮草只够二十余日,若是去得远了多半不是饿死在半路上就是抢劫地方成为了叛军。
另一个将领摇头:“依我看,还是去投奔东海王殿下为好。”他看了一眼众人,道:“我们都是当兵吃粮的,就算没有上过沙场,怎么也知道一些规矩……”中央军是在平吴之后收拢各地的兵权而成的,大部分将领和士卒一直在地方守备,既不曾平吴,也不曾去边疆,完全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
那将领继续道:“……若是在战场溃败,肯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收拢残兵的,东海王殿下手中有数万精锐,纵然被胡问静一举击溃了……”说到这里,那将领停顿了一下,其余将领都知道他为什么停顿,胡问静以千余人一举击溃荥阳的数万勤王军的消息传到中央军的时候真是让一群将领心寒。
那将领继续道:“……但溃是溃,杀是杀,只怕这数万精锐的主力犹在,东海王殿下只要慢慢地收拢溃兵,这数万精锐至少有五成犹在,东海王殿下依然是最有实力的王侯,天下勤王军定然还会依附在东海王殿下麾下,这洛阳迟早依然被东海王殿下所取,东海王殿下称帝只是时间问题,我等若是不此刻早早的从龙,搏一个富贵荣华,难道还要当一辈子六品官吗?”
好些将领缓缓地点头,平安是好,但是富贵更好,天下统一之后能够捞军功的地方已经少之又少了,除了在边境辛辛苦苦的吃风沙之外,最快最有效收获最大的就是眼前这个勤王大战了。
有将领皱眉道:“只是,我军粮草不够。”东海王司马越的地盘在徐州东海国,这一路过去真是千山万水啊。
那提议投奔东海王司马越的将领笑道:“只要出司州,我等就以勤王的名义向地方索取粮草,难道地方还敢拒绝?”一群将领懂得未尽之意,地方若是敢拒绝,就是逆贼胡问静一党,杀了也就杀了。
那提议投奔东海王司马越的将领继续道:“而且东海王殿下未必就回到了徐州,依我看他多半就在兖州,聚集溃败的士卒,重新训练大军,等待更好的出击机会。”
一群将领点头,若是在兖州那就近了不少,同样只有四五百里路,军中的粮草足够了。
有将领看了一眼众人,道:“我还是认为投靠洛阳朝廷最好。”众人惊讶的看着那个将领,都说洛阳朝廷必败了,你还是不死心?
那将领吞吞吐吐地道:“我觉得……荥阳……门阀……其实……好像……”
其余将领好些人懂了,胡问静在荥阳凌迟处死司马腾和一群门阀子弟,狂言要杀光天下门阀,其实听着还是很爽的。
有一个将领喃喃的道:“真的能杀光天下门阀?”他不是门阀子弟,寒门都不是,他就是佃农家的小子而已,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在官府征兵的时候咬牙当了兵,打了几次山贼,运气好捞了一些军功,得到贵人赏识,总算是有了个六品的官位,但是他的心中终究是讨厌门阀的,想到这些年被门阀子弟(欺)凌和羞辱,心中就极其的不痛快。
另一个将领却按住了剑柄,森然道:“老子就是门阀子弟,怎么,你要杀了我吗?”虽然是落魄的寒门子弟,但是寒门也是门阀。
又是一个将领也按住了剑柄,对着那寒门子弟将领冷哼道:“怎么?老子就是看门阀子弟不顺眼,不可以啊?”
