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城隍
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
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正好照见了土地祠前的一地狼藉。
不光土地祠前是如此,玉兴县城内的光景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而言之,百姓们对于今年的秋社,很不满意。
哪家的小孩受了惊,哪家的房屋破了顶,还有谁的叔叔两只脚走不动道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县城内不容忽视的问题。
而正应该处理这些问题的知县,张知湘,张大人,此刻正在土地祠前对着面前的道士大发雷霆。
几个道士不敢反驳,毕竟讲到底,人是从自家道观里走出去的。
“一个道观里,念经的,打坐的,做法事的,几十上百号道士,就看不出进来一个死人!?”
“幸来了个有本事和尚,若是还照着你们这班人用,今天该如何收场?这担系谁来扛,你们么!?”
张知湘怒气冲冲,指着几个道士鼻子怒骂。
一旁跑过来个文书,上前恭敬说道:
“大人,清点好了。”
“念!”
“西街街道开裂,破损房屋四座,东城墙脸盆大小的破洞一口,城隍庙宇损毁神龛一台,伤者十五人,死者”
“还死人了?”
文书连忙说道:
“城隍庙内发现一具尸体,不见头颅四肢,经过仵作验查,脾肠肝肺俱在,只少了心去”
张知湘闻言,指了好几下道士,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文书赶忙追上,说道:
“几个伤者的家眷都在衙门前喧闹,大人,您还是拿个主意。”
“棍棒打出去!事后,该拨银子拨银子,该捐屋瓦捐屋瓦!”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走远,几个道士看着面前血糊邋遢的土地祠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王玄感抱起鹤庆真人的尸体,看向众位同道。
“老真人在咱们地界上出了事,银华府的众位道友想必也得讨个说法,这该如何说”
青龙观化主李玄因皱着眉头,说道:
“城隍爷估计也出事了,如今找不着新任城隍,什么东西都能大摇大摆的进来,咱们还是得先解决自己的麻烦。”
一旁的堂主魏玄空也附和道:
“李师兄说得对,王师兄考虑的也有道理,但眼下咱们可是泥菩萨过河了,城隍可担系着一方百姓的生死轮回,好比阴间的衙门,得先处理了才是。”
就在三人争论不休之时,一边的殿主秦玄一开口喝道:
“够了!”
三人随即一怔,见是师兄说话,也不吵了。
王玄感苦着脸,走上前去
“大师兄,我们扯不清楚,那你拿个主意吧!”
“老真人仙去和咱们离不开关系,这说法自然要给的,叶师弟。”
秦玄一转过身来,看向一直没开口的静主叶玄真。
“老真人到咱们观,一直住在圜堂里,那日也由你照应的,就只有委屈委屈师弟到银华府走一遭,与前辈们说清楚。”
“贫道自无不可”
“主要是师弟心清理顺,要不然还真找不出这么个人来。”
秦玄一深深叹出一口气,拿了法器招呼了门下弟子,径回青龙观。
李玄因连忙追上,问道:
“师兄,城隍一事,该如何作处?”
