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突变
咽津纳气是人行,有药方能造化生。
鼎内若无真种子,犹将水火煮空铛。
行复跟随姚伸明用饭方罢,便要强留着住一晚上才可。
行复连连推辞,言路程颇远,耽误不得。
姚伸明一副苦哈哈模样,说道:
“本想要禅师去给我师父求求情,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行复有些好学,安慰道:
“你是门中小徒,想必你师父也不会如何责罚,再者叫你去是也算潜心教导,有什么好怕的。”
姚伸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行复禅师,我还是先送你下山吧。”
“也好,我还不知道下山走哪条路近一些呢。”
就在两人准备起身下山时,拨莲仙人的飞剑又来了。
“禅师不休息一晚再走?”
行复连忙合十一礼,谢道:
“剑仙盛情,贫僧心领便是,但实在不敢耽搁了路程,罪过罪过。”
这般,飞剑也没传出下文来。
行复恐是拨莲剑仙心有不喜,就要再次谢罪。
不料飞剑之中传出一道颇为复杂的话来。
“禅师到我蓥华山来,还未奉茶请坐,可否到我宫中,让贫道尽一番地主之谊。”
姚伸明闻言,连忙向着行复动眼色。
行复自是不可,喜道:
“我正可惜不曾见过三位上仙呢,如今剑仙有请,贫僧自然不敢违悖。”
飞剑中传来一声渐不可闻的叹息,随后说道:
“申明,为禅师带路吧。”
说罢,一道剑光闪过,飞剑便没了踪影。
姚伸明满心欢喜,搭着行复肩膀,说道:
“造化,造化!禅师足了心意,我也落得个安稳了!”
说着,便在前方领着行复,出了客房,绕过几个楼阁,径直走到莲仙宫下。
只见云层排开,一座金碧辉煌大殿显现在二人面前。
里面空空旷旷,除去几个朱红柱子,就只看到殿中央处有方丈大一块莲花池。
一朵紫金莲花茎叶繁茂,开在里中。
如今是深秋时节,这莲花却无一丝败衰之相,定不是凡品。
那莲花见二人进来,轻轻摇曳,花蕊之中流过几道金色匹练。
金色匹练扭转一股,显现真形,乃是一把三尺长剑。
姚伸明朝长剑拜了一番,对着行复说道:
“这是师父祭炼的本命飞剑,也是师父的法剑。”
行复恍然大悟,也朝法剑拜了一拜。
法剑倒转剑锋,从下往上一划,好似划开虚空,一道极为纤细的白线出现在大殿之内。
行复心中有计较,道是大殿之中的禁制。
果不其然,姚伸明唤着行复走到白线之前,说了一声:
“师父,行复禅师带到了,徒儿这就带他进来?”
白线猛地扩大,宽至一丈高低,正好容人出入。
行复随着姚伸明越过禁制,眼前一亮,又是一番场景。
只见那殿宇之中琳琅满目,供奉着道家诸多神明,上至前方,一座吕祖玉像高座在上。
“禅师,请坐!”
吕祖座下,一名女冠坐在蒲团上,睁开双眼,散着三千青丝,转过身子,指着一个蒲团对着行复说道。
行复见这个女冠颇为年轻,和自己一般,只是面貌庄严,神态肃穆,倒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只一会儿,行复就回过神,致了谢,又朝那吕祖玉像拜了一拜。
只因吕祖乃是三教之师,故而如此。
礼毕,行复坐至蒲团上面,姚伸明则是站在拨莲剑仙身后。
拨莲剑仙微开檀口,说道:
“给禅师敬茶。”
姚伸明恭恭敬敬取了供桌上早已备好的茶壶,先给师父斟了,再给行复斟了半杯。
行复又谢了一阵,拿起杯,嘬着嘴巴,抿了一口。
“剑仙处的仙茶,贫僧从没喝过。果是一番滋味”
当下赞了一句。
拨莲剑仙莞尔一笑:
“禅师在大梅山喝的茶恐怕要比贫道这里茶好多了。”
“呵呵,不敢不敢。”
行复汗颜,大梅山的茶都是粗茶,就他妈酒有些仙气儿,自己还喝不惯!
“你先出去吧,这次先记下错来,日后再犯,一并惩罚。”
拨莲剑仙对着姚伸明说道。
姚伸明急忙称是,朝行复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待得大殿之中只剩二人,拨莲剑仙看着行复,叹了口气。
“剑仙叹气如何?”
“果是菩萨法嗣,这般超凡根骨,可惜”
“剑仙?”
