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兴县
妥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
真精既返黄金屋,一颗明珠永不离。
行复超度事毕,顿觉己身清净,若修行中人炼得法目,观其形貌,便能看见他周身三丈遍地佛光。
这下少不得参求一番,行复细细体味,那尊佛陀法相上的黑污已是缩小了几分,不由得心中喜悦。
他站起身来,一阵秋风拂过身子,不免长舒一口气。
“此间事毕,心里舒畅,冷风吹在身也觉得痛快,哈哈哈。”
眼睛却不合时往身上一扫,登时羞红了脸,原来自己一直精着身子,怪不得适才如此发觉。
于是赶忙跑进纸扎铺子里,四下翻找,找出一件布衣来,不由分说,披在身上。
又左右里寻到了自己的褡裢,打开一看,东西都在里面,虽然也没什么物品,但也欢欢喜喜背在肩上。
行复信步走出铺子,寻思着该往那条路走去,却见周围景象一阵变化,那房屋化作坟场,牌楼变作长幡。
“此地没了那些魂魄,幻境也消失。”
行复毫不奇怪,回头看去,哪里看得见纸扎铺子,乃是一座祭台,板凳桌椅倒是都在,纸人纸马都是树枝变化,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这柳树精为了养魂倒是用心精细,可惜啊,不该遇着我。”
行复说罢,猛地一踏,跃出坟场,落在山林之间,又攀上树梢,看向远方。
“噫?那山腰上不是望月庵么?”
行复手搭凉棚,四处观望,只为寻出一条路径出来,可四周都是树木,哪里有道可走。
他看向太阳,又看向那满是草木树丛的森林,笑道
“原来我一直没走出过这片山场,罢了罢了,还是脚踏实地走出去吧。”
便跳下树梢,朝后一拜,一路披荆斩棘向东方而去。
斜阳西下,银华府玉兴县内,城门口一处茶棚,众乡老或坐或蹲,端着一碗茶水,在那里拉家常,谈古今。
今年农忙已过,玉兴县年收颇好,欲在秋社之日,在土地庙内大祭神灵,县中百姓都对这场盛宴充满了期待。
“今年秋社,我听说县衙里的老爷要请府治的什么真人来主持哩!”
“这张老四说些胡话,我老伯就是衙门里当差的,却从没听到什么真人!”
张老四听有人反驳,当下怒道:
“李二毛,你老伯做得好大官!一个门子,往来送茶倒水的老货,说话要比县太爷还有分量么!”
反驳之人叫做李二毛,长得矬小,见张老四发怒,不敢多言,便别过头去喝茶。
“你这话莫非是听县太爷亲自讲的?”
张老四见人问道,却是住在城里的王五六,连忙说:“那是自然!”
此话一出,茶棚里轰然发出一阵笑声。
就连那不敢与张老四争执的李二毛,也笑得伏在桌上,不能起身。
茶棚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王五六捂着肚皮,笑得有些喘气,指着张老四,说道:
“你一个田里扒粪的,也见得着那县衙里的老爷?若是真个如此,我们这些街上的人岂不是都成了老爷的亲戚?”
张老四涨红了脸皮,额头上青筋鼓起,又不敢朝王五六动手,转头给了笑得起不来身的李二毛一拳!
李二毛顿觉脑后一阵剧痛,‘砰’得一身撞在桌子上,脸皮浸在茶水里,抬起脑袋是,鼻孔上挂落着几片茶叶。
“你打我!?”
“打得就是你这个死人!”
说罢又要起拳打去,李二毛也起了火气,正待还以颜色,不料被那张老四两手抱起,扔向茶棚后,两相撕扯起来!