“自然是回观里禀报观主,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东胜神州处铁围山上,无数鬼魂被一条长绳牵引,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跟着前方勾死人。
列队一侧,一个身穿红色生服,头戴两叶帽的鬼吏牵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上端坐一人。
若说是人的话,又有些太过于勉强了。
只因这东西无头颅四肢,半块身子像腊肉一样挂在马上。
不过对比边上的鬼魂,形貌也不足为怪了。
“大人,小心啊,这不注意跌下去,那就糟了。”
牵马鬼吏仿佛在自说自话一般,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腊肉,笑道:
“大人不知,这铁围山外还有大铁围山,中间就是八大地狱,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啧啧啧,可是永世翻不了身了。”
少顷,鬼吏做侧耳倾听状,转而笑道:
“小的只是奉命来接大人,到了地方,大人有事问阎君就可。”
鬼吏牵马走的飞快,少时越过行列,到了一处巍峨山岳之下。
“大人看,前面就是东胜神州的阴间界山,‘桃止山’了,过了山上的鬼门关,便可直达阴司,大人下马。”
鬼吏将腊肉抱下马来,用一根黑绳一头绕在腊肉上,一头拿在手中,说道:
“大人,我驾起云头时,你不要惊慌,也不要解开绳子,不消一时半刻,就到了。”
随即鬼吏一拍脑袋,看着那块腊肉,想解也解不了啊。
不待多说,一个腾升,脚下生起一团白云,径上桃止山,撞着一处单板城墙,上写‘鬼门关’三个字。
过了鬼门关,昏昏惨惨,雾气蒙蒙,天上无日,地上无根一般,转至一处鬼面牌楼,上写‘幽冥界’三字。
过此处牌楼,雾气全消,眼界开阔,只见面前一放无垠世界,屋舍农庄,殿宇楼阁,皆有设立。
远远看见个森罗宫殿,壁垒高上九重,非是凡人居所。
鬼吏抱着腊肉,慢慢下了云,走进城郭之中,路上鬼魂见了连忙回避。
寻到一处小殿,走将进去,把腊肉放在青石地面上,高声说道:
“什邡世界南兴国银华府玉华县秀才安山明带到!!”
话音刚落,殿中坐位上烟尘四起,俄而散去,数位身着官服,头带乌纱的官员列坐在上。
只是都带着覆面头帘,或带着照面黑纱,看不清相貌。
居中者见地上躺块腊肉,眉头一皱,吹出一口气去。
阴风拂过,肉身重铸,安山明倒在地上,连忙爬起身来,向上行了个大礼。
“草民安山明,列位神君在上,这厢拜伏了!”
几人闻言,不禁发笑,居中者冷哼一声,众人才止住笑声。
“汝莫惊慌,吾等皆是本相心念所生,化身在这考生阁之中,且起身!”
又对着左首一名执笔文书道:“取生死簿,清点功过。”
文书取出一本簿子,翻开来看,高声说道:
“据查,玉兴县七百三十六号,安山明,功名秀才,该寿四十三岁,无子无女,前为纠察司执笔判官一员,错断人命,罚下轮回,注断首而死,尸首断肢,挖腹刨心。”
“盖点功过”
“心直体正。”
“一心治学。”
“温良恭谦。”
“舍身成仁。”
“”
“已补前生之过,犹有余福,可擢升官职。”
“哪方有缺?”
“十殿转轮王发投司副司一职有缺。”
居中者微微点头,拿手指向安山明,喝道:
“醒来!”
安山明脑子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之间顿过千年,前世今生,尽皆记起。
少顷眼神复明,看向居中者,跪地高呼:
“罪臣拜上阎罗大王!”
阎罗王点头笑道:
“汝前世在吾部下为吏,因有过失,逐出阴司轮回,判在人间修善积德,今朝难满,可擢升为发投司副司长官,可愿意么?”
“罪臣不敢有他意,全凭阎君发送。”
“好!既如此,你嗯?”
阎罗王眉头一皱,看向安山明身后背着的一袋米。
随即挥手一招,将其召来,落在面前案上。
“这是法食。”
阎罗王拈起一粒米,仔细观看。
忽而浑身一顿,似有人一旁和他说话一般。
少顷,阎罗王哈哈笑道:
“汝造化颇高,有大寂菩萨作保,副司一职有些低了,可许之城隍。哪方城隍有缺啊?”
“大人,正好玉兴县城隍刘理青应劫功成,如今升为天曹,可使他往玉兴县补上城隍一职。”
“竟能有如此巧合?”
阎罗王随即叹道:
“因缘造化,本就无迹可循,凡是皆有定数,便是吾等也逃不开,既是这般,汝愿往玉兴县担任城隍一职么?”
“全凭阎君做主!”
“好!上前注了官籍,销了前世的过号,由行差鬼带汝去玉兴县赴任。”
一旁红色生服的鬼吏恭敬道:
“小人不胜荣幸!”
