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化
丹是色身至宝,炼成变化无穷。更能性上究真宗,决了无生妙用。
不待他生后世,现前获佛神通。自从龙女着斯功,尔后谁能继踵
此诗为紫阳真人张伯端所述,记于《悟真篇》之中,谈的都是仙道之源流,禅门之机锋,专明金丹之要。
却说佛道中修行,须得是第一等人物方才了悟大道,若遇上不敬天地,一心荣华之人,自是仙佛亲来点化仍是不脱凡尘。
若是有心求法,但少悟性,少根骨,百年之后难免身入轮回,一生经营,到头成空。
释老以性命学开方便门,教人修炼以逃生死。释氏以空寂为宗,若顿悟圆通,则直超彼岸,如其习漏未尽,则尚循于有生。
老氏以炼养为真,若得其要枢,则立跻圣位,如其未明本性,则犹滞于幻形。
更有参不尽者,动辄走火入魔,狂乱心性,落得个死无全尸,修成个半身不遂。
当真老大难也。
却说天地之间至此一万六千八百劫也,一劫称元,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又分为十二会,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一会该一万八百岁,闻太上道祖在初元之间开辟天地,解化女娲之名炼石补天,天地即成。
世尊如来划定四洲,各界分明,共三千大世界,九千中世界,无数小世界,四洲为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四州生灵或人或兽,妖媚精怪,又有天地大小尊神,仙佛圣者,各安其中,享受天地寿数之福。
上有三十三天宫圣境,下有十八层地狱轮回,生死祸福皆有注数。定人伦,指大道,天地万物勃发争夺造化
却说东胜神州广雒世界之中,有一大国名唤水和国,国姓为余,国主余昭年号正元,乃是个中兴之主,识得贤人猛将,安邦定国,国中三教流行,多的是大德高僧,高功真人,一派礼敬天地之象,百姓各得其乐。
一日正元帝闲来无事,教朝中众臣陪步御园之中,走至一口御井边,光盈盈一潭口儿照在正元帝华冠之上,皇帝惊异,连忙呼唤左右,要一个有勇气的去井中一看是何事物。
一旁站出一人,道:‘臣大胆请愿,执火下井一探究竟。’
正元帝定眼看来人,正是中郎将陈严,当即吩咐左右取了灯火,教陈严披甲下井,牵了一根绳儿,一头系在陈严腰上,一头着在几个有力气的侍卫手中。
陈严立在井边,回头对那几个侍卫小声说道:“如有差错,可尽力些救我性命。”
几个侍卫不在话下,都言自当尽力。
陈严当下谢了,跳入井中,那几个侍卫猛力拉住,不多时,就闻井下发声:“可松松力,让我再下去些许!”
便又慢慢的松力,倒觉得手中绳儿不勒手了,井下又传来陈严声音
“陛下,此井水却不深,刚没入臣小腿处。”
井上正元帝闻言,回道:“爱卿可看见放光之物?”
“陛下,臣在井壁上时,倒还有些光亮,如今到了井底,却是手中灯儿都灭了!”
正元帝闻言惊异,正思索何因之时,一旁有人站出,对正元帝恭敬道:
“陛下,此物不见凡人,想必最是神异,又放神光,应当不是妖邪之物,可教陈中郎着力寻找,陈中郎勇武异常,若寻不见,想必宫中人物除却陛下之外,也都一般结果,但陛下贵为九五,岂能容身陋井之中,只说是机缘不显,惜失宝物。”
说话的是太史令刘庚,正元帝听出此言夸他勇武,自然欣喜,想到:我宫中宝物甚多,要论神异之物,也有那么几件,倒是不稀奇。
当下便也慢了性子,吩咐刘庚向井下传言
刘庚走至井边,高声呼到:“陈中郎,可着力寻找,若是实在寻不见,那也罢了,牵牵绳儿,我这边明白,当下便把你拉上来,陛下宽恩,不会怪罪你的!”
井下陈严闻声,当下心里就有些话了,他想:我是自告奋勇下这井的,若待会上去拿不出东西来,须是惹得他人笑话,自家也脸红,陛下虽然不怪罪,当以后也必定看轻了我也。
当下用手伸在水里乱摸一气,也还不见得,气的陈严把灯一掷,低声暗骂到:“不想见人,却为何放光诱我下来!”