众人见有好戏,连忙上前去看,指指点点,还不忘喝下一口茶舒心。
那卖茶的主人家听见外面响动,连忙出来看时,两人已经是难解难分。
这主家见二人动了真格,怕生事端,连忙向众人致歉,劝说着几个客人把这两个拉开,众人见到了火候,也不作笑了,上前去,准备把两人扯将开来。
王五六吆喝着,几个客人用力,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这两个都怒气冲冲,回道茶棚里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王五六给自己续上一碗茶,喝上一口,对着李二毛说道
“你也是不该,惹他干嘛,他本就心烦,还取笑他,这老实人讲来也应几分火气,打也就打了。”
又对着张老四说道
“你也忒暴性了,动手干嘛,大家笑上一两句,你若不恼,列位心里兴许还会记着你大度呢,莫上心,笑也就笑了。”
说罢,又叫主人家倒上一碗茶,递给李二毛,说道:
“给人赔个罪去,你这几个茶钱我帮你结了。”
李二毛接过茶碗,谢了王五六,走向张老四,说道:
“老四,王老哥说得切,是我的不该,喝茶吧。”
张老四接过茶碗,却看向王五六,少顷低下头,呼出几口浊气,便喝尽了碗中茶水。
王五六见此,笑道:“好了好了,听得进话就是上等人了,又何苦动手呢。”
众人见此,都笑着对那王五六说:
“王老哥解得好道理,我们也听着,心里也有些舒服哩!”
主人家见茶棚内无事,送了一口气,又回到锅边,添了几把柴火,正抬起头来,就撞着一个人站立棚前,当即被吓了一跳。
这人活像个骷髅成精,浑身好似没有一些肉一样。
那主人家擦眼又一看,见此人身着破旧,风尘仆仆,头上一片短毛,便计较着是一个和尚,上前打拱道:“师父哪里来?”
“贫僧从西边来,叨扰店家,可舍一碗凉水么?”
“西边来的高僧,一碗凉水何足道哉,请茶棚内稍坐。”
这个和尚正是行复,在山中转悠了几天,好不容易寻到路径,连忙赶上来,才到了这方。
他也不推辞,走进茶棚,寻个座位坐下。
众人见进来个和尚,一时间话音见少,原本热闹的茶棚突然静了下来。
王五六见行复这个样子,挠了挠脑袋,突然说道:
“列位,我最近听说了一件异闻,倒与和尚相关,说出来,又恐这位师父怪罪,不知该讲不讲。”
“这位施主不用在意贫僧,但说无妨。”
众人见行复这等说,也都叫王五六把那桩异闻讲出来。
王五六又喝下一碗凉茶,说道:
“这件事,就是我们邻界,赤蒙府治下的事情,听说什么山里的什么和尚有一个徒弟,路过赤蒙府治,遇见了孽龙为害,便出手收伏了孽龙,最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件事还是我来往两府做生意的亲戚告诉我的,听说那和尚两丈高,八只手,就像,就像安真寺的天王像一样。”
“王老哥,你说什么山里的什么和尚的一个徒弟,这说的是什么话?没头没尾,恐是编的吧。”
“哎!和尚的徒弟,自然也是和尚,还能是什么,我还听说,这个和尚要往我们这里来哩!”
“来我们这干嘛?这里又没什么孽龙给他治。”
王五六笑道:
“没错没错,我们这是太平地界不比那赤蒙府,连孽龙都养得出来,可这和尚应该还是要来的。”
张老四闻言,问道:
“王老哥怎么知道的?”
王五六把手一摆,喝了一口茶,说道:
“你们住在乡下的人,不知道街上的传闻,最近几座山头的毛贼土匪都被剿灭了,跑出来的喽啰找不到活路,有几个就跑来投了官。听闻也是个和尚干的。”
众人听闻,都看向那行复,努努嘴巴,不敢说话。
王五六见此,笑道:“这位师父,观其形貌,想是善类,应当不会杀人。”
李二毛也说道:“这师父比我还瘦些,哪有力气作杀人的勾当呢?”
众人听见这般,才都释然,王五六又说道:
“所以啊,列位想想,赤蒙府往我们这里赶,不是有好几座山场么?那住得几窝强贼啊,刚好又遇见这个和尚,这一路理清楚,不就是往我们这里赶么?”
众人又看向行复,心想:这和尚说是西方来的,西方不就是赤蒙府么!
行复坐得不自在,便起身向店主人谢了一礼,往外走了。
王五六见行复走出了茶棚,又对众人说道:
“列位最近见到和尚之类的,还是躲远些为好,虽说那个和尚杀的是孽龙恶人,但咱们这可没什么妖魔鬼怪给他杀的,万一发起性子来,不就杀我们这些好人了么?”
