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你猜错了
“裴戎!”
见这群大魏使臣被激怒,黑胡子摆手:“把他们手上的兵器都收了!”
裴戎被死死按住,却挣扎着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呼林:“是你杀了韦翌!是你!是你……”
“我杀的大魏人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
呼林居高临下望着他,嘲讽地笑。
不自量力。
“嗬……嗬……”
裴戎喉咙里挣扎着嘶吼:“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韦翌给你递过干饼、送过热汤,你居然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他……”
呼林睫毛一颤,按住刀柄的手有些抽搐,她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是他啊。
那个送肉饼的好心人,那个被她一刀捅穿的大魏人。
大魏使臣都被卸下武器,见裴戎还被按在地上,刀尖抵着脖子,崔知鹤看向黑胡子,厉声道:“渥突若敢杀魏使,是要与大魏拼个你死我活吗?!”
“快快快,把人放开。”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除非实力绝对强悍,或是要破釜沉舟一战,否则为了利益,也会留使臣一命,没必要闹个鱼死网破。
毕竟一切都会改变,或许有朝一日,敌对双方又会成为朋友呢?
黑胡子明白其中利害,立刻让人把裴戎脖颈的刀移开,但裴戎还挣扎着要扑向呼林,渥突骑兵不敢松懈,把人拉起后还是制住他。
黑胡子转向呼林,略带威胁意味地说:“居次已经杀了两名魏使,我王说了,剩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由我们带回去。这里还是渥突的地盘,居次可要想清楚了!”
渥突骑兵手中长刀挥了挥,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呼林终于放下刀,语气平静:“不杀可以,但,必须要把人看好。还有,放出消息,魏使已死。”
崔知鹤与呼林目光相触,皆是一片冷漠。
他想,胡人公主呼林。
原来是她杀了鲁二和元文。
*
一月后,京城,朝堂上。
出使渥突的十三骑大魏使臣全部身死,消息在一个月内已传遍塞外,此前归顺大魏的库黎和伏娄两国趁机反叛,竟出兵攻打嘉凌关,嘉凌关苦苦坚守十多天,不得已向固丹求援。
前去救援的固丹大军却也在半路被乌羌人截住,自顾不暇,眼看大魏的计划全部都要功亏一篑。
已故的大将军沈畋之子沈行俭越级请求出兵援助嘉凌关,但朝堂上意见不一,一时难下抉择。
“陛下!”有官员手握笏板站出:“库黎和伏娄两国反叛,必定是有乌羌唆使,臣以为,沈将军的请求并非全无道理,若此时不出兵灭其嚣张气焰,此后必为大魏心腹大患。”
有人立刻反驳:“陛下!臣以为不可!库黎等国已与乌羌结盟,势力庞大,且乌羌让这些小国攻打嘉凌关,自己却只派了少量兵力,坐收渔翁之利。若大魏此时出兵,那边疆空虚,一旦乌羌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魏帝撑着头,咳嗽两声,皇后死后,他身体也越发不好了,炎炎夏日也裹着厚实的大氅,说话间喉口似有浓痰,瓮声瓮气。
“徐相,崔相,怎么不说话?”
陛下问话,自然要上前来回话。崔攸站出来,脊背挺直,他声音依旧沉稳,听着并无异常:“陛下!库黎与伏娄两国反叛,不过是因为一直威胁他们的魏使死了。”
他突然顿了顿,但很快又接着说:“魏使死了,则大魏对塞外的控制削弱,利益趋使之下,他们才倒戈乌羌。只要大魏出兵大退乌羌人,武力震慑之下,他们定会背叛乌羌。况且有固丹和嘉凌关作补给,大魏出兵塞外,或许能重新建立都护府。”
魏帝微微坐直了身子,陷落的嘉凌关和失去的塞外掌控权一直是历代大魏皇帝的心头痛病。若真能重新建立都护府……
“依我看,崔相此言怕是有私情吧?”
有人站出来,打断了魏帝的思绪:“十三骑魏使身死,朝堂无不悲痛,而其中又有你的儿子,想来你心中更痛。但朝堂事,即为天下事,事关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切切不可掺杂私情啊!”
他还要继续劝告魏帝,但崔攸却猛然跪地,双手握着笏板高举头顶,向魏帝行跪拜大礼,众臣都被他惊住。
魏帝站起身,凝视着他:“卿有何言?”
“陛下,臣失子,心甚痛。但既为朝臣,所言皆是江山事、天下事,臣虽心痛,却不敢掺杂私情。臣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为实情,无一句有虚。”
崔攸抬起眼,语气沉重,字字泣血:“即使此言有徇私之嫌,但为了大魏百姓,臣也要谏争之!”
朝堂上一片死寂,众臣都低着头,刚刚驳斥他的大臣此时也噤了声。
排在末尾的闽南官员抬起头,久久凝视着崔攸微微颤抖的背影。
他觉得胸膛热烘烘的,这热意渐渐在全身蔓延,最后全部汇聚在心口,烫得他心痛难耐,疼得他第一次没有顾及是否会被纠察御史看见。
他想,怎么就死了呢?怎么能死了呢?
魏帝又咳嗽两声,扶着龙椅缓缓坐下:“徐卿怎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徐敬文身上,他抱着笏板走出,并不回应是否要攻打之事,只说了句看似并不重要的话。
“陛下,嘉凌关才刚刚收回,不可失了民心。”
魏帝眼睛眯了眯。
民心啊,是不可失了民心。
他叹了口气:“既然是沈行俭请的旨,那就让他领两万兵去吧,若是嘉凌关收不回,震慑乌羌的目的达不到,那他也就别回来了。”
一散了朝,众臣挤成一团,暗暗讨论。
塞外之事,毕竟离京城太远,离朝臣也太远,他们更关心的,是崔攸的儿子死了,今后的朝堂格局会不会改变。
即使身为朝臣讨论的对象,崔攸面色也没什么变化,他依旧挺直了脊背,稳稳当当走在汉白玉石阶上,将所有善意的、恶意的、看好戏的、暗暗窥视的目光全部甩在身后。
只是在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时,他突然恍了神、崴了脚,摔倒在地。
“崔相!”
“崔相,您没事吧?”
“快给崔相扶起来!”
众臣惊呼,随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
徐敬文挥挥袖子:“都散了,都散了!”
于是众臣拱手行礼后都散开,只剩徐领文扶着崔攸,看着这个朝堂上与他争论多年的老伙计。
同年登科,同入朝堂,虽政见时有不同,但都清楚彼此的人品。
这么多年,已经似敌似友。
徐敬文拍拍他的肩,长叹一声:“我知你并无私心。”
崔攸恍惚的目光绕开他的脸,看向远处群山。
徐敬文,你猜透过我那么多次,可这一次,你猜错了。
我,存了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