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没有放弃
第几天了?
不知道。
只知道绝不能退,身后是国土,是百姓,是亲人。
是家啊!
风更大了,凌冽的雪几乎糊住眼睛。
李继仰着头张开嘴接了几口雪吃,润了润如同吞了黑炭的嗓子,唇上干裂的口子被寒风割开,又凝结,又割开,再凝结……
手上被震开的伤口鲜血淋漓,在寒风中已经结冰,和长枪柄紧紧粘在一起。
雪光闪耀,李继被血污和汗水斑驳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轮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咧开嘴笑,牵动嘴上密密麻麻的裂口。
亮闪闪的,真好看啊!
整整五天五夜,仅仅两千人戍守的榆津关还是固若金汤,大魏人像是杀不完,一批死了又涌上另一批。
完颜仲真手中的大刀猛地劈向手下将领,头颅应声落地,鲜红的血飞溅在雪地上,一片死寂。
“你来!”完颜仲真大刀指向另一名将领。
五天,已经死了太多人,血腥让他暴怒,他居高临下:“今晚之前,要是榆津关拿下了,你接替他的位置。要是还没被攻下,你和他的下场一样!”
胡人又扑上来,有人拖着断腿咒骂:“娘的,狗东西!跟蝗虫一样,杀也杀不完,灭也灭不尽!”
李继没有回应,他积攒着力气,长长呼出一口热气,等烟气消散,才拾起一旁缀着红缨的头盔站起来,戴上头盔,仇恨的目光紧紧盯着扑上来的胡人。
长枪挑起,一批爬上云梯的胡人被推下城,但旁边的城墙缺口处不断有胡人爬上来,喊杀声四起,刀砍入血肉之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来啊!杂种,老子日你祖宗!”
李继杀红了眼,挥动长枪,与胡人近身血战,已经不记得长枪杀了多少胡人,只知道鲜血混着汗渍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衣衫。
长枪再次挑起一名胡人,撞上城墙,从下往上撕裂,近乎劈成两半,血流成河。
拔出长枪,李继踉跄着后退,后背突然被撕开一条口子,鲜血涌出,盔甲不堪重负,“砰”的一声坠落在地。
完颜仲真敬佩而仇恨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大魏将领。
是个英雄。
只是,可惜了。
生在了大魏。
长枪被夺走,手心一大片黏着的血肉被撕下,李继猛然发力,向完颜仲真冲去,没了盔甲护卫的身躯却被彪悍的胡人用长枪轻松刺进,年轻的将军跪伏于地,长枪铸撑,屹立不倒。
“英娘。”
微弱的声音裹着血沫被吹散在风中。
完颜仲真漠然踏过血泊,一脚踹上他的脖颈。
头盔轻轻晃动,重重落地,红缨在北风中凌乱飘动,最终指向南方。
那是——
家的方向。
城门被凿破,大魏百姓惊慌失措的眼中倒映着胡人狰狞的贪婪面庞。
年迈的老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死死挡在门口为年幼的孙儿抵挡死亡的阴影;
壮年男子被残忍的一刀刀虐杀,死前喉咙里一声声惨叫不过供人取乐;
襁褓中的婴儿吐着泡泡,却被挑开棉布扔在雪地活活冻死;
瑟瑟发抖的女子如同货物般任人挑选,凌辱于人前,以血洗地。
野兽入城,烧杀抢掠,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张英泪流满面,抱紧年幼的小妹缩在床底,死死捂住小妹的嘴。
心脏似乎也被血腥味挤压,在安静的房间紧迫的跳动。
“我亲眼看见有人躲进来,往里面搜!”
“砰!”
有胡人踹门走进来,拖着的刀随着走动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张英摸了摸小妹的头,用气音作最后的告别:“别出来,不管听到什么也别出来,听到没有?”
泪水糊了满脸,小妹死死摇头,张英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安抚的笑:“别害怕,大魏不会放弃我们的。”
门外胡人刚掀开珠帘,就见一绿裙女子冲出来,一人狞笑着拦在怀中上下其手:
“是个漂亮的大魏女人。”
几人收了刀,扒开张英的外袍,却没见反抗,他们只当是这大魏女子害怕了,更加放肆的掏向她的裙摆。
最先拦住张英的胡人正对上她笑着的脸,心中一惊:“不好!”
金簪狠狠刺入眼中,眼球被彻底贯穿,凄惨的嚎叫声响起。
“臭婊子!”
胳膊被生生拧断,张英拼尽全身力气冲向胡人斜放着的大刀,血花泵出,却不能更近一步,喉骨卡在了刀刃上……
床底,小妹死死捂住嘴,被咬住的嘴唇鲜血淋漓。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还在继续,倒下的大魏人身体里流出滚烫血水,把层层厚雪烫出一块块缺口。
阴沉的天再一次压下来,榆津关空寂无人,戍旗被砍倒在地,和血水一起凝结成冰。
寒风呼啸,如泣如诉,状若鬼嚎。
援军终于突破风雪找到了这座孤城。
废墟之上,尸山血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笼罩着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说话,为首的将领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满脸的泪水被冻住,一道道冰霜凝结。
“都是我的错,风雪迷了路。”将领哽咽着怒吼:“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清楚,你把这群禽兽放进去,把我们拦在雪地里!你看看清楚啊!”
回应他的,只有风霜中盘旋的兀鹫,刺耳的叫声……
大魏将士踏着血泊沉默着走进这座被胡人洗劫一空的孤城。
为衣不蔽体的姐妹披上衣衫;
给死不瞑目的兄弟合上眼睑;
替含恨而终的爹娘收殓尸骨;
帮浑身青紫的儿女裹上棉衣;
走到一座房前,所有大魏将士都红了眼。
是悲痛,也是仇恨。
一身绿衣的大魏姑娘四肢折断,浑身血污,青紫的脚踝暴露在的风霜中,鞋子早已在拖拽中被丢弃,豁口的脖颈处被人缠上麻绳,生生吊在半空……
有大魏士兵从那间房中床底下抱出一个小女孩儿,她狠狠抓挠士兵的脸,指甲里满是血丝,士兵还是紧紧抱着她,死死咬着牙关。
将领指着地上刚被放下、裹上衣衫的绿衣姑娘,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着孤魂野鬼,又像是怕吓着小女孩儿:“那是,你的姐姐吗?”
小女孩儿扑挠的动作猛然停下,声音沙哑。
“你们是,大魏人。”
抱着她的士兵终于忍不住,牙齿中溢出一声哭嚎,泪流满面。
“你们为什么才来?大魏放弃我们了吗?”
小姑娘稚嫩的质问声砸在大魏官兵心上,又痛又闷。
“没有放弃。”
将领声音嘶哑,却只会翻来覆去重复这句话。
尸山血海面前,任何解释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国仇家恨当前,唯有生啖其肉、痛饮其血,方能解恨!