拨莲剑仙摇了一阵头,弄得行复莫名其妙,又不好问,只得喝茶。
“行复禅师”
“啊?”
“你伏龙之举,退水之功,已经传遍南兴国修行界,可知道么?”
行复赧颜一笑:
“剑仙说的贫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贫僧就在红尘里翻跟斗,这修行界里的事,倒是知晓不多。”
“呵呵,禅师不知道也是应当”
“剑仙有什么话要告诫贫僧么?”
拨莲剑仙目光收散,似乎心不在焉。
“把禅师叫到这里来是叫禅师小心”
行复惊声一呼,赶忙问道:
“剑仙,这怎么说?“
拨莲剑仙欲言又止,似有苦衷一般。
“禅师,你是否遇到过一个拿幡的道人。”
“是啊,我还记得,那位道长叫做刘果实,号作司狱吏的,名号都有些有些趣。”
“禅师可知此人修炼的什么法门?”
“姚道友与我说过,是什么拷邪立狱正法,说是正宗法门。”
拨莲剑仙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那徒儿想必也和你说了,这个道人天姿卓绝,无师无箓能修行到此步,简直厉害。”
行复愈加感到莫名,问道:
“剑仙此话,什么意思?”
“禅师,但凡修行,天资愚钝的人总想让自己聪明一点,但到底只有用勤能补拙的法子,这也还好。可那生性慧黠的人却总想让自己懒惰一些,可修行大道,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反退,便凝神苦想,只得走些捷径,有些进展,又不免生出好高骛远的心思来,是此走入了外道。那道人便是如此。”
行复点了点头。
“剑仙道理说的通透,莫非那道人觊觎贫僧?”
“禅师倒也警醒。”
“哈哈哈,贫僧这副身躯,好比那唐僧肉一样,谁都想来吃两口,早已习惯了。”
“禅师倒是看得开,可那道人倒是不怎么看重禅师的肉身,是”
言到此处,拨莲剑仙眼中紫金光华一遁,竟然闭了口不再说话。
行复眉头一皱,正想上前查看。
不料拨莲剑仙双目一睁,招来一把飞剑,戳向行复!
行复大惊失色,连忙喝道:
“剑仙何为!?”
行复堪堪躲过这把飞剑,就要催动金身。
谁知又一把飞剑窜来,行复难以运气,急忙纵身跃起,要逃出殿去。
就在行复以为大难脱逃之时,面前三把飞剑齐齐而至!
“完了!”
行复脑中急忙思量,最后竟然找不到个良方。
三把飞剑穿透行复两肩衣物,将行复高高挑起,剑气封锁了行复的法力真气,让他难以动作。
行复心灰意冷,就在闭目受死之时,那最后一把飞剑倒没有穿透他的胸膛,而是垫到了他的足下。
行复心中疑惑,赶忙回头看去。
只见拨莲剑仙身躯颤抖,额头沁出汗珠,高声喊道:
“禅师,贫道将你送出蓥华山脉!日后,千万不要怪我蓥华山今日无礼之行!”
声音越来越远,行复被飞剑带出仙宫,直上云层。
正在他搞不清楚其中立意之时,天空一阵雷响,似乎夹杂着某个人的怒吼,离行复越来越近!
三把飞剑闻雷声似得令,只听得耳边两处风响!
天上景色急速倒退,好似走马观花。
行复头回站在如此高的地方行动,心中倒是也有几分悚惧。
不过待得身躯适应下来,又有几分凌云御虚,飘飘独立之感。
‘呼轰’!
一道巨响响起,行复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只云手正向自己探来!
细数自己的见识,这等威能,恐怕只有那十分实力的篆江龙君才有吧!
‘呼’!
云手一个猛拍,分明是有形无质之物,可打在身上,却让行复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噗!”
行复吐出一口鲜血来,三把飞剑也发出哀鸣,力道不济,落了下去。
就在云手将要拿住行复之时,一朵百丈宽的紫金莲花在天上绽放开来!
莲花之中飞出一把长剑,上刻龙篆凤纹,金光耀目!
长剑冲入云手之中,一阵乱搅!
云手招架不住飞剑的厉害,不过几息时间,便散成青烟了。
蓥华山脉之中,虫鸣希希,蛙声徐徐,混着流水之音交织成了一首颇为袭人的乐曲。
似乎是在欢迎那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应该是两位。
可就是不知道其中一位是死是活了。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诵经声在林间散开来,更给那虫鸣蛙声添上了几分神圣色彩。
“咳!咳”
好吧,现在是真真切切的两位了。
行复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又咳出一口鲜血。
“哪位在念《六祖坛经》啊?”