一群人拔剑相向,眼看要内讧打起来了,有一个将领冷冷地道:“今日就要天黑了,又少了一天的粮食。”
四周立刻安静了,所有将领老老实实的插剑回鞘,今时不比往日,每闹腾一日就是勒紧自己脖子上的绞索一分。
一众将领依然彼此无法说服对方,但是却很快有了结果,小命是自己的,个人为自己负责,想投靠谁就投靠谁。
众人举起了酒杯,道:“今日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饮胜!”以后再不相见还是好事,多半要为了各自的立场而彼此厮杀。
到当日晚间,洛阳周围十五万中央军分崩离析,大量的军队拔营离开洛阳,或向西去了关中投靠司马骏,或向东去了兖州投靠司马越,或向北去了并州投靠卫瓘,或大军原地不动,而一群将领却去了洛阳城。
“所以,你们明知道胡某有可能要完蛋,依然投靠胡某,你们是真心诚意,不带一丝丝的虚假的了?”胡问静冷冷地看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单膝点地的中央军将领。
那一群将领真诚地点头:“是,我等吃的是朝廷的粮,做的是朝廷的官,胡将军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我等自然是唯有投靠胡将军了。”这是把朝廷的公事放在最前头,谁都找不出毛病。
又是一个将领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们也都是平民出身,这胡将军杀尽门阀的口号深得我心。”这是老实交代内心深处的龌龊,与领导心贴心,很容易让领导认为是自己人的。
又是一个将领眼中带着崇拜道:“自平吴之后,胡将军乃我朝第一猛将,我等自然要投靠胡将军的。”这句马屁话妙就妙在毫无虚假,完全没有一点点水分。
又是一个将领整张脸都洋溢着幸福,道:“我从小就崇拜英雄豪杰,胡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
胡问静打断一群人花式表忠心,直接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一群将领急忙恭恭敬敬地回答:“大约有四万人。”
胡问静大喜过望,四万人?那不发了!多了四万精锐,洛阳周围的函谷关、虎牢关等等立马固若金汤,就算刘备关羽张飞一起来了她都不怕。
胡问静得意之下,叉腰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我胡问静也有幸运s的时候啊!”
一群中央军将领尴尬的赔笑,互相打眼色询问,胡问静仰天狂笑,他们是该跟着一起狂笑,还是问一句“将军为何发笑?”马蛋啊,这两个选择都需要技巧,他们都是粗人,不知道哪个更好啊。
“笑什么笑!”贾南风呵斥道,脸色铁青,四万中央军投靠洛阳有p个好高兴的?清点十五万中央军的去向,大约有七万人去了关中,有三万人去了兖州,有万余人去了并州,投靠洛阳的中央军士卒只有区区四万人,十五万人中的三成都没到,这也值得高兴?
胡问静认真的提醒:“你的算数不对,你应该这么看,我们少了十五万敌人,多了四万自己人,一来一去就是占了十九万人的便宜,十九万人啊,这还不值得我得意狂笑的吗?”
贾南风狠狠地盯着胡问静,很是生气,十五万精锐的中央军那是大缙朝最核心的力量,竟然被胡问静活生生的“逼反”了,真是蠢货啊。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胡问静:“十五万人啊!你竟然逼反了十一万人!”
胡问静更认真了:“喂喂喂,你的意思不会是让胡某追上去干掉那十一万人吧?中央军可是一块硬骨头,一不小心没啃下来,反倒把牙齿崩了。”胡问静目送中央军散伙离开,丝毫没有追击的念头,人家没要遣散费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没得在追上去找人家麻烦的。
贾南风长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嗔怪道:“十五万中央军就这么散伙了,我们不过得到了四万人,几乎只有司马骏的一半,你忙活了半天竟然为司马骏做嫁衣,你这是资敌啊。”
胡问静小心地提醒:“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熟归熟,小心胡某告你诽谤。”
贾南风挥手让几个中央军将领退下,冷冷的乜视胡问静,强行压住心中的愤怒,道:“你该多向本宫好好的讨教!”
