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负重托
那日书房中,父亲与两位叔父在他走后究竟聊了什么,崔知鹤并不知道。但崔攸最终并没有居丧在家,魏帝夺情起复,崔攸依旧稳坐在左相位置上。
两月后,固丹王派使臣来到大魏,向大魏称臣纳贡,大魏欣然接受,赏赐固丹金银、丝绸、茶叶等,而固丹使者还提出一个请求——
请大魏下嫁公主。
令人意外的是,魏帝权衡再三后,不仅答应下嫁公主,而且还是他一向最为疼爱的十三公主。
庆仪殿中——
“殿下,您去和陛下说说吧,只要您向陛下开口,陛下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天子无戏言,父皇既然已经答应固丹,自然是不会再更改。”
闵柔漫不经心地描着眉,铜镜中她嘴角轻轻翘起,眉眼浸满温柔。
“殿下!”宫娥有些着急:“我听说固丹人和乌羌人一样,都是些蛮人,我偷偷去看了,固丹使者满脸长满胡子,可吓人了!”
另一宫娥一脸害怕:“殿下,她们都说边境那些胡人以杀人为乐,喜欢喝人血、吃人肉!要、要是您真嫁过去,该怎么办啊?”
“好了。”闵柔被逗笑:“别自己吓自己,胡人和我们只不过长得不太一样罢了。”
宫娥咬咬牙,还是说道:“公主您不是喜欢崔大人吗?如今崔大人被罢职在家,身上也没了官位,想必也是愿意做驸马的。陛下最疼爱您,只要您去给陛下说说,陛下说不定就改变主意让崔大人尚公主了。况且宫里适龄的公主还有几位,若是把和亲的人选换成她们……”
宫娥的声音猛然顿住,铜镜中映出闵柔的眉眼,杏眼弯弯,依旧是少女的娇憨,但眼底确是一片冰寒。
“粉黛。”闵柔幽幽叹了口气:“我以前就说过了,婚姻大事,自有父皇做主,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粉黛赶紧跪下,闵柔却从花瓶中仔细挑选出一朵玉粉的花给她簪上,弯着笑眼:“我是公主,得陛下喜爱,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该还恩于天下、还恩于陛下。”
粉黛愣住,闵柔已经转过身继续描写眉:“你们都下去吧。”
宫中只剩闵柔一人,铜镜昏黄,连带着她娇俏的眉眼也显得暗沉。
闵柔停下描眉的手,想起粉黛的话,她嘴角讥诮地笑了笑。
最疼爱?
这句话真是再讽刺不过了。
这是皇宫啊,期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多么可笑。
她是宫女之女,母亲软弱怯懦,母族又无势力,所有一切都只能靠着乞求来获得。无数个任人欺凌的时刻堆叠起来,她慢慢明白了,只有牢牢攀住这宫中最有权势之人,她才能站得比所有曾欺辱过她的人高。
所以,当陛下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偶尔想看到承欢膝下的儿女时,她就成了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十三。
当陛下需要为自己博得一个贤名时,她就必须酷爱书法、成为天子之师的学生,成就一桩佳话。
父皇的宠爱,像是对小猫小狗,需要时万般荣宠,不要时弃之敝履。但偶尔她也能利用这些宠爱,做些她想做的事。
比如,那位每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嫌弃自己身份的八皇姐,不就被送去南诏了吗?
南诏求亲、适龄公主、恋慕崔家子,一件件累加起来成就了最好的时机,所以只需要她不经意间提起。
父慈女孝,这样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陛下即使看透了,也会满足的。
闵柔轻轻点了点铜镜,那只玉白的手指尖透着粉。可讽刺的是,在这皇宫之中,谁能说自己的手是完全干净的呢?
她的手不干净,但崔大人却是这世间最最干净也最最温柔之人。
被送去和亲,在她预料过的结局之中。十三想,不需要崔大人成为驸马,这样就很好。至少,或许在他心中,能有很小的一块地方,记住那个为万民和亲固丹的——
公主十三。
但闵柔没想到的是,此时崔府中,也收到了一份魏帝的旨意,崔知鹤以给事中的官职被重新起用,并将在一月后率领使团随同嘉平公主的和亲仪仗出使北地。
事情突然,整个崔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有接过圣旨的崔知鹤依旧淡定。
“陛下一向喜欢选年轻却持重的官员,擢为给事中,再派遣出使。他选择你,倒也不奇怪,但你还在服丧,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起用你?”