刚走两步,便觉得这黑漆漆井中倒有些光亮,当下欣喜若狂,转身看时,却见那盏灯倒在水里,却不曾熄灭,反倒亮起光来了,陈严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倒有三分害怕,转念想到:此是天子居所,妖邪也是不敢进犯的。
又壮起胆子,往那灯走去,也不了踩了一处苔藓,溜了一跤,他以为灵异发生,大喝一声,展现威气,霎时间火光大作,把那井水烧干,弄得井底火炎土燥!
陈严连忙附在壁上,躲了灾祸,却不见火灭,又见那火攀上井壁,连绳子也烧没了,眼看要燎到甲胄,便脱下了铠甲,往火中一扔!
那甲胄遇到此火便化,陈严正叹时运不济,却见厚土下一阵耸动,一株树苗破土而出。
陈严哀心不改,怒道:“我是朝中虎贲中郎将,手下军士勇猛,护卫皇家周全,如今岂能落个这般憋屈死法,这火定不是凡火,待我下去烧个干净,也教人无处寻我,要是落得个为主而死的名声,也是不枉!”
当下跳入火中,那火立即攀上陈严身躯,他只觉得燥热难耐,却无半点烧伤疼痛,当下生志又起,便寻思教人把他拉上去,却不知正好踩在了那树苗上,那苗儿猛蹿,当下有二丈来高,把陈严托到空中。
井上一众人物,见火光闪耀,冲出井口,不免失声惊恐,幸得正元帝心性完足,高声喝道:“取水来灭火!先救得陈爱卿性命!”
几个太监屁滚尿流搬碗碟,运木桶,取水来了。忽闻天上一阵霹雳,闪电骤起。
刘庚连忙拉住正元皇帝说道:“陛下需避些时候,陈朗中性命急切救不得了!”
众人都称是,死命抱住皇帝,正要退出御园之时,一道天雷直击井口,众人惊讶不语,刘庚叹息道:“可惜了陈中郎一条性命!”
话语刚落,脚底猛地震动,一株万年青自井口冲天而起,极为迅猛,已是离地十来丈,天空又是雷声大作,劈在树冠之上,半晌时间也不曾停息,众人只闻的焦糊之味,连连捂住口鼻。
少顷,雷避,几个太监受吩咐往那株万年青去靠,一个个畏畏缩缩,胆战心惊,伸出去的手,又不免缩回来,众人看的焦急,都高声喝骂。忽然树冠上传下来一道声音
“列为大人为何惊呼?”
刘庚闻言,走上前去,叫道:“可是陈中郎?”
树冠上高高落下来一个人,激起一地尘埃,众人看时,正是
虎背狼腰,猿臂彪腹,争显威风气象;虎背狼腰,千斤气力动太岳,猿臂彪腹,万般峥嵘冲斗牛。赤身神纹耀赫赫,紫龙火凤自穿梭。晃一晃,日月耸动;摇一摇,万兽无踪。眉心一点玉华金,呼喝三声气势凶。恰似显圣二郎临凡,更如韦陀尊者托尘!
众人见钦宇如此神人之态,个个目瞪口呆,刘庚见此也是诧异非常,忙问道:“你真是陈中郎?”
陈严闻此哈哈大小,说道:“幸得逃生,兄长反倒不认得我了?”
他二人私下之中常有来往,自是关系甚好,如今陈严死而复生,欢喜异常,一时间不能自已,在众官面前称呼兄长,自然不合礼法。
但列为王公大臣意不在此,都没能反应过来,当下都伸手拉着陈严问询。
正元皇帝上前令退左右,近前笑道:“朕为得宝物,致使朝廷肱骨险些丧命,实乃朕之过也,幸陈爱卿吉人天相,留得性命,却不知井下何事如此利害?”
陈严忙道惶恐,便讲井中之事一丝不漏全说了出来,众人听闻都直呼奇异,却将眼睛都放在陈严身上那龙凤金纹上。
正元皇帝见此,教人一面取了衣裳清水,一面教人在御园之中摆上宴席,亲自顺衣捧水,要与陈严。陈严连道不敢,正元皇帝却道无妨,无奈之下,只好受了。
一旁那些左右仆射,各部尚书或撇嘴,或冷笑,心想:我具此高位,尚不得天子如此,不知小小中郎将,怎敢安而居之?
