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踏江河,定风波
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师传莫强猜。
只为丹经无口诀,教君何处结灵胎。
清晨。
行复背上了褡裢,里面除了自己下山以来得到的物件儿,还多了几件从安真寺讨要来的海青。
以及,昨夜新任城隍安山明交予他的一块金精。
昨天晚上,行复回到衙门后,还没入睡,便等到了城隍上门。
新老爷与自己说了事情的发展,以及自己为何身死。
讲到底,昨日的谈话并没有过多的哀伤。
新任老爷在离去之前,将这金精交付与行复,说是前任城隍留下的宝物,自己拿来无用,全当报答施食救拔之恩。
任凭行复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施食过安山明。
在房间里四处寻找,也不见了那三升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是那老前辈折返过来?”
行复走在路上,只觉此间之事疑点甚多,好似暗处有一张大手在操控,而自己就是那被提起的木偶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有人背后用心,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开玩笑,咱的后台可是一位大菩萨!不,两位!
自己只管做好菩萨吩咐下来的事情就好了,还怕什么阴谋诡计么?
行复想到此处,也不如何担心了,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往西门走去。
彼时天光初醒,又值中秋之际,全城上下多少带了一些雾气,和那百姓造饭生成的白烟混在一起,笼罩了全城。
尽管有这腻人的晨雾,但路上也是人声嘈杂。
几个匠人早早的起来对着破损的屋顶墙壁敲敲打打,惊动了还在偷觉的人家。
定是少不得一阵喝骂。
行复不好意思的走过人群,正好到了西门时。
安真寺和青龙观的晨钟早已敲响。
一时之间,盖过了全县的喧嚷。
加上在雾气的遮蔽之下,玉兴县更似一处世外仙乡。
走过来城墙洞子,门外早等候着一群衙役。
为首的走上前去,躬身对着行复说道:
“神僧,在下是本县的县尉,姓郭,讳霞。太爷吩咐了,让在下陪同神僧一起上路。”
“啊,原来是郭大人,这几日住在县衙怎么不见郭大人呢?”
郭霞随手接过行复的褡裢,交予身边的一位亲近,笑道:
“咱们县治下的村集发了案子,太爷让我去查办,正好和神僧失之交臂,虽可怨但无奈啊,幸好太爷有心,今儿又碰到了神僧。”
“怎么不见张大人啊?”
“神僧,有件奇事!按理来说,太爷本该亲自给神僧送行的,可昨夜太爷做了一个梦,说是新任城隍到任,要重铸金身,这不,一早跑去青龙观了!所以叫在下来陪神僧上路。”
行复恍然大悟,连道应当。
“张大人盛情,可是贫僧用不着人随时护佑,耽误了郭大人的公务就不好了,要不还是”
“别!”
郭霞连忙凑上前去,贴着行复耳边,小声说道:
“神僧不知,在下除了陪同神僧以外,正好有一件公务在身。”
行复眉头一挑。
“神僧,船上不只有您,还有太爷要送给知府大人的礼物。”
行复这才了然,随即呵呵一笑。
郭霞浑身不自在,斯斯艾艾道:
“神僧,若是遇到小人解决不了的麻烦,还望神僧帮扶一二”
“郭大人放心,承了张大人的情,不做事也说不过去。”
郭霞这才松了一口气,向行复告罪一声,转头知会下人去了。
向西行过一里,渐渐听得轰隆一般雷响,如同号炮发动,万马行军。
“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霞转过身来,见行复发问,不由得一愣。
“神僧不知道么?”
“什么东西?”
“哦,想来神僧久在山上修行,是此不晓得,这响动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乃是潮汛啊?”
行复奇道:
“潮汛?贫僧只听过春汛,夏汛,不晓得还有秋汛啊。”
“神僧不晓得咱们这的地理人情,是该如此,总之不是什么大事,神僧放心便好。”
行复却来了兴致,便拉着郭霞一阵询问。
“这春汛是冬期冰水化开,夏汛是夏期雨盛,不知这秋汛是因什么而起,还望郭大人为贫僧解解惑。”
郭霞也不闲麻烦,笑道:
“神僧不知,这条茗花河乃是大流,源头是西边的蓥华山,途径八府地界,咱们这算是上游,又正好夏秋多雨,每到这个时节可不就起了秋汛嘛。”
“昨夜一场秋雨来的甚急,神僧想是知道的,今天起汛,不足为怪。”
行复这才了然,叹道:
“各方水土人文不一,可谓知无不尽啊!”