既然胡问静确定卫瓘不在中央军中,确定中央军不敢反叛进攻洛阳,那何必这么着急地逼迫对方做出选择,慢悠悠地采取一些怀柔的手段安抚这些中央军不好吗?眼看就要到了冬天,在天寒地冻的时候送一些木炭给中央军的将领温暖人心不好吗?在年三十送一些猪肉兔肉给中央军的将领加菜不好吗?如此时刻记挂着中央军的冷暖,中央军的将士定然感激涕零,愿效死力啊。
贾南风认真的提醒胡问静:“人心都是肉做的,日久见人心,只要你不停的记着对方,对方一定会被感动的。”她很是鄙夷胡问静,身为女子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烈女怕缠郎吗?再坚决坚定坚韧的女子都会在死缠烂打之下妥协,这就是滴水穿石日久生情,只要胡问静对中央军的将领拿出铁杵磨成针的工夫,十五万中央军迟早都会落到了洛阳的手中。
胡问静怔怔地看着贾南风脸色大变。
贾南风叹了口气,胡问静终于知道做错了?她悠悠地道:“此刻虽然你很后悔,但是已经迟了,下次一定要记住,看问题不要只看一个方面,要从多个角度看问题。我们不能收服中央军,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就这十五万中央军驻扎在洛阳附近,司马越和司马骏敢动手?这叫‘借势’!”
贾充轻轻地喝茶,没有把茶杯砸在地上多亏了几十年的修养啊,这个蠢女儿竟然不管怎么教都教不会,一颗心都在宅斗之上,永远向着拉拢,分化,借力打力,就没有想过一丝丝的正面对决吗?
胡问静盯着贾南风,认真的问道:“若是这十五万中央军在除夕夜忽然杀入洛阳,怎么办?”
贾南风一怔,道:“十五万中央军一年多没动,怎么会忽然在除夕夜杀入洛阳?这不合理。”
胡问静继续认真地问道:“日久生情,铁杵磨成针,很是有道理啊。若是司马越今日给中央军的将领送泰山山巅之水,明日送香山的红色秋叶,后日送东海的肥鱼,日日翻新,不论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地震山摇火山爆发都绝不断绝,司马越可能打动这些将领?”
贾南风脸色微变,这是最简单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认为可以用时间和诚意感动中央军的将领们,为什么司马越和其他各个势力的大佬们不能用同样的手段感动中央军的将领们呢?
胡问静继续认真地道:“若是你也送礼,我也送礼,司马越也送礼,琅琊王氏也送礼,陈郡谢氏也送礼呢?大家都送礼,就成了大家都不送礼,这就要比拼礼物的昂贵、珍惜和用心之诚了,以贾家的财力,以你的心机倒也是未必输了。”
胡问静瞅着贾南风,道:“可是,若你送了所有的将领,司马越只送了一个将领呢?在这个将领心中孰轻孰重?”
“若是你只送了一个将领,司马越送了除这个将领之外的其他所有的将领呢?那些将领心中孰轻孰重?”
贾南风脸色更差了,该死的!
胡问静继续道:“司马越不需要拉拢所有的中央军将领,他只需要有一个将领被他感动了,愿意为他效死,愿意在除夕夜带了三千士卒杀入洛阳就够了。除夕夜啊,大家都在吃饭呢,军营哪怕有人值班也是松懈的很,这三千人会不会在洛阳城内如入无人之地?”