这陈严看在眼里也自觉难堪,正元帝心中明白,却也不曾明讲,少顷,宴席已经摆上了。
待得众人凭令坐下,那皇帝高座视下,举起酒樽,先教众人满饮一杯,而后单单吩咐陈严再饮一杯,陈严红着脸皮喝下,一旁刘庚看在眼中,知是皇上有他意在此,便起身恭敬而言:“我主是仁义爱民之君,愿与我等同席饮食,臣感陛下垂赐之恩,自当再饮一杯,贺陛下万岁千秋。”
正元皇帝闻言,笑道:“刘爱卿多礼,此次宴席诸位也不必过于拘束,需尽兴而归。”
众人闻言,又复次举杯,依次敬过,或谢皇恩,或寻知己,酒席渐热。
直至酒过三巡,正元皇帝开口道:“众位爱卿”
四字出口,众人酒意已去了七分,皆停杯瞩目。
“朕不胜酒力,今日欢会已然兴尽,便要回宫歇息了。”
众人当即起身齐齐礼退,只剩皇帝随身扈从及中郎将陈严。他统领皇帝侍卫,自然不能离身,便一路护卫,送至未央宫安排伺候。
正元皇帝在殿前令左右退下,却单留陈严一人,转路带去了御书房中,在其中密语井中之事,二人详细备述,陈严言自己得了一身神力,又好似精钢之躯,水火难侵,正元帝这番不比在众人之前,倒是心中有了计较。
次日朝会,拟了谕旨,把昨日之事讲尽,敕封陈严为千牛卫大将军,执掌御刀宿卫侍从,众臣看在眼中,早有预料。
时有左仆射进言边关胡人侵扰,征战不下,意在调兵遣将,以正天朝威严。皇帝会意,也有计较,又着陈严为骁骑将军,待得凯旋,依旧还朝归复旧职。
那陈严领命,当下定向进发,遇水搭桥,逢山开路,但行兵过处,无一不胜,正是:
运兵谋发亲上阵,刀枪团牌尽得胜。一杆浑铁点钢枪,扫平贼心逆反臣。扯长蛇,排八卦,为显神功争名分。紫龙怒目睁,神凤清音横,搅乱外道邪法门。龙睁怒目,搅动清河恶血浑,凤发清音,威名赫赫乾坤震!
自发兵始两载已过,平定了关外大小三洲,陈严之名,能止塞外胡儿夜啼,意气风发,洋洋凯旋。还朝之时,百官列迎,天子亲自下降,为他解战袍,牵战马。把功名谱列开,细数功绩,待看到灵梦关一役,陈严一人守关,拒两万贼寇于关外,教人咋舌。
百官中有人私语道:“两万人尚奈何不得,岂不是一人就可为军!”又说:“如此神功,我今天下除却山外仙人,何人收伏得?”
右卜射董立自语:“这等能耐,皇宫禁闱也成笑话!”
百官言语都听在正元皇帝耳中,他将“一人为军”听为“一人为君”又听“除却仙人只可收伏”,却不说自己是无能之主?待听到右卜射董立之语,心中不免有些害怕,遂强作笑容,安恤陈严。
陈严在外两载,宫中礼仪早已经怠慢了下来,又得胜而归,自然喜气洋洋,不知深浅,宴席之间,高声厚语,酩酊大醉,又不免称兄道弟,来往听候。
皇帝都巴巴的看在眼里,也是无奈何,也是面上贺他功绩,心下早有了三分不喜。
次日评功,擢升陈严为镇国大将军,并上柱国,一字并肩王,赐号“齐王”。
陈严听候,直言无能封王,并说:“自古以来,封王者皆是有开邦之能,定国之功,关外十三州皆是太祖皇帝并前贤猛将开扩而来,本是我水和大国祖宗之土,虽有反贼祸乱,尚不为大害,朝中能人众多,能平此事在微臣之上者多也,岂能担此殊荣?”
