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为官之道
“冬日穿的袄子,路上还得有蜡烛照明,对了!茶叶也得带上。”
魏帝的谕令带到徐州,新任徐州知州已经到任,崔知鹤明日便能离开。
回程的路崔知鹤打算出了徐州就往雍州转水路,长随从没乘船走过远路,浑身上下透着兴奋劲儿,整个冬天不厌其烦的把箱子打开又关上,生怕少带了路上的必需品。
“公子,带上棋盘吧!船上您还可以下棋解闷。”
崔知鹤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收拾:“好啊!路上我教你弈棋。”
长随苦着脸:“那还是别带了,我看着棋盘就想睡觉。”
长随性格跳脱,这会儿抱着空匣子往外走,着急去装果脯蜜饯,和正从门外走进来的陈隐撞了个满怀。
崔知鹤捡起匣子递给他:“你慢一点。”
长随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在回廊上倒是正经走了几步,刚下台阶又急冲冲的往外冲,崔知鹤无奈,也就随他去了。
陈隐看着近乎搬空的房间,口中像是咬了一口蛇胆,苦涩一层层蔓延开来,让他喉咙几乎被堵住,他只能努力控制拼命咽下。
睫毛轻颤,陈隐垂下眼帘,递上册子:“大人,您要的白叠子种植方法已经写好了。”
“不急,先喝口热茶。”崔知鹤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接过册子细细查看。
陈隐对白叠子很是上心,细细记录了种植月份、浇水多少、施肥几何、病虫害该如何处理,这本册子堪称作物种植教程的典范。
崔知鹤放下纸:“你于徐州是有功的,我已经递了折子为你请功。当然,日后不论你是想考取功名还是继续作农官,都由你自己考量。”
崔知鹤的眼神太过认真,也太过澄澈,那样轻柔的目光落在陈隐身上,似有千斤重量。
陈隐握着茶杯的手轻轻颤动,他只能端起茶一饮而尽,强行压下一瞬间涌起的无数个念头,极力控制,挤出笑容:
“不考官了,我打算留在徐州,做个小农官,闲暇时候就写写书,或者去田间地头转转。”
崔知鹤点头:“这样也好。”
陈隐嘴角扯起笑意,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着了桌上的烛火:“你要回去了?”
“是,明日就启程。”
“明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崔知鹤似有所感,轻声叹息。
“好。”
小小一团烛火随着这个字落下轻轻颤动,暖绒绒的光把崔知鹤整个人轻柔笼罩,从眉眼到指尖,像是有人调出最淡的墨,把满腔温柔与爱意都凝在笔尖,一遍遍勾勒。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徐州街道上昏暗一片,只有知州府悄悄点上了灯。
车轮骨碌碌的在青石街上滚过,马儿最通人性,似乎感知到离别的伤感,走的极慢。
一户人家突然亮起了灯,紧接着千盏明灯亮起,徐州城灯火通明,马车突然停下来。
吴庭勒住马,嗓音沙哑:“大人……”
崔知鹤掀开车帘,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他走下马车,定在原地,喉咙哽住。
马车前方、街道两旁、酒楼茶肆,有人跋山涉水远道而来,裤脚上沾着新鲜的泥,有人早早等候点上明灯,长袍上染着清晨的雾。
屠夫举起鲜红欲滴的肉,渔民提着活蹦乱跳的鱼,酒家女捧起清澈透明的酒,农人端来甜蜜绵软的薯、颗粒饱满的麦……
有老翁白发苍苍、别开搀扶之人俯身拱手,有孩子懵懵懂懂、被爷娘按着跪拜磕头,有人站着,有人跪着,不知是哪家酒楼上,有伶人弹起琵琶,咿咿呀呀唱起送别曲。
终于有人忍不住,压抑啜泣,最后哭出声来,那哭声越来越大,汇聚成河。
“大人!再吃口徐州的茶吧!”
“大人,路上辛苦,带上一篮甘薯走吧!”
“崔大人,一路平安啊!”
老秀才两鬓已经斑白,却显见的换上考中秀才时穿的青衫,不伦不类中隐有君子风骨,站在人群最前方,拱手行礼:“徐州百姓,拜谢大人!”
一圈圈徐州百姓跪拜在地,这一刻,没有什么富商巨贾,不分什么贫贱百姓,只有老百姓对一位好官的敬重与留念。
“徐州百姓,拜谢大人!”
拜了一遍又一遍,说了一声又一声。
这声音太过响亮,以至于震耳欲聋,让崔知鹤的心也跟着震颤,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几欲破开胸口跳出。
崔知鹤眼眶湿润,他每往前走一步,耳边就传来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只有三个字——
崔大人。
凛冽的寒风也变得温柔,轻轻牵起他青色官袍一角,无声挽留。
崔知鹤终于停下,高举双手,俯身久久行礼,声音哽咽:“崔知鹤,在此谢过大家了!”
从此以后——
挽将天上银河水,散作甘霖润九州。
喝过送别茶,街道上再次响起马车骨碌碌的声音,马车每前行一步,百姓就往旁边让一步,哭声阵阵,却无人出声挽留——
他们敬他,爱他,却也不愿将他囿于方寸之地,他不单单属于徐州,他应是属于大魏,属于大魏百姓,更属于他自己。
为官之道,是多么简单的道理——
你把百姓放在心头,百姓就会把你高高举起。
可惜,多少人不清楚、不明白。
或者说,不愿清楚、不想明白。
“别送了,乡亲们,回去吧!”
崔知鹤向众人挥手作别,酒楼上,伶人垂泪,无力成曲。
陈隐还是来了,站在酒楼上,悄悄望着马车远去,心中怅然,自己好像永远只是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不敢走近。
只是此后经年,怕是难以再见。
薛陵把改名叫薛民的薛二狗举在肩头,指给他看:“你要好好做人、好好念书,以后做一个像崔大人一样的好官!”
薛民认真点头,此后一生遵循,不曾改志。
新任徐州知州还站在知州府门口,保持着远望的僵硬姿势,轻声感叹:“万家呼父母,这就是为官的意义。”
甩了甩袖子,知州回头看着清冷的知州府,无力苦笑:“崔大人啊崔大人,你倒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难题!”
身后仆人安慰:“大人贤德,不必忧心。”
“忧心?”知州摇头,开怀大笑:“我不是忧心,我是高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