贾南风满脸通红,没想到她完全想错了。
贾充看也不看贾南风,淡淡地道:“为何为父一直说你的眼界不够?因为你的心中所有的计谋其实都是设立在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做了,对手不会同样这么做的基础之上的。拉拢,分化,吸收,嫁祸,借势等等宅斗手段的胜负在于谁的资源多,谁愿意付出更多的资源做更多的事情,能拉到帮手的就赢了。”
“可是这在宅院之外是不成的,因为那些帮手也在下棋啊,他们也在琢磨最大的利益啊。”
贾充心中有些有气无力,他已经教了许久了,但是一无所获,贾南风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目光集中到了细小的毫无作用的地方去,这不是看问题的方法的区别,而是价值观的区别,贾充自认为在短时间内只怕是无力扭转了。
贾充温和的道:“我们‘逼反’了中央军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不担心近在咫尺的中央军反叛,节省了粮食,节省了防御力量,清洗了内部。”
荀勖听到了“清洗了内部”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知道这句话是贾充说给他听的,若是荀家出现了蛇鼠两端的狗屎情况,荀勖必须清理颍川荀氏,不然结局会糟糕透顶。
贾南风缓缓地点头,去掉了中央军的隐患,从安全角度而言确实变数少了很多。
贾充微微叹气,小了很多?洛阳除去胡问静新征的毫无战斗力的农夫军,此刻有九万中央军在手,这兵力之强已经足够让外人不敢小觑洛阳了。
胡问静的注意力在卫瓘身上,她皱眉道:“卫瓘没在中央军?这真是奇怪了。”她还以为卫瓘一直躲在中央军中费劲心机的拉拢各个兵头呢,可卫瓘竟然早就跑了,这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胡问静真是不明白卫瓘在想什么,若她是卫瓘,早就召集中央军五十个兵头开会,然后杀光了不肯听话的兵头,吞并那些兵头的部曲,十五万中央军攻打洛阳了。
胡问静想了许久,张大了嘴:“卫瓘不会是胆小鬼吧?”想想司马攸稍微露出了一丝怀疑卫瓘是“下一个司马懿”的心思,卫瓘立马跳槽到了司马炎的一边,一点与司马攸沟通的意思都没有,这小心谨慎的程度真是超出想象了,如此胆小谨慎的人跑了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不对啊,卫瓘在灭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智力和胆量真是超出胡某几百倍啊,换成胡某被钟会逼着带几十人去抓有数万手下的邓艾,胡某要么当场翻脸一刀砍死了钟会,要么就半路上装病坚决不去见邓艾,就是胡某能一个打一百个也不带这么送死的。”
贾充笑了:“卫瓘这个人的心性确实很胆小怯懦,当日钟会之乱后,杜预惋惜邓艾死得冤枉,当面呵斥卫瓘,‘伯玉其不免乎!身为名士,位居总帅,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当何以堪其责乎?’卫瓘不敢反驳,当场就跪了。”
荀勖也笑:“卫瓘此人对人心揣测之准世所罕见,但这这心性就不怎么刚毅了,也是个只会阴谋诡计的宅斗的主儿。”
贾充暗暗叹气,自己快嗝屁了,精力不够,错算了卫瓘,荀勖怎么就不肯用心一些呢,若是早算到卫瓘跑路了,至于步步小心,错失良机吗?
荀勖苦笑:“贾公,我也老了!”其实不是老了,而是被这乱七八糟的局面吓住了,他不像贾充这般深深的陷入了司马炎司马攸等一系列事件之中,很多内情了解不多,毫无准备,忽然之间遇到时局大变,第一反应就是明哲保身,拼命考虑自己的安全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考虑卫瓘究竟跑哪里去了。
贾南风不在乎一个胆小鬼卫瓘跑了还是死了,插嘴问道:“这扶风王司马骏又是怎么回事?”卫瓘是披着狼皮的羊,难道司马骏也是披着虎皮的羊?若是如此,这天下已经定了。
胡问静和贾充荀勖互相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对于司马骏一直不动,我有个大胆的假设,已经派王敞去关中确认了。”
司马骏像只万年的乌龟一般坚决不动,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个解释纵然是胡问静也觉得太神奇了,所以只能派人去探个究竟,而王敞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问静扳手指计算时日,道:“大约在过年之前就能得到司马骏的确切消息了。”
她忽然一怔,道:“卫瓘在并州?卫瓘去并州干什么?一个胆小鬼跑去并州干什么?”脸色越来越差,眼神中仿佛冒出了火焰。
贾充和荀勖脸色大变,不错,卫瓘去并州只有一个可能。
胡问静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案几,厉声道:“王八蛋,胡某一定要灭你九族!”