此次评定,正是董立与皇帝商议,并言自己在山中偶遇仙人,获诺一事,若陈严有图谋余家江山之意,便祈求仙人镇压。
正元帝心中大安,遂以封一字并肩王为名,赐下“齐王”这等尊号,诱那陈严,眼见陈严不受,心中高兴,想到:我于那陈严有知遇之恩,他有这等报国之心,尚不为怪。便应允陈严之求,把齐王改为义国公,当下君臣欢喜,自然不提。
如此而言,盖有八九年不曾生事,只苦陈严不惑之年,尚无子嗣,他也是个钟情致深之人,一生里单单一个妻室,不曾纳妾,两人琴瑟和鸣,不失恩爱,但每每想起这事情来,都是唏嘘嗟叹。
有一日,正当立春时节,陈严携妻子并家中仆役于京城郊外游戏,走至城外复儒湖边,他夫人沈氏言道:“这湖水好大风光,我听这水中有一神祠,叫巴山婆婆庙,求子甚为灵验,夫君与我去神前祷告一番,好么?”
陈严自经历神迹之后,但凡路过寺庙宫观,便要去礼敬,听到夫人言语,心中确实想起来自己无有子嗣,甚是伤心,但也强作笑颜,道:“夫人说的正是,但求神明有灵,保我二人能得享天伦。”
便叫过了船夫,一行搭着船上了宗祠,这湖中游人甚多,来往船只络绎不绝,陈严心中道:这巴山婆婆之神名,倒是未曾听闻过,这游人来往不绝,想是一定灵验!”
不多时,上了岸来,正撞着一座苗儿,有信众来往,陈严叫家中还未生子的站了出来说道:“尔等也是同我一般,便和我一起去拜拜,只记得不要惊动了信众,但恐神明见责。”
众人都谢了老爷恩,四五个人拥着陈严夫妇二人,摩肩膀,踩后跟,慢慢挤进了正殿之中,陈严放眼看墙上壁画,画的都是求鲤结茅之图,讲的都是孝子友爱之事,又一路观赏,慢慢点头到了巴山婆婆神像之前。
只看泥糊的一座女神立像,手中打着把伞儿,地下是香龛祭台,摆设四时贡品,当下吩咐手下,去买了一把香,和夫人各执三支,依照规矩礼拜,事毕,把香插上炉中,又拜了一回,才转下来。
那几个男女仆从,见主人家拜完,也夺香争先跪拜,只是着急了些,把别家人插好的香,挤得歪歪斜斜,反倒把手烫了。
陈严吩咐手下,把庙祝喊过来,许了善款修筑神祠,又着他五两银子酒饭钱,教写了夫妇二人的求子祷词,供在婆婆神像之前,每日里一柱香烧,让他帮作祭拜。
庙祝得了银子,欢欢喜喜,自然答应,当下把事情完备了,领着陈严二人四处里赏玩,说些由来并着神迹,又不大会说,说一半,错一半,惹得众人笑脸,他也不羞,只推糊涂了。
陈严迎着日光,有些倦意儿,便对夫人讲到:“夫人,今日天光甚是不错,偏偏我有些困倦,你若有心玩耍,便着这几个孩儿一起在庙中游玩,我去寻个阴凉地儿,休息片刻。”
又转头对那几个仆从说道:“千万留心夫人,你们几人不可走散了去,到时候寻不见,自找麻烦。”
当下夫人还想在庙中看看世情,便随陈严一人去休息,自己和仆从随着庙祝依旧游玩。
陈严走至树荫边上,正好有个香木椅子,心想必是庙祝的物件,便借用了一二,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睡了过去。
呆过了半个时辰,自然醒了过来,眼见周围无人,也不知夫人在哪里去了,便独自信步又复转到正殿之中,见着巴山婆婆神像,虔诚祷告:“弟子陈严,复拜巴山娘娘神驾”
礼拜完毕,转过头来,门外一人也没有,他心想:“想是时候晚了些,都到湖边饮食去了吧?”
出了殿门来,猛然撞见个童儿,五岁上下,浑身不着一丝,他见这孩儿长得甚是可爱,就要拿手去摸他顶门。
那童儿看见陈严,忙忙退后,骂道:“这糊涂老妪,偏把我舍这个该无后的愚顽!”
陈严听他说自己无后,当下恼怒,便去抓那童儿,那童儿转头便跑,正巧碰着个妇人,那妇人容颜姣好,目晗慈悲,一把抱起童儿,笑骂道:“正该你的命数哩!反而来骂我,把你扔了去,教无人养你!”
那陈严见了妇人,觉着眼熟,但又避讳男女,当即背过身去。
那童儿叫道:“我妈妈来了,你奈何不得我!”
