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背后轻轻的声音令黎星嘴角抽搐，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问这么肉麻的问题
尤其是在裴云疏面前。
你这不是逼着我扇你吗？
他僵硬的回过头，几乎是不敢去看裴云疏的眼睛，只敢看向霍陵。
面对霍陵那莫名闪亮得令人心碎的目光，他平静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霍陵看着手中的铃铛，睫毛垂下来。
静默无声，他没有开口，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直到良久。
就在黎星都以为他死心了的时候，又听见他问道。
“你当时为什么会跳下来”
这是不是代表你，无论是什么原因，还是有一点点在乎我的。
黎星听得明白他这句话后的意思。
面对对方眼中强烈的祈求，那仿佛是在说，哪怕你是在骗我也好，哪怕只是点个头也好。
可黎星生平第一次，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去骗他。
哪怕那对于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
黎星……
当众被迫回答这种问题，真的很羞耻……
黎星看向他，面色无辜又无措:“我脚滑，一不小心摔下去的。”
无论是怎样的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他说来，都是同样的真挚和自然。
霍陵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了。
黎星生怕他又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赶忙道:“小侯爷累了，快送他回去吧。”
霍陵身形晃了晃，恍若未闻，没有再看他一眼，推开前来扶他的暗卫，他缓缓的，僵硬的转身上马，离去，正如黎星所说的，他累了。
黎星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也不似刚才那般强硬。
或许他说到底还是心有愧疚。
所以选择在这一刻，放过霍陵，从此不再招惹他，不再打扰他平安安稳的人生。
回去吧，回去做你的小侯爷，永远尊贵体面，神采飞扬，永远自由不羁，永远快乐幸福。
一生归来，依然是那个，策马扬鞭的热烈少年。
太阳不该落于沼泽地
我放过你。
……
然后说面对霍陵黎星是觉得有心虚有愧，那面对裴云疏他就是极其复杂的情绪了。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向来都是如此，惯会低眉浅笑的讨好。
而他讨好的那人，也向来如此，从不会怪罪于他。
无论他是撒娇也好，讨饶也罢，都无比平静的纵容着他。
黎星轻轻拉着他的衣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道歉:“那个……我以后会补上更好的礼物给你的。”
“不必。”
裴云疏倒是没生气，他只是这样平静说道:“世间万物，可为我所用，不为我所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黎星有些似懂非懂。
他偏过头来，有些迟疑道:“总之……你不生我的气啦”
裴云疏面容平静，他摇摇头:“世人的爱恨嗔痴，都是染就挂碍，而不得自在。”
“若执着多一物，挂碍就多一处。”
黎星好像有些懂了，无论是爱恨执念，其实追根究底都是一样是，都会带来痛苦，唯有避开，才得平静。
就像是他方才如此对待霍陵一样，让对方避开，及时止损，才能截断接下来会继续投入情感，以此来躲避将来可见的痛苦。
“你会避开我吗？”黎星看着他的眼睛，探究道。
裴云疏神色平静:“不会。”
听到这句话的黎星笑靥如花，刚揪起的心顿时放下了。
总之，裴云疏没有生气，也不会丢弃他就好，他亲切的挽着对方的手，眉目放松，轻轻舒了口气。
任由他挽着，裴云疏抬眸望向远处沉默的山川。
不执着，不避开
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道:“回吧。”
……
马车上，裴云疏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袍，黎星也换下了他那泡水又满是血渍尘土的衣衫。
黎星以略微柔顺的姿态坐在他身侧。
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静静的听着暗卫对裴云疏的禀报。
野盗都被清理干净了，那个受野盗迫害的女子，被送往别处安顿，给她一个安稳的人生，接下来就看她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出这前半生的风雨摧残了。
哪怕这世间的苦难不放过，但只要自己能放过自己，也是好的。
瞧啊，裴云疏和黎星一直以来认识的都是一样的，心软慈悲的小公子。
黎星既感到欣慰也有些踟蹰。
这几日压在心头的话，此刻却有些格外……
虽然心底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但却迟迟张不开口。
毕竟他也是生平第一次，为了旁人的事去求他。
很多东西，自己要来没什么问题，他一直是心安理得的，但是如果为了别人而求要，黎星总是感觉很不自在。
看了他一眼，裴云疏挥手令暗卫退下，他抬手，轻轻扶着额头。
连日来的赶路令他感到有些疲惫
闭目蹂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道:“要什么？说罢。”
黎星低头沉默片刻，小声道:“能不能救救裴元清你能救他的吧”
他抬眸，眼中竟带着些许期冀。
裴云疏略微有些诧异，似乎是没能想到他所求的竟然是关于旁人的事。
他摸了摸黎星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摇摇头:“我不是神。”
“救不了一个心死之人。”
“怎会如此心死……心死了也没关系!只要活下去，他……他总会渐渐淡忘婉娘的，以后会好起来的!”黎星急道。
裴云疏静静的看着他，等他说完，才缓缓道:“你见过枯萎的花吗？从根上开始枯萎的花是无法救活的。”
“婉娘死后，他没有立即随她而去，而是渐渐被抽离的生气。”
“在这月寒日暖，寸寸光阴里，被一丝一丝的抽离。”
“他没想死。”
“但是他不想活。”
裴云疏这样说道。
黎星愣愣的，他一直以为，这世间的深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情深似海，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治愈，顶多留个疤而已。
但是，他没想到，那个人，他熬不过这些时间了，伤口溃散得太大太快，时间的缓缓治愈是来不及的。
时光不是救治他的良药，
于他而言
是慢性剧毒。
苦不堪言
至死方得解脱。
黎星哑声，他终于明白，情为何物。
那绝不是轻飘飘的东西，而是消肉融骨，是一种绝症。
因情之故
唯见月寒日暖
来煎人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