……
河内郡,野王城,农庄。
一群农夫费力的在田中耕种,冬小麦早已种下了,此刻只是在一些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上种些耐寒的蔬菜而已,只是这些荒地荒废久了,在明年春天种豆子肥田之前种不了什么东西,哪怕中了蔬菜只怕也长不好。
一个老农低声骂着:“这不是折腾人吗?”这些荒地就该在明年春天再处理。
其余农民嘻嘻哈哈的,官老爷要种蔬菜就种蔬菜咯,浪费的也是官老爷的种子,他们也就出把力气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农民很是高兴地道:“这农庄比当佃农好,吃得好,睡得好。”他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更是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肉,还有比这更好的吗?至于农庄工作辛苦,庄稼人可不怕每天干不完的活。
其余农民有的点头附和,农庄真是吃得好啊。有的坚决反对,吃得好有个p用,当佃农的时候此刻已经在家里谁懒觉了,哪里要这么辛苦。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一个农民却一直黑着脸,一声不吭。众人偶尔看到那人,幸灾乐祸的笑着。他们都是家里没田地的佃农,这门阀老爷的田地被官老爷充公了,他们并不怎么在乎,只要给饭吃,给谁干活都一样。可那个农民家里其实是有两亩田地的,如今同样被官老爷充公了,成了一无所有的“官佃”,当然,农庄是没有“佃农”之类的称呼的,农庄之内大家都是社员,都要干活的。
那曾经有两亩地的社员默不作声的干活,心中充满了对农庄和官老爷的愤恨,他好不容易有了两亩地,为什么官府就没收了?只是他家的田地,他有田契的,凭什么官老爷就没收了他家的田地?可是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和官老爷讲理,他亲眼看到其他与官老爷讲理的人被官老爷杀了,鲜红的血液教会了他老老实实的闭嘴。但他可以闭嘴,却绝不会忘记他的两亩田地,那是他家的田地。
田地的另一边,有几个男子聚在一起干活,只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他们完全不会农活,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更是一看就知道以前非富即贵。
这边的一个农民笑着道:“听说那几个人是门阀的大老爷。”这个消息其余农民也听说了,那些看上去就不是农民的人个个都是拥有几千亩地的门阀大老爷。
有农民一脸的幸福,大声的道:“能够和门阀大老爷一起干活,是我的福气啊。”几辈子都没资格见面的门阀大老爷竟然与他一起干活,这绝对是意外之喜,一定可以吹嘘几十年。
那被没收了两亩田地的农民看了一眼那些门阀大老爷们,心中微微舒服了一些,门阀大老爷的几千亩地都被没收了,他这两亩地也算不了什么。
农庄的猪圈中,一个女子捂着鼻子,慢慢的清理着猪粪,有个妇人跑过来,愤怒的呵斥:“怎么还没干完活?”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然后又老实的道:“是。”加快了速度。
那妇人呵斥着:“农庄不养闲人,活计没干完是要惩罚克扣口粮的,你今日若是干不完,口粮就会减半。”那女子忍无可忍,厉声道:“减半就减半!我才不要吃那些东西呢!”那些让农民们吃饱喝足的蔬菜做得差极了,根本不能和她以前吃的相比,就是那些让农民们日夜期待的每十日一次的猪肉兔肉也完全不是那女子喜欢的,她只吃羊肉,绝对不会吃低贱的猪肉的。
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十来个人望着这里,淡淡地道:“那个年轻女子是怀县的门阀贵女。”
十来个人皱眉看着那年轻的男子,低声道:“金兄,这门阀中人纵然是女子也要做苦力吗?不是说有才华者可以在农庄之内教书吗?”