郭霞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和尚怎么对咱们看腻了的江水兴叹,好呆样啊。
一行人就此无话,又行过一里,远远看见个坊市,边上就是渡口了。
来往几个渔夫泊船上岸,渔网里倒出一堆水鲜来,空气中充斥着鱼腥味。
行复抬起眼眸,望上坊市的牌楼,上面写着‘儿娄渡’三个字。
“名字起的颇怪,想必也有一段故事。”
行复嘟囔一声,随众人踏进坊市,听得边上人谈笑道:
“刘老哥,冒着潮汛也要打渔去么?”
“你晓得锤子!风浪越大,鱼越贵!”
行复不禁一阵好笑,但转念一想,对着郭霞问道:
“咱们趁着大浪起行,不怕船翻么?”
路旁几个渔夫听了,都投来嫌恶的目光。
郭霞闻言,连忙呸了几声,说道:
“晦气!晦气!莫怪!莫怪!”
行复才觉失言,连忙念了几句罪过,不好意思的看向郭霞。
“神僧是活佛,这可是一语成谶啊,千万别说这些话。”
“知错知错。”
郭襄呼出一口气,看了周围渔夫一眼,冷哼一声。
几个平头老百姓,连忙讪笑着转过头去。
郭霞继而说道:
“咱门的船吃水重,不是他们这小船扁舟,自然不怕风浪的,神僧,你看。”
郭襄指向前方泊口,一艘三层楼船稳稳坐落于泊位上,数十条纤绳拉在渡口边上,果真气派。
一旁木板上,大大小小十余个箱子放在上面,大的得三个人抬,小的也须费些功夫。
如今数十个脚夫来往于楼船之间,正在那里用力搬动箱子。
郭霞走上前去,眉头皱起,说道:
“这么久了还没有搬完?莫不是我不在这,你们忙着偷闲罢!”
为首的脚夫苦着脸,说道:
“老爷,实不该怪我们,大小三十余箱,装的不知道什么,您又省支出,不想多雇人,只有这么快了!”
郭襄冷哼一声: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都想吃到衙门头上了!这是县里太爷送上知府大人的东西,你们不好好理码,有了差错,吃罪得了吗!?”
脚夫不敢多言,只得诺诺称是,又回头继续干着自己的活计。
郭襄跑到行复身边,颇有歉意,说道:
“耽误了神僧起行,实在不好意思,神僧等得起吧?”
“无妨。”
郭襄随即转身,招呼着收下衙役们,帮着脚夫搬东西,这才见速度快不少。
行复无聊之际,转头打量这这座坊市。
庙宇虽小,五脏俱全。
周边的鱼坊,肉坊,茶楼,酒肆,一应俱全,还有那挂红灯笼,半掩门的。
就是味道忒腥气了些,鼻子遭罪。
忽然,行复转眼看见个熟人。
“咦?你这娃儿怎么跑来了?”
原来是王五六的侄子,王十五。
只见他背着一个包袱,边上站这个老妈妈,拉着他的手,看着行复,不敢上前。
见行复开口,王十五连忙跑上来。
“我小叔说,和尚救了我们,我们应该答谢,这是刘妈妈做的蒸馍,和尚可以带着路上吃。”
行复也不拒接,接过包袱,笑道:
“你敢跑出这么远,着实勇气可嘉,怎地昨日不来县衙找我?”
王十五委屈道:
“小叔脚伤了,不能走路,我又不敢进去”
随即,脸上挂起笑容,笑道:
“但我问了哪个门房的老爷爷,他说你今天早上要到渡口来,我回去告诉了小叔,小叔托刘妈妈带着我来的。”
行复看向哪个站在原地的妇人,见她眼里多少有些畏惧,便笑着对她致谢,点了点头。
“你小叔伤势不打紧么?”
“我去领了银子,买了药,小叔应该会好的!”
行复嘴角笑容更胜,点了点头。
“会好的!”
“和尚你是要走么?听门房老爷爷说,你要去府治。”
“是啊。”
“那你能帮我个忙么?”
行复眉头一挑,笑道:
“商量着来呗!”
王十五急忙说道:“我爹就在府治里,你要是见着我爹,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这个,小事一桩,说什么?”
“你就说,我想他了,叫他早些回来。”
“就这些?”
王十五挠了挠脑袋,鼓了鼓嘴巴,随即笑道:
“就这些!”
“你不让你爹回来时给你带一些什么吗?”