行复双目浑浊,看不真切周围景色,唯有耳朵倒还能听进去一些声音。
诵经人停了诵念,走至行复面前,说道:
“小和尚,你晕了一天一夜了!”
“”
“老衲寻思着天亮你还没醒,就挖个坑给你埋了。”
“”
“摔傻了?不应该啊?摔傻了还知道我念的《坛经》。”
行复迷糊的厉害,只听得一边人说话,不晓得自己说什么话。
哗!
行复脑子被泼了一钵盂冷水,当即打了个寒颤!
“额额呼”
行复连忙深吸几口气,这才回了神,眼睛也有些明了,看向各处。
只见自己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破衣的老僧。
“啊!是老菩萨慈悲,救了小僧!”
行复就欲起身拜伏,不料刚一用力,两股就发疼。
老僧摆了摆手,坐回原地,往火中添了一把柴火。
“一天一夜未进水米,身子是受不了的,喝些热水吧。”
行复看着火堆上冒着热气的小锅,点了点头。
可那老僧坐在树墩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自己来弄!”
行复嘴角扯起一个笑容,合十朝那老僧谢了,慢慢爬过去,拿嘴凑到小锅上吸了一口热水。
不是很烫,正好。
热水入腹,竟然身上的疼痛缓了不少。
行复心中当即有了三分猜测。
转头又看见老僧身边一个褡裢。
这不是自己的褡裢么?
三分猜测变成了六分思索。
偏巧,又见老僧手上那个泼了自己一脸水的钵盂。
好么,这下是十分肯定了!
“小僧见过菩萨!”
老僧闻言,把目光从火堆上移开,看向行复。
“小和尚,不知道深浅!”
“老菩萨是哪方显圣,来救拔小僧?”
老僧干笑一声,将褡裢和钵盂扔给行复,笑道:
“老子是你爷爷!”
行复点了点头,以为是在打什么机锋,遂说道:
“我也没见过我爷爷长什么样子,菩萨说是,就算是吧!”
行复想着老僧听见这一席话,必然会流露出失望的样子,谁知老僧微微一笑,继续看向火堆。
行复愣了一愣,继而合十说道:
“借菩萨一方净土,用以疗伤,菩萨看可否?”
老僧也不理他,只是脸色略有些阴沉。
行复咽了咽口水,只得离他几丈距离,隐匿于黑暗之中,盘膝疗起伤来。
“也不是这么木讷嘛。”
老僧嘟囔了一句,在行复打坐的方向又添了一把火,堪堪照见行复的身影。
两人一夜无话,行复疗完伤站起来时,天光已是大亮。
他见老僧还坐在那里,愈加恭敬道:
“老菩萨守了小僧一夜,小僧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老僧哼了一声,看向连绵不绝,阻塞在前的山脉。
行复见他如此,上前问道:
“老菩萨,你要到哪里去?”
老僧眉毛一挑:
“西天极乐!怎地,你要背我去?”
行复讪讪一笑,说道:
“小僧法力低微,去不了西天极乐,也不顺路,不过,将老菩萨背出这片山脉的气力还是有的。”
老僧闻言,指着行复笑道:
“好!那你背吧!”
行复也不奇怪,蹲下身子,背起老僧。
“老菩萨,给贫僧指一个方向,这荒山野岭,贫僧不晓得路径。最好是往东!”
老僧漫不经心指了一个方向,行复当即稳稳的走起来。
翻过了几座山头,老僧身躯就好像一团棉花一样,轻飘飘得,感觉没背什么东西。
行复走在山路上,看两旁的山景,笑道:
“这山可真有些味道!”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可引出来了一场点拨。
老僧冷笑一声,说道:
“应该如此!”
行复听出里面的意思,便开口问道:
“老菩萨,你有什么看法么?”
老僧缩了缩脚,看向那一片连着一片的山脉,说道:
“老衲没做和尚时,字也认不得,也住在这般山里,见惯了山山水水,都是一个样子。”
“后来随了一个和尚修行,学了认字,读了诗书,每每见山,思其坚韧,每每见水,思其刚柔,看到的山水倒不像是山水了。”
“后来老了,走在山上,走的脚疼,乘船渡水,晃的脑痛,才明白过来,山不过还是山,水不过还是水,他们就是这个样子。”
“譬如我看你,你看我,都觉得这才是这个人该有的模样啊,旁人都是傻子,都看不明白,单单瞒不了我,可其实你我这一厢情愿的‘以为’。讲到底,不过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