那金兄正是金渺,他摇了摇头,道:“是有这个规矩,胡刺史留下门阀子弟的目的就是想要门阀子弟教书,只要真有才华,门阀子弟可以在农庄内过得很轻松。”
金渺带着众人走向学堂,边走边道:“想要像以前一样大鱼大肉,不事劳作,那是不可能的,但教书与农庄的工作相比,干净,卫生,没有体力活,早晨起来也比较晚,算是比较舒服的了。”
那十来个人一起点头,学堂的夫子的工作与农民相比真是轻松了几百倍了。
金渺继续道:“可是,那个女子在教书的时候违反了规定,只能赶出学堂去猪圈了。”他的声音冰凉,透着杀气。
那十来个人微微颤抖,惊恐的看着金渺。金渺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的变化,急忙道:“我刚从洛阳回来,杀了一些中央军的士卒,身上未免带着一些杀气,若有冒犯了诸位,还请恕罪。”金渺带着长矛兵配合胡问静狙杀那中央军的王将军,在中央军四散之后急忙
那十来个人听着金渺客套的言语,终于找回了熟人的感觉。金渺是司州上洛郡的门阀子弟,他们几个都是司州魏郡的门阀子弟,与金家沾亲带故,眼看胡问静将半个司州的门阀尽数抄家,人口发配到了农庄种地,惶恐不安之余急急忙忙赶来寻金渺探听消息,可巧金渺就在司州河内郡野王城。
金渺带着众人到了学堂,远远地就能听到学堂内有人在诵读《论语》。
金渺笑了,胡老大对《论语》之类的儒教教材恨之入骨,若不是赶时间,哪里会用《论语》当启蒙?他带着笑,道:“在农庄教书,教得好不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教礼乐。那个怀县的贵女就是犯了这条错,被直接贬谪到了猪圈。”
那十来个友人一怔,他们一直以为那个怀县的贵女是向学子灌输胡问静是乱臣贼子什么的,或者当众大骂胡问静,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教了礼乐。一个友人谨慎地问道:“愿闻其详。”
金渺转头看着那十来个人友人,道:“胡刺史要推行‘公平’,而公平之中有一点就是人人平等,礼乐的重心是什么?是尊卑秩序啊,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礼仪,下位者有下位者的礼仪,吃饭,走路,说话,做事,婚丧嫁娶,穿的衣服住的房子用的案几都有规定。这完全不符合胡刺史的公平之意,绝对不能教。”
那十几个友人皱眉,有人问道:“若是如此,是不是见了胡刺史也不用行礼,不用下跪?”
金渺笑了,问到了要害上了。他认真的道:“你们说得对,这礼已经渗入了我们的生活,《礼记》中的古礼我们可以废除,但是生活中的上下尊卑怎么废除呢?难道我还敢当着胡刺史的面叫她胡霸天胡杀头不成?见了胡刺史还能不行礼?”
那十几个人友人一齐点头,就是这道理,尊卑秩序这个东西有的有用,有的没用,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彻底打翻呢?
金渺道:“胡刺史不是要打翻了礼,而是不能让这些不识字的孩子在什么都不懂得的时候把礼当做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礼记》中记载和推崇的礼乐包含了太多不公平的东西,胡刺史此刻没有时间一一去芜存菁,所以只能先彻底抵制,等她有了时间了,自然会重新梳理这‘公平’究竟指的是什么。”
老实说,金渺自己也没搞明白胡问静的“公平”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将门阀的财产充公,大家都吃野菜粥就是公平了?怎么看都不太对。想来胡问静完成了军事上的安稳之后会完成“公平”的详细解释,比如胡问静嘴中的“伟大的共产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金渺继续道:“那个怀县的女子若是与别人讲礼乐的重要性,或者严格遵守礼乐制度,那都无妨,胡刺史还不至于为了她自己不曾解释清楚的事情严惩她人。但是既然已经警告所有在学堂任职的夫子不得教授礼乐制度相关的东西,那个女子却明知故犯,那么不论那个女子是心中极端推崇礼乐制度也好,是被发配到农庄后发点小脾气与胡刺史对着干也好,不管她有什么缘由有什么用意,等待她的只能是惩罚。”
那十几个友人松了口气,这就完全不同了,那女子受到处罚的理由其实就是简单地与上级对着干,这不处罚她处罚谁?