王十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他爹已经回来了一样。
“我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东西,我攒了好多话,等他回来,我自己和他说!”
行复笑着揉了揉王十五的脑袋,身后传来郭霞的声音。
“神僧,好了!可以上船了!”
行复回头应一身,接着对王十五问道:“你爹叫什么?”
“叫王三四!”
行复大笑着,点头应下来,回头一跃,跃上楼船,惹起一阵惊呼。
纤绳松开,两处排桨摇动,楼船慢慢离开泊位。
“回去吧!我会转达给你父亲的!”
眼看渡口越来越远,行复看着渐渐缩小的人影,高声喊道。
岸上了王十五不知说了些什么,看嘴型,应该是一路平安。
行复笑了一声,转头走进船舱之内。
少时,不知为何,一阵钻心之痛从行复心间传来,遍至全身!
行复捂着心口,满头大汗,倒在船舱之内。
只听得郭霞的声音不断传来。
“神僧!神僧神僧”
眼睛一黑,不省人事。
入夜,狂风怒号,大浪高叠。
黑漆如墨的天空,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无情的打在那三层楼船之上。
如今,已是行过了一天半夜,却不知为何,遇见了这股恶风恶浪。
“那是太爷搜集的孤本,不可沾了水,立马给我搬回船舱去!”
风雨之间,郭霞嘶声吼道,船上的水手,衙役乱作一团,竟是不知眼前该做什么。
“大人,我听闻,圣人出行,若有不祥,老天爷便会降下风雨阻挡,咱们船上恰好有一位活佛,如今正是如此啊!”
一旁的老船夫跑来,急匆匆说道。
“放屁!这不过寻常秋雨!你在说些什么浑话,快去给我稳住楼船!”
郭霞摇摇晃晃,跌进二楼船舱之内,看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行复,不免一阵唉声叹气。
“活佛啊!你不知犯了什么病,到底是你自己的干系,怎么老天爷反带累我们这群凡人了!你若是慈悲,快些起来,不然恐怕到不了银华府了!”
郭霞正自嗟叹之际,忽然外面传来惊呼。
“嚎甚么!”
郭霞怒气冲冲走将出来,之间楼船笼罩在黑暗之中,依稀看的几个人面对自己,看向天空,目瞪口呆。
少时,竟然传来了哭声!
郭襄急忙跑到船板上,回头看去。
一道高上百丈的大浪不断升腾,翻涌着,怒嚎着,绵延几里,就立在他面前!
纵使三层楼船,在这巨浪面前也如芥子一般!
雷霆一号,狂风呼啸!
众人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尽皆倒伏在船板上!
“船船离水了!”
不知谁嚎这么一声,仿佛激怒了黑浪巨兽一般,缓缓向下倒去,直扑楼船!
“爷爷啊!!”
郭霞吓得高呼一声,连忙爬进船舱里,望向床榻。
“人呢!?”
‘扑隆’!
一道巨响响起,郭霞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即‘哇’的一声,把中午吃的腊肉吐了出来。
船舱外又是一阵惊呼传出,郭霞骂道:
“都做水鬼了还嚎,见到龙王了么!”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滚进去,对着郭霞喊道:
“老爷,不不不。”
“不你妈个屁!”
“不是龙王!”
两人一同说出口,郭霞闻言,一拍脑袋,看向空无一人的床榻。
“是罗汉啊!佛祖派罗汉下来救咱们来了!”
小厮高声喊道,郭襄连忙推开他,撞出舱去,看向空中。
只见三丈高的金身罗汉冲上浪头,撞破浪尖,两掌猛地打在大浪之上。
好似同巨兽角力,罗汉欲将他重新扳入江河之中!
“嗨!!”
一声怒吼,打破雷鸣,震得郭霞脑子一阵晃荡!
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到!
罗汉身后一条金色天龙飞出,两爪扣住浪头,猛地一翻!
也似仙女浣纱,扯开匹练,波去十里!
接着便是一阵波涌,楼船稳稳落在河面上,激起一阵水花。
罗汉静静矗立于楼船之前,踏水而立,一拳举起,猛地锤下!
河面登时分开水路,两边浪头已然是散开。
“郭大人,还有多久才能到?”
郭霞正自惊愕,听见面前罗汉问话,才知是行复,便连忙说道:
“不远了,还有五六十里!”
“好!跟在贫僧身后!”
言罢,钵盂飞出,风雨尽皆纳入钵中,行复踏浪而行,口中高唱佛号!
翻手江湖定,覆掌风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