崔攸百思不得其解,出使北地,尤为重要,派遣之人,应是陛下深信之人。若陛下真忌惮崔氏,本应一点点削弱崔氏势力,为何又要重用崔氏子。
但这件事对崔氏来说总归是有利无害,崔攸缓和了语气:“不管陛下如何想,你也应该知道,这次陛下既下嫁公主,又派遣使者是为了什么。”
崔知鹤握着圣旨,沉思片刻,道:“固丹曾是大魏藩属国,但一直以来摇摆不定,与大魏和乌羌都不曾有过争端。这次乌羌受到重创,大魏也损失惨重,固丹投靠大魏,是希望得到大魏的支持,借机增长实力;而大魏放任固丹实力增长,与乌羌相斗,消耗双方精力的同时自己也能休养生息。”
“还有呢?”
“这次不是单单出使固丹,而是出使整个北地。”崔知鹤皱眉:“陛下莫非是想联合其他藩属国,彻底消灭乌羌,收回整个北地?”
崔攸满意地点点头,不忘嘱托:“你具体需要做什么,陛下定会与你详说。但既然奉命出使,持节为令,那就代表着大魏的尊严,要始终记得自己肩负的使命,也要记住维护大魏的利益。我与你祖父都以为,你性情刚直,但后来才知,你本性仁善。不管如何,你都一定要记住,出使事关重大,有些善,是可以舍弃的。”
沉默良久,崔知鹤起身行礼,声音沙哑但眉目坚毅:“儿子明白,定不负重托。”
崔攸看着他清瘦的面容,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他刚去徐州时的情景。
他曾说,愿做大魏持剑人,虽九死而不悔。
曾经崔攸只是感叹少年人的志气,却未曾料到,有一日他会出使北地,成为真正的大魏持剑人。
为人臣,崔攸心中欣慰,但为人父,崔攸却胸中闷痛。崔氏子,本应一生顺遂、无灾无难,可几年间,他已看尽世间沧桑,如今羽翼丰满,要飞往天际……
崔攸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北地艰苦,你要做的事又艰难,崔家不能再给你庇佑,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事以性命为先。”
崔知鹤猛然抬头,崔攸装作自然地咳了咳,有些别扭地起身往外走。
“爹……”
仅仅一字,却将崔攸的脚步定住,有些话,是因为他是人臣,需得为天下计,所以不得不说。但有些话,他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给儿子听。
在崔知鹤恍惚的目光中,崔攸背对着他轻声道:
“我与你娘,都在家等你。”
(终于可以总结一下了,来解释一下大家可能会觉得知鹤中间突然有些懦弱的地方是为什么。作者有话说只能写三百字,所以我就转到这里啦 写大纲的时候,我就有想过把知鹤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但后来又觉得太过完美反而不美,有的时候有缺陷反而是另一种美,因为缺陷会更真实。所以才会有知鹤的迷茫和胆怯,在长随遇刺那章之后他甚至显得有些懦弱。金钟死去,他能理智报仇,是因为金钟与他相交不深,但长随与他相伴走过很远的路,一直以来真心关心他。《权利的游戏》里有一句话,你在乎的人越多,你就越脆弱。我很喜欢这句话,知鹤越和大魏的人相处,情感越深,也会越脆弱。一路走来,他太顺、太顺了,成为探花郎被众人喜爱,安定徐州被交口称赞,除掉宋家为百姓报仇,所以突然被议论,被如刀软舌中伤,再面对身边人因他而伤,他才会突然那么软弱,把自己蜷缩起来不敢再往前。在我看来,也正是有了这层脆弱,他才会认识到为什么一路那么顺利,认识到自己应该成长。否则他总有一天会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么顺利的道路会不会是有家族相助,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做好一切,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执剑人呢?(另外,再插一句,其实陈瑞就是一个对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举子,要做大事何其艰难?陈瑞说的:知鹤有祖父、父亲铺路其实算是一部分真实。知鹤很幸运很幸运,他有才华、有能力,也有贵人相助,所以才能走那么远。)当然,不管是懦弱的知鹤还是支棱起来的知鹤,我都爱 )
(1)十三第一次出现在14章,后续在72章也有出现。 (2)最近工作很忙,要持续到18号。我会努力每天更新一章,18号之后恢复每天两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