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情灭
至于那个女人，或许得到了一时的同情与怜悯，就像往大海里投一块石子。
立即沉入海底，连水花也没有掀起。
千百年来，向来如此。
司空见惯，便是寻常事了，再来便是逐渐形成常理。
注定问不到回答，裴元清也不在意，因为他早就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继续说道:“我刨开坟土的时候，婉娘的尸体已经被虫蚁咬坏了。”
黎星垂眸，他在心中似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就连他这样不相干的人，想到那个画面都会觉得心有戚戚
何况是裴元清，他那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
“她该有多疼啊……她向来能忍疼，但我知道她是疼的。”
“她也是人啊!她怎会不疼!”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带着无尽的恨意:“所以，我要他体会一下婉娘的疼痛和绝望，也让他感受一下曝尸荒野!”
“我抱着婉娘的尸体走了一夜，我恨他，我也恨我自己。”
“我恨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恨我的逃避!我恨我的犹豫!我恨我的懦弱!!”
“我恨啊! ! !”
“我悔啊!! !”
我日日夜夜锥心刺骨!犹如万蚁噬心般的难受!”
“一念的犹豫，便是一生的错。”
“一步错，步步错。”
“那是我永远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裴元清的话早已令在场的三人心下动容，了解了原委，到了这一步，他们都明白了。
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他的生命已经停留在过，只是肉体还活着。
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是在她死后，开始爱她的。
从那个夜晚，从那一刻开始，便是绝望，一脚踏进地狱，再不能回头了。
自她死后，他的野心，图谋，前途，理想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从他才开始正视自己的心的那一刻，便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悔，逃避是恨，极致的爱与恨足以杀人杀己。
于是他在月圆之夜里，化身修罗。
只为那一缕梅香。
天不公平，律法不公平，他来裁决，他给出的惩罚，惩罚阮二郎受老鼠啃噬而死，惩罚他自己受悔恨啃噬而活。
现在，他给自己的惩罚结束了，他想去找她了。
谁也拯救不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
最后
他说，人生不过如露水般短暂罢了，生来便如同蜉蝣，朝生暮死，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唯有一人，便是婉娘的孩子。
那是婉娘在这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一丝血脉了。
那孩子也着实可怜。
……我舍不下她，怕她颠沛流离，怕她惊惶，怕她苦，怕她重复婉娘的命运。
……
霍陵早已泪流满面:“你这混蛋!舍不下就好好活着!保护着她长大，我可不替你管她!”
裴元清笑了笑:“我也想好好活着，我试图好好活下去的，只是……我好像没有办法了。”
他这样说着，神情却满是疲惫。
于人生这条道上，他已经走不下去了。
朱夫子这时开口道:“把那孩子交给我吧，在我有生之年，必定护她无忧。”
裴元清起身，再次跪在他面前。
这次朱夫子没有拦他，只是闭上双目，两行热泪止不住从紧闭的双目中流下来。
裴元清重重磕了三个头，直到额头眉心发红。
“谢谢老师。”
“我再无遗憾。”
他好像轻松了很多，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他脸上也在流着泪，却是笑着的，他笑着，却快要碎掉了。
他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朱夫子早已经老泪纵横，再也忍不住，他站起来，走出牢房。
出去后，才堪堪走了两步，便捂着脸垂下头去，弯着腰顺着墙根滑下去，泣不成声。
黎星心下触动，他再也看不了眼下的景象，快要窒息了。
他脚步加快，只想找个，有风的地方
喘喘气。
就在刚才，他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他没有遇到裴云疏。
他遇到的是别人，是如阮二郎这般的人，又或者是裴三郎那般的人
他会是怎样的下场
就算没有遇到赌鬼烂人，但……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色衰而爱迟，爱迟则恩绝。
他也会怕，怕这一生颠沛流离，爱恨难得。
怕遇人不淑落得个婉娘的下场，也怕爱恨悔迟如裴元清那样的结局。
这副皮囊绝美，但又经得起多少风霜雨雪的摧残呢？能被磋磨几年
这张皮相能维持多少年呢？
谁又会真心的爱这张皮囊之下的自己呢？
没有人会爱他……
世上无人爱他。
除了这张皮
他一无所有。
……
牢狱里，唯剩裴元清与霍陵两两相对。
幽幽的几缕风盘旋在蜡烛旁，吹起盏盏灯影重重叠叠。
幽暗的光影照在裴元清的脸上，另一半脸显得更加晦暗不清。
他轻轻道:“霍陵，不要步我的后尘。”
裴元清说了这句话后，他又添了一句:“那个人，不值得。”
霍陵没有说话。
爱与不爱都那样明显，那样有迹可循。
他是傻，但不是蠢。
目光一直注视着对方，他一直看着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怎会看不出来那人心里眼里都没有他。
他心里何尝不知。
那个人并非他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好，而是有瑕疵的，有缺陷的。
但那又如何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又怎么了。
他那些小心思，只会让霍陵觉得
既可爱，又怜惜。
黎星现在不爱他，未必将来不爱他，就算将来不爱他，未必这一生一世都不爱他。
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他承认，黎星的确生得很美，第一眼就入了眼，渐渐由眼入心，或许说起来会觉得他的喜欢很肤浅。
但肤浅是一个人的本性之一，这并不影响他爱另一个人。
不自觉的会目光追随他，永远会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而心动不已。
这一生，他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这样了。
黎星是他的情窦初开，也是他的情之所钟。
所以，至少现在，他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