安山明躬身上前,接过判官手中笔,在那功德簿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在生死簿上,寻着自己的挂号,写了个‘已销’两字。
判官收了簿子,阎罗王点起八司阴兵,是为赏善罚恶,纠察速报,财神注寿,阴阳功过八司。
“那玉兴县内阴兵已经随老城隍上天任职去了,如今便拨你三千吏员,到任之后,不要贪功冒进,不可徇私枉法,恪守本职,百年之后也不失大职正果。”
“臣谨记。”
言罢,当下交割了差吏,用一面小旗收纳了,殿内烟尘四散,在看时坐上人都不见踪影。
“大人!咱们走吧?”
“好!可前方带路。”
入夜,明月高悬。
通往玉兴县的城门口,一道火光不断闪动。
前方是山野,后边是城郭。
这一点火光位于两者之间,似一道无形的天堑,将黎明百姓和山精野怪隔绝开来。
火焰不断耸动,照亮了一旁的几个身影。
只是明晦不一,看不清几人的脸面。
在这忽明忽暗之际,有人出声打破了这让人压抑的沉寂。
“神僧,回去了吧,大人已经备好了船只,明天天一亮就能走了。”
自从行复得知了安山明被害之后的消息,心中不禁嗟叹,便设了一个火坛祭奠。
虽二人相见不过两面,言谈不及三局,行复却认为安山明不该就此死去。
“列位若是倦乏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贫僧多待一会儿。”
“神僧,我听观里的真人说,城隍爷不灵了,现在什么东西都能进咱们县,还是避避”
行复并没有说话。
只是运转真气,朝前方轰出一拳!
顿时,鸟兽惊散,风声呜咽不止。
几个衙役听着风声里传来的惨嚎声,连发几个寒噤。
“列位啊,秋深了,晚上风大,你们还是先回去。”
衙役连忙点头称是,告罪了一声,忙不迭向城里跑去。
兴许是那一拳过于张扬的气势,微风一拂,行复便觉头上有些凉意。
‘哒哒哒’!
雨幕顿时垂下,将那火堆无情熄灭。
行复紧了紧从安真寺里讨要的一件新海青,走回城墙下,看向那已经化作一团湿泥的火堆。
“真是”
行复顿了好久,也想不出来可以形容面前境况的词语。
最后只能落得一声
“哎!
随着雨滴落下的声音渐渐嘈杂,一开始的清爽之感消失了不少,行复心中也渐渐烦躁起来,便盘膝坐地,静等雨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雨似乎没有想要停下的迹象,反而愈加‘放肆’,满怀恶意的击打的在城墙边沿之上,撞出让人生厌的声音。
咚!咚!咚!
行复再也忍不住,就要站起身来,不顾这一件新得来的海青,欲要转头离去。
可他睁开眼,却立马呆住了。
面前一队车马正向城池行来,一个身穿红色生服的无面人敲着铜锣,高声喊道:
“新官到任,生人回避!”
鬼差之后是两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两个披甲持锐的卫士,身后数百兵丁,旗帜长幡迎风招展,车驾上放着个神龛,用乌纱遮住,难以看透其中的玄机。
“这?”
行复正自疑惑之间,那处车驾便已经停当在行复身前了。
鬼差脑袋忽地探出,往前伸迎,两人本来相隔三丈,如今却好似只有毫发之距。
行复闻着哪个腐朽之味,胃部一阵翻涌,却见那鬼差还在看个不停。
“你在看你爹么!”
“欺神谩鬼!当杀!”
身后甲士腾的抄起手中长戈,指向行复,只等神龛上的主人公发话,便要纵马冲杀上去!
“慢!这是故人。”
随着神龛上的大人物说出这句话后,鬼差的头颅立马返回原位,两名甲士也将长戈竖起。
乌纱撩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行复面前。
“我还要多谢佛子救拔,不过到任事急,容稍后再来叙旧。”
行复挠着光头,不明白眼前唱的是哪一出戏,却也识趣的让开大路,任凭车队通行。
眼看着神龛车驾从自己面前行过,他挠了挠脑袋:
“生前做秀才,死后当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