一个友人看看左右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对金渺道:“金兄,我们是亲戚,你能不能与我透个底,我们是该立刻从魏郡举家逃走,还是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金渺笑了,这些人也算有耐心了,到此刻才问出了他们的唯一的问题。
金渺认真的道:“金某是门阀子弟,金家是个小门阀,但是门阀就是门阀,金某是标标准准的门阀子弟。”
十几个友人用力点头,就是因为口口声声要杀光门阀的胡问静的手下嫡系中有个门阀子弟,还是相熟的亲戚友人,众人这才没有慌张的举家迁移。
金渺道:“金某能够在胡刺史的麾下独当一面,其实已经证明了胡刺史的心中是没有门阀和平民的区别的,只要对胡刺史忠心,只要能够为胡刺史办事,胡刺史是不在乎出身的。”
十几个友人佩服地看着金渺,久闻金渺虽然喜欢胡乱吹牛假装看透了过去未来,可是其实嘴巴严得很,绝不会说不该说的话,纵然此刻至于十几个亲友在,他依然努力的对胡问静表忠心,绝不流露出一丝的真实心思。
有个友人皱眉,大老远赶来不是想要看你表忠心的,我们要的是简单地结果,是远远地逃离胡问静,还是等待胡问静将他们发配到农庄。
金渺笑了:“我来问你,若是你逃离了魏郡,你失去了什么?若是你留在魏郡,你又失去了什么?”
那十几个人友人死死地盯着金渺,这还用问?逃离魏郡,失去的当然是田地和房子了,金银珠宝可以带走,田地房子带不走。留在魏郡,田地、房子、金银珠宝肯定充公,人也要被发配到其他县城的农庄。
金渺盯着一群亲友,忽然提高了嗓门,用最大的声音道:“错了!你们失去的是机会!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你们与我一样是门阀子弟,可是你们能够当官吗?不能!因为朝廷之中哪里有我们这样的小门阀子弟的容生之地。”
“你们能够一展抱负,对得起胸中所学吗?不能!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
“你们能够名留青史吗?不能!小人物在历史上只会留下痕迹不会留下名字,太史慈在神亭岭大战孙策,有一个小将跟随太史慈,可有留下姓名?这个小将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谈何姓名?”
“你们能够护住妻儿家小,不被豪门大阀欺凌,不被官员刁难,不被乱世荼毒吗?不能!小门阀看似被百姓叫做门阀老爷,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而已,在大势之下岂能螳臂当车?”
“可是,这世道很快就要乱了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地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胡人越来越多,流民越来越多,豪门大阀还忙着斗富。”
“我们这些小门阀能怎么办?世道大变,你们以为最先遭殃的是平民百姓?错了!是我们与平民百姓!”
“黄巾贼祸乱天下,琅琊王氏灭亡了吗?弘扬杨氏呢?颍川荀氏呢?他们依然当大官,有军队保护,田地好像更多了。而我们和平民百姓一样,立刻就会一无所有。”
金渺盯着那十几个亲友,眼中冒着凌厉的被称作野心或者上进心的光芒:“金某投靠胡刺史是要谋取一个官身,让金家永世富贵,可如今才发现金某走了大运了,胡刺史竟然是个有大野心的,她竟然想要改变世界的规则,她想要推翻不平等的世界,建立一个公平的世界!”
金渺兴奋极了:“胡刺史可能身死族灭,跟随胡刺史的金某也可能身死族灭,可是那重要吗?人谁没有一死?胡刺史正在做有实力以来最伟大的社会实验,别问我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懂,但是我知道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变革!”
“若胡刺史成功,跟随胡刺史的所有人将会鸡犬升天,大富大贵,王侯将相就在眼前。”
“若是胡刺史失败,所有跟着胡刺史的人一齐被诛杀,这青史之上多半也会留下金某的姓名。”
“这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拥有金某这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金某为什么不参与?”
金渺重重的挥手,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而至,将他的轮廓描出了一道金边。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还有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