妇人在身后对陈严道:“陈相公不必拘礼,直面相见就可。”
陈严听闻妇人道出自己姓氏,有些惊诧,转身作揖,道:“夫人何处”
那妇人未等他话毕,便说:“我送造化给你哩!”
陈严不解,那童儿高声喊道:“不去不去!凭我在这里也不能饿死!”
妇人假怒道:“正是你的机缘,你却不收,却是何道理?”
那童儿满眼泪水说道:“妈妈,你就这么情愿舍了我?他那里是个凶险去处,孩儿去了性命尚且不知能存否,何谈机缘?”
妇人闻言,也有三分伤心,叹道:“命该如此,我也罢免不得,你若去了,他那里虽有木火土三神大旺前来害你,但你是壬水之精,只要保的一神尚存,以后若成事,也不失正果。”
陈严听了,更觉得头大,当要开口,那妇人便把童儿捏做一团,塞入陈严嘴中,便转眼不见踪影,陈严恍惚头晕,猛地一顿,看到自己还在香木椅子上坐着。
他当下明白这是一场神梦,转念想到:莫不是娘娘显灵,将那童子送于我做后?
半信半疑之间,转到了正殿上,看到巴山婆婆神像,高声惊呼道:“这不是那妇人还是谁?”
吓得上香之人手中清香掉下来半截,都说这人发了癫症。陈严顾不得许多,狂笑而出,遇见夫人还在庙中游玩,当下拉住夫人,对着庙祝急道:“神明果然有灵,不负我夫妇二人,待得延续子嗣,必有厚报!”
庙祝疑惑,听有银子拿,也笑着点头称是,陈严拉了夫人并扈从几人,出了巴山婆婆道场,连郊也不踏了,连忙回府安排。
当夜,夫妇两个春情自生,水乳交融更胜前场,这一番如胶似漆,直弄得夜半三更,沈夫人面色潮红,乌云凌乱,伏在床榻之上,那陈严喜气洋洋,酣畅淋漓,口中喘气不休,沈夫人恐他伤精,便不在提那话儿了。
夫妇两个一脸几天都是如此,一日午饭之中,沈夫人口中生津,吃不下午饭,几次欲呕,陈严心中有了八分念想,就找人上街中训了个郎中查看,果然中喜!
当下赏了郎中五两纹银,口中喃喃不休,来回踱步,毕竟一时心喜失态。又教扈从尽心服侍夫人,一月之中,退了府中多少卜从,连朝中亲善的官员也不见了,也只有刘庚经常往来贺喜。
却不想正当一场祸事,这孩儿来的蹊跷,陈严府上祥云累积,夜里还照一里光明,早就惊动了当今天子,连着山中仙人也常在府外看待,只恐陈严有神迹在身,气数深厚,不敢下手,不然一家几口早已遭邪魔外道之手。
天子听闻,心中又起疑虑,将近十年来,国中无战事,武官之职位,已经是轻慢了,如今看到陈严家中又有此事发生,不得不慎重行事,只是陈严向来严谨,从不凭功谋私,城中百姓对他也道尽了个好字,没有把柄在手,让朝中天子好不尴尬。
东宫太子别有他想,是谓老子旧部,儿子新仇,正元帝养生不当,又尽心治国,如今已是落下了病根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二,正当年老无力之时,眼看就要薨了,试问正元皇帝在时,尚且放心不下陈严,如今只自己一个如何奈何?
如此心中不安,几十条计谋想尽,也无个全美之法,为此大感头疼。太子太师正为右仆射董立,早就知晓太子心中所想,便于太子密谋,言下之意,便是把陈严贬出京城,削除官职,当下教人编童谣,造神迹。
次日早朝之中,因陈严告病在家,不在朝堂之下,右仆射进言道:“义国公喜得子嗣,屋庭之上,祥云涌动,夜里放光,极尽不凡神迹,如此吉兆,正当我水和大国国运昌盛,国祚绵长,也是陛下精于政策,殚精竭虑之阴德,不枉祖宗江山!”
朝堂之上,谁敢提陈严家中祥瑞一事,个个低头嘘声,正元帝见董立如此,必是有事相商,便打了个哈欠,言自己昨夜失睡,如今困乏,便退朝而出,教人令董立到御书房同议此事。
董立至御书房,礼数完备,当下说去城中童谣一事,言道:“麟儿沉(陈)底今方出,衔鱼(余)踏水位九五。”一句便不在多说,只等正元帝反应。
正元帝面色不改,默然不语,董立见此不谐,又道:“臣闻此谣言,多次禁绝,心中却也有些疑惑之处哩!”
