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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一一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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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津关,戍旗高扬。

    远处烽火台火光冲天,却不只是烽火台示警的火光,是勒斡人把燧卒的尸体聚集起来烧掉的火光。

    沈行俭垂下眼。

    狗娃啊,一路走好。

    勒斡人还在往前冲,马踏积雪,把千里孤坟几乎完全遮蔽。沈行俭眉目间霜雪更重,如一把出鞘的剑,寒光闪闪。

    “沈小将军,已经布置好了。”

    沈行俭轻声回应:“好。”

    勒斡人战马近在咫尺,越靠近榆津关城门,积雪越来越厚。

    如今已是春日,冰雪渐化,怎么会有这么厚的雪。领兵的勒斡人统领心觉不妙,拉紧缰绳,嘶声厉吼:

    “勒马!勒马——”

    可已经来不及了,战马冲向雪堆,鲜血四溅,浸润积雪。马儿疼痛不已,凄厉嘶吼,扬起前蹄,甩下背上的勒斡人。

    几乎一半的勒斡军全被厚雪下的铁刺绊倒,马上耀武扬威的勒斡人摔倒在地却惶惶不安。

    大军队形被打乱,血腥气刺激下,马儿焦躁的原地转旋。

    城墙上,大魏士兵已经张弓拉箭,密密麻麻的箭羽呼啸而下,城墙前惨叫连连。

    统领一手举起胡刀,一手狠狠勒住缰绳,马儿前蹄扬起,跨过铁刺:“冲!冲到城门下!”

    沈行俭跨上马、举起长枪,红缨在春风中翻滚,仇恨也在胸膛中翻滚。

    又到春天了,榆津关的冤魂在地上徘徊太久,是时候替父老乡亲报仇了。

    “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吱呀着被拉开,大魏将士驾着战马冲出去,沈行俭手中红缨长枪挑开一件件胡人盔甲,一路直逼勒斡统领。

    长枪与胡刀交接,火星四溅,两人僵持的手臂都是一阵颤栗。

    战马嘶吼着错开,勒斡统领提着胡刀,狼似的眼睛紧盯着这位少年将军。

    眉目清寒,似鹰凌厉。

    是在战场中厮杀过的人物,一身凛冽肃杀气,手中刚交锋过的红缨长枪枪头染血、一片森然。

    这般样貌,有些熟悉。

    像谁呢?

    沈行俭手上被寒风割出来口子因为震颤重新裂开,鲜血直流,顺着长枪流到红缨上。红缨猛然震颤,那滴血溅到统领脸上,长枪劈头盖脸袭来。

    统领大惊,挡住的胡刀几乎压在脸上按上印子。

    长枪终于抬起,统领张开嘴,刚想呼出一口气,喉头却哽住。

    长枪猛然压下,如银蛇般顺着盔甲缝隙钻进喉咙,生生把那口气堵在肚中。

    沈行俭眉目凛然,眼中庄重而肃穆,提起长枪生生将勒斡统领举起,重重摔在地上。

    “驾!”

    战马飞驰,统领脖颈处卡着长枪,硬生生被拖行在混乱的战场。

    有大魏士兵高声欢呼:“统领已死!勒斡必亡!”

    “嗬——嗬——”

    统领躺在地上,死死睁着眼,喉头疯狂耸动,黑血四溢。

    那双眼,那双眼。

    他知道了,像沈畋,他是沈畋的儿子!

    边境另一边,勒斡久攻不下,魏军固守不出,双方死死僵持。

    沈畋早已披上战甲,站在城墙上,静静等待。

    勒斡派出三队人马,一队主力直击沈畋所在地,另两队分别袭击榆津关和越凛关。

    纥烈哥右手持胡刀,左手袖管空空如也,往上看去,正对上沈畋的目光。

    杀意泻出,一触即发,纥烈哥举起刀,身后勒斡人再次跃跃欲试。

    “报——”

    传令的勒斡人翻身下马,声音从牙齿中泻出:“魏人派出的一队人马已经抵达我营地,留下的人誓死抵抗,但死伤惨重。”

    胡刀僵在半空中,纥烈哥目光紧盯着城墙上的大魏将军,恨不得生啖其肉。

    怪不得,怪不得无论如何都固守不出。

    原来是早有准备。

    她咬紧牙关,调转马头:“达鲁带人留下,阻挡魏军夹击,其余人,随我回援!”

    城墙上,看着调转马头的勒斡大军,沈畋眯了眯眼,举起长枪,朗声大喝:

    “大魏将士,随我出城!让这群胡人知道,我大魏不可辱,我大魏百姓,不可欺!”

    京城,朝堂上。

    各地回京述职的官员纷纷上报粮食收成。

    负责粮食耕种的官员手持笏板站出:“陛下,去年白叠子丰收,今春各地官府已经开始采购,并将其缝制成衣。只是数量并不多,若要成规模,只怕还需至少一年。”

    魏帝点头:“继续推行白叠子种植之策,今年若成规模,则先供边疆将士之需,等……”

    “咚!咚!咚!”

    殿外传来沉闷压抑的鼓声,魏帝顿住。

    半晌,魏帝回过神来,紧握着龙椅扶手站起来:“什么声音。”

    左右有人应答:“陛下,有人在敲登闻鼓。”

    魏帝缓缓坐下,紧抓着龙椅的手慢慢松开。

    登闻鼓啊,何事至于敲击登闻鼓?

    无非是冤抑之事。

    若遇衙门不理或审断不公,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均可击之。

    朝堂上一片哗然,众官员面面相觑。有人惊愕,有人惊慌,有人泰然处之,有人低眉沉思,有人左右乱看。

    崔知鹤紧握笏板,紧盯着上方有些恍惚的魏帝,目光如炬。

    许久,移开目光,往左看去,御史台的官员中有人轻轻点头。

    崔知鹤轻轻笑,长长吐出一口气。

    前方,崔攸轻声叹气,几不可闻。

    上首,魏帝沉声:“去看看是何人敲击,又是为何事而来?”

    宫门口,万长仁紧握鼓槌,狠狠砸向沉重的鼓面。

    罩着左眼的黑布被取下,眼珠早已不在,只余黝黑的眼眶和萎缩的黑肉。

    “咚!”

    这一声,是为死去的闺女,为她被强迫被奸污溺杀而死。

    “咚!”

    这一声,是为死去的赵文,为他受屈辱脊椎尽碎含冤而亡。

    “咚!”

    这一声,是为死去的卖炭翁,为他断掉的手脚和肿胀的尸体。

    ……

    万长仁用尽全身力气敲击,恍惚间已泪流满面,热泪滚烫,烫的他心中钝痛满腔愤恨。

    奉命查探情况的内侍双腿僵硬、定在原地,惊骇不已。

    这不是一人在申冤,是一群人,一群人啊。

    万长仁身后,跪倒在地的是一群百姓。

    伏阙请冤,登阶击鼓,喧呼震天。

    满头白发的老娘双目无神哆哆嗦嗦跪在寒风中,手中捧着一件满是血污的青衣;瘦弱的书生双目红肿跪地长拜、伏在地上啜泣不已;衣着单薄的貌美女子高举讼词泪湿衣襟……

    那些不公与残忍,那些绝望和叹息,憋在肚子里几十年,几乎要带进棺材,终于有一日能摊在阳光下,一一述说。

    内侍打了个寒战,明明是春日里却觉如在数九寒冬。

    明明长阶通透如玉却觉似有血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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