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别太恨我
人在生命面临威胁之后,总是习惯在回答问题时掩盖真相。
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当忙着遮掩最重要的东西,就容易忽略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他没有否认自己叫万长仁。
再比如,他把取杀猪刀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
什么情况下一个铁匠会轻易改变计划呢?
崔知鹤若有所思,捡起被叫花子扔下的瓷片,手指轻轻抵在碎瓷片锋利的边缘。
瓷片划破皮肉,指尖有血珠涌出。
状似不经意,崔知鹤视线从铁匠刚被碎瓷压着的脖颈上扫过,毫无血痕。
铁匠已经捡起铁锤爬起来,用那只还完好的眼睛凝视崔知鹤,闷声闷气:“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崔知鹤笑着看他:“你是铁匠,我来找你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铁匠不再言语,抡起铁锤继续打铁,只是敲击声不再规律,似乎多了几分焦躁。
吴庭终于从一条巷子里急匆匆的赶过来,崔知鹤与他一起离开。
马车里,吴庭拧着眉一脸严肃:“大人,那叫花子武功高强,跑的很快,最后溜进清风阁不见了。”
“清风阁?”
吴庭点头:“是。我问了周围的商贩,清风阁是近几年才开设的茶楼,据说里面只卖最稀有的茶,价值千金,只有达官贵人才喝得起。”
迟疑片刻,吴庭还是开口:“需不需要我派人去看着,免得再有人想杀那铁匠。”
崔知鹤沉思良久,指尖漫不经心的敲击茶盏,开口时话语间却多了几分慎重:“你有没有觉得今晚上这件事有些奇怪。”
“奇怪?”吴庭喃喃,视线落在崔知鹤敲击的杯盏上,却突然惊呼:“大人,您受伤了!”
说完在身上到处摸金疮药,摸了半天没摸到,吴庭起身就准备掀开帘子找长随。
马车里刚酝酿出来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崔知鹤赶紧按住他,抬起手展示那道再不包扎就要愈合的伤口:“我没事,这是故意用碎瓷片划出来的。”
“故意划出来的?”吴庭傻眼:“为啥呀?”
“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从用碎瓷片抵住他的脖颈到割开喉咙需要多久?”
吴庭不假思索:“只需一瞬。”
“但我看了铁匠的脖子,没有血痕。既然那叫花子武功高强,碎瓷片又跟锋利,如果他真的想杀铁匠,铁匠不可能毫发无损。”崔知鹤曲起食指:“所以,只能说明他不是真的杀铁匠。”
吴庭脑中灵光一闪:“所以他们是故意做戏?”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崔知鹤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刚找到铁匠,就有人来杀他,况且一个高手想必不会轻易让人发现吧?”
吴庭迟疑:“那清风阁我们还去吗?”
“去!”崔知鹤一锤定音:“当然要去,不管背后这个故意透露消息的人是什么目的,但既然他费尽心思把我们引到清风阁,清风阁必然有问题。”
崔知鹤想起在船上垂钓时,周太医说的那句话——
水深水浅,都有大鱼。
小河沟里的鱼说不定是从大河里游来的。
宋家一介伯爵府,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利遮住一切污秽,只手遮天吗?
宋家这条鱼,又是从哪条大河里游过来的呢?
崔知鹤背抵在马车后壁上,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幽幽:“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啊。”
马蹄在青石板上踏过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清越的丝竹之声,而皇宫之中,宫人指尖划过琵琶,曲音袅袅,不绝于耳。
魏帝放松的靠在榻上,有纤纤玉指轻柔的为他按压太阳穴,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舒展开紧皱的眉头,舒服的喟叹一声。
“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贵妃停下按压的手,轻轻靠过去。正在抚琴的宫人识趣的退出去。
魏帝闭着眼,没有说话。楚贵妃也不多问,只安静的依偎在他怀里。
“朕记得,你刚来王府的时候,才十五岁。”
魏帝突然睁开眼,看着床顶的帷幔出声。
“是。”楚贵妃低头浅笑:“妾出身卑贱,才入王府时,心中惴惴,总担心什么地方做的不好。陛下怜爱,教妾读书习字,插花点茶。现在想来,仍感念陛下怜惜。”
“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王府旧人,也只有你了。”魏帝感叹:“你心思细腻,最是柔顺温和,办事又妥帖,从不争风吃醋,也最懂朕的心思。若不是当年为朕挡住瑞王的那一剑,想必咱们的第一个孩儿也不会夭折。朕时常在想,若真有一日朕身边没有了你,该如何是好啊!”
楚贵妃温顺的抬起眉眼,双目含泪:“陛下……”
“朕每次累了,都只想来你这里,但每次看到你,总会想起你为朕挡剑时的模样。”魏帝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陷入沉思,只喃喃自语:“所以,朕总是想多补偿你一点,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楚贵妃纤纤玉指轻轻抚上魏帝眉头,声音轻柔而甜蜜:“妾此生全靠陛下抬爱,有钰儿一个孩儿依偎就足够了。妾只为陛下而生,只要陛下不弃,妾愿生生世世追随陛下。”
魏帝回过神来,把她的碎发往后拨了拨,轻笑着安抚:“不早了,睡吧!”
烛火轻轻晃动,最终被吹灭,室内一片寂静。
“主子,不早了,睡吧。”
晋王府里,一身黑衣的护卫也轻声提醒。
“把人引过去了?”
闵琮一如往常般点上香,虔诚跪拜。
“是。”护卫关上窗,以防香火被风吹灭:“老叫花去引的,暗处的兄弟都看到了,崔大人身边那个姓吴的统领跟到了清风阁,还找周围商贩问了问。”
闵琮喃喃,似是怕惊扰地下人:“那就好。”
护卫迟疑,最终还是询问出声:“主子,我还是想不明白,咱们直接把证据递上去就行,为何要让崔大人去揭露。”
“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一连牵扯到两位皇子,只有我干干净净,你觉得他们不会察觉到吗?”闵琮轻笑:“只有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都让别人去做,让别人去说,才能脱身啊!”
烛火突然发出爆破声,噼噼啪啪,闵琮紧紧盯着那道烛光,目光深沉,像是恶狼正盯着一块鲜美的肥肉:“这些事,不只他能注意到。但,只有他,一定会去做,一定会去说。”
半晌,小佛堂中传出一声叹息,那声音太细微,几乎散落在黑夜中:“只希望,之后,他不会太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