正元帝闻言,问道:“卿所惑何事?”董立当下说道:“臣虽不信这等话,但今日朝会之中,见兴和门斗拱上麒麟反坐,倒向东南。”
正元帝立命门外左右前去查勘,待得归来之时,却有此事,又问:“东南是何方向?”
董立道:“乃是华兴道”
正元帝心中早已明白,说:“义国公不就在城中东南立府么?”
董立下拜不语,当今天子年老,正是多疑忌讳之时,此事颇为蹊跷,便密令董立留心此事,并批一领禁军给他,以备不测,董立理会得当,当下安排去了。
却说陈严在府中,虽不出来,哪里不晓得城中的风雨,口中叹息不止,自己终生为国,任旧不为天子所容,又看自家府门外多了些做买卖,逛门市的人,这还如何不明白,当下与夫人说道:
“我为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如今天子若忧心在我尚不打紧,但今日这等全在你肚里孩儿上,此乃你我精血汇成,岂能割舍便罢”
沈夫人闻言悲戚,哭啼不止,陈严也无可奈何,当下说道:“若天子许我辞官,当还有得生路一条,若是强留我在京中,恐怕我一家上下尽皆殒命,今日午后,我便进宫一试,你看如何?
沈夫人言道:“须是万般小心,莫让孩儿不见终生不见一面。”
陈严理会,待挨过午时,教人伺候车轿,进宫去了,这边董立闻言,也急忙忙进宫,早陈严一刻,与正元帝在御书房中言说
天子早已知晓,教左右退下,只留董立一人侍立,待得陈严进宫,着太监传入御书房
陈严面见天子,当即下跪直言道:“臣闻朝中于臣风雨谣言甚多,自想臣非直谏忠死之将,却也不是谋国篡位之人,是此关皇家颜面,臣虽不济,却也肯为国家分优!”
正元帝闻言,道:“爱卿何过之有?卿乃是我水和功臣,保国定疆,多有赖卿,朕有何罪治你?”
这话听着尚可,却是暗藏杀机,陈严当下又说:“微臣凭功自大,以致冒犯皇颜,正当万死,只望君王可怜臣腹中幼子,具系臣一人便罢。”
正元帝闻言叹息:“朕明白你的难处,也知你的忠心,但如今眼看不济,正是易君之时,不得不多加防备,余家江山乃是祖宗所历万难而创,干系莫大,不得以如此处之。”
陈严闭眼流泪,不再言语,又听正元皇帝道:“你是朝中重臣,又有莫大功劳,如今一家确无反心,但京中言语甚多,便罢了你的官职,停了你的俸禄,你一家老小,出城去吧!
陈严当下大喜,谢了皇恩,出了宫门,径直归家去了,董立心下疑虑,言道:”陛下就此放出去,恐以后成了气候,届时难以收服。“
正元帝无言,撇头看了董立一眼,董立低头不敢多言,退了出去,与太子备说此事,太子听闻,言道:
“想是京中有紫气相护,邪魔不敢进前,待出了城,凭他那一家老小都是夺造化,侵玄机之辈,定是不少磨难,何必把事做绝,寒了功臣之心呢?这一举措,父王当真无错其中,权且放了,日后若有事生,有老师谋略如此,也不为大害。”
董立点头不语,心中却任旧不安,却不想而后王公之路,与那陈家麒麟儿而言,犹如野蒿一般。
陈严归了家,聚集仆从,言道自己被罢官贬黜,众人听了都惊骇不已,陈严说道:“此是我之福德,保全性命,若你们中有人愿意随我归乡者,便站到右首上,不愿随我归去,想留在京城之中者,便领了这十两纹银,站在左首,带我收拾完备,就此散了罢!”
众人往来无错,有站左边的,有站右边的,陈严无话可说,给予了银两,着各人返家,那愿意留在京城中的,都是有家室的人,也都抹眼泪,擤鼻涕,不舍得陈严仁义,把老爷两个字叫干了,也都哭哭啼啼回了家中。
剩下的仆从,备停车马,收拾齐整,安排好了夫人,随着陈严,一发儿朝故乡郭方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