张老四点头应道:
“王老哥说的是,这和尚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万一遇着,哪句话不搭,这就落了命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不料茶棚之内的话,早被行复听入耳朵中了,不由得一阵摇头。
他想到:那些贼寇仿佛被人指使一般,专门截杀我,不杀他个干净就算是慈悲了,不料放跑几个,今日反还恶心我一遍。
茶棚内众人见天色将晚,都各自招呼,连连出了茶棚。
主人家也准备收拾了,王五六见此,也像相好的几人抱了拳,相约明日再见,回城里去了。
茶棚离城门不远,几步路便走到,门口几个衙役在那里看守,见着行复过来,一个老的上前拦住,说道:
“过路的法师,把度牒拿出来看看,我们才好放行。”
行复有些疑惑,想到:过赤蒙府之时,尚不用度牒,这里有什么事要勘验的?
虽如此想,却也不愿多事,打开褡裢,取出里面的度牒,递给老衙役。
那老衙役笑着接过度牒,放在手上一看,眉头一皱
“嗯?这度牒没有官印,和尚,你是私度出家的?”
边上一个年轻的衙役见此,拿过度牒来,放在手上一看,惊道:“法师原来是大梅山法嗣,行复神僧!”
行复双手合十,连忙说道:“不敢当神僧二字,几位有什么事吗?”
那年轻衙役赶忙还礼,说道:
“法师不知,赤蒙府降龙一事,早传到我们府来了,又有赤蒙府纪大人的文书传来,惊动了我们知府大人,遂教全府留意过往僧人,一但接着神僧,要立马送向府治,知府大人要亲自接见。
行复眉头一皱,说道:“银华府府治在哪方?”
衙役说道:
“我们府治设在东两百里处,要过连观县,三河县,再过了茗花河就到了,不过法师放心,既然我们玉兴县遇到您了,一定给您安排周全。”
行复舒了口气,说道:
“有劳几位差爷,贫僧正要过你们府治,但还是自己一路走去罢了,不用各位费心。”
衙役急道:
“那怎么行呢?我们知县大人对此事也很上心,既然是我们接到了法师,那绝不能怠慢了,法师还请与我们一起去衙门一趟吧。”
行复也不应他,却问道:“听闻你们县里有个安真寺,不知在何处?”
衙役一愣,说道:“就在东街上,法师要去,待得见了知县大人,由大人为您安排”
“呵呵,不用不用。”
未等衙役说完,行复用力一跺脚,当即飞身越过城墙,向那东街奔去。
年轻衙役见此,垂手顿足,连连叫道:“把这个活佛放跑了!”
又对着那老衙役说道:“老哥还是守在城门口,我几个去禀报大人!”
老衙役点头说道:“快去!快去!过会儿大人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几个人闹闹喧喧飞跑入城去,早被后面跟上的王五六见着,心中奇怪,上前搭着那老衙役问道:“老哥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老衙役是每日在此城门口当值,早认得王五六,遂说道:
“刚才来了个和尚,说是什么降龙的高僧,要送给老爷接见,不料他不肯,一个跺脚飞走了。”
王五六心下一惊,连连问道:“那和尚什么样子?”
“哎呀!披一层沾灰破布,脑袋也不光,像是个属螃蟹的,骨头长在外面,肉在里头。”
老衙役一说完,王五六就喊道:
“完了!我把他给得罪了!”
老衙役心中不耐,推开王五六,骂道:
“你今天发疯哩!别个是神仙般的人物,你是什么东西,有那得罪他的福气?快走快走!挡在这里好看么?”
“老爷!老爷!”
张知湘躺在椅子上,迎着夕阳日头,悠然自得,突然听见一阵叫唤,不由得眉头皱起,起身喝道:
“嚎什么嚎!衙门里面当差,还没些规矩!”
几个衙役跑上前来,躬着身子站在张知湘身侧,那与行复搭话的衙役说道:“老爷,行复和尚在咱们县!”
“行复?行复行复!”
张知湘连忙站起身来,对着那衙役说道:“是那个降龙的行复?”
几个衙役点点头,说道:“确实神通广大,一蹬脚,人就没了!”
“啊!他要去哪里?”
“老爷不用着急,应该在东街安真寺。”
“速速备轿,如若见不着那和